吃完午飯,季通去公館取迴公函,準備北上離開。


    蔡家比侯家懂得審時度勢,便是貪,也不若侯家那般招搖過市。雖米家靠不住,他們還有宣王幫襯。生意沒了,家產縮水。如今更是以身飼虎,將小女兒送去京都。


    太守將蔡鹮送到鴻臚寺,央求賈家商會順帶護送一程。


    玉香通報給小樓,小樓點頭應下。


    這事兒楊暮客跟小樓車中聊了下。古裏古怪。


    飛舟又快又穩,若急著送人就該乘坐飛舟。這中州又不似其他地方有天妖。何須護送。即便需要護送,也該找鏢人,而非他們這域外商會。


    小樓迴他,“你管得許多?即便不護送這個女子,別個也要找個由頭搭上關係。”


    “咱們何來關係。”


    “你這好麒兒就是關係。”噗嗤……哈哈哈哈小樓說著笑開花。


    楊暮客一甩袖子,“老宅裏頭栽新苗,咱們又指望著誰來照看?”


    “弟弟若總這般想那怕是一樁買賣也做不來。”


    車子駛到郡城北門,另外一個馬車並進了車隊。


    那車上趕車的是個婆子,與小樓的馬車一比,那車小得就似個小木盒。雖裹著錦布,但透著小家子氣。


    小車裏的姑娘托那婆子遞了話,要進去見見貴人。


    小樓允了。


    季通把馬車停在龍脊官道邊上了,搭好台階。


    一個姑娘從小車裏出來,身著坎肩褙子,裏頭穿著薄紗衣裳,隱隱透著兩臂膊白如玉肌似乳,指尖捏著一把搖扇。


    遮了季通的視線那女子登了車。


    初見裏頭坐著一個小道士趕忙又用扇子遮了半臉兒。轉過頭,這才瞧見臥榻上躺坐的正主。


    小樓也沒細致打扮,描眉貼花鈿這樣的活計都免了。便隻梳著髻頭插著一根玉簪。


    但就見著長相,蔡鹮心生慚意。


    “姑娘家說話你這混物也要聽麽?趕緊出去。”


    “好嘞。”楊暮客一抬屁股鑽出了車廂。


    出了車廂楊暮客指著那趕車的婆子,“你前頭帶路就好,我們後麵跟著。你家小姐就在這車廂裏,跑不掉。”


    季通收了台階坐在禦座上駕車跟上。


    車子隔音好,兩個女子說話聲小外麵也聽不見。


    季通瞥了瞥楊暮客,“少爺。那女子長得什麽模樣?”


    “怎地,你動春心了?如今都仲夏了,晚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少爺若見著了也該告訴小人。好消了小人的好奇之心。”


    “貧道哪兒見著正臉,那女子進去就遮著半張臉。算不上醜吧。”


    二人說話聲音不小,那車裏頭聽的一清二楚。蔡鹮羞得抬不起頭。


    不知季通哪根筋不對,忽而低身湊到楊暮客邊上,“少爺這路上就沒見著過動心的女子?”


    楊暮客歪頭看了他幾眼,“你這牲口是憋不住了吧。”


    “跟小的有甚關係。小的這是替少爺著急。”


    “去去去……”楊暮客皺著眉將季通掃到一邊。


    大路筆直,沒多久他們就轉到了去京都的官道上。龍脊路本就是一根龍筋落下淌出來的路,通南北,一直通到羅朝去。


    還沒等到京都城,宣王辦成個商戶竟然從王府裏偷跑出來,來接蔡鹮。


    季通見前頭的馬車跟那群人混到了一塊兒,也將車停了。楊暮客掏出折扇敲了敲門框,“前頭來人接人。小樓姐該讓那姑娘出來了。”


    裏頭傳來幾聲啜泣聲,玉香撩開車門簾。


    藏在人群裏的宣王瞧見了用扇子遮臉的姑娘,繼而又看見那個撐開門簾的婢子。眼睛立刻就直了。隱隱約約還看著一個女子坐在最裏頭,看不清。心裏頭像是貓爪著一樣。


    見著人被接走了,楊暮客拿扇柄敲了下木板,“好好趕路,貧道進去歇著。”


    “是。”


    進了車廂裏,玉香拿著一個布袋兒將那女子用過的東西都收拾起來。


    楊暮客找著自己的蒲團坐下,“小樓姐若是不喜歡人家,為何還要見呢。”


    “誰跟你似得。若不稀罕,恨不得寫了仨字兒貼到臉上全告訴別人。”


    “這說明貧道實在。”


    “實在?我看是蠢材!”


    “小樓姐,弟弟方才在那群人裏頭瞧見了個氣運不凡的。竟跑到這兒來親自接應。那女子又跟你說了些什麽?可跟姐姐要開展的買賣有關係?”


    賈小樓打了個嗬欠,跟那女子聊了一路,其實是賈小樓問的多,那女子答得少。條條線線,也總算理明白點事情。


    她迴楊暮客,“那女子不姓蔡,本姓侯。”


    “這話她敢說?”


    “她在求活命。什麽話不敢說?”


    嘖?楊暮客想了想,“她怎知曉小樓姐能救她?”


    “賈家商會定下了嬰侯郡織造司的細絹,嬰侯郡的茗茶。你說她如何得知我昨日在鴻臚寺與白太守和米公子談妥的買賣?”


    楊暮客沒參與,自然不知曉個中詳細,等著小樓解惑。


    小樓歎了口氣,“這買賣怎麽也繞不過宣王其中的股份。待那太守離開後,米公子親口說,踹不開那王爺的髒手。若沒當今聖人定下章程,隻能暫且忍著。”


    這時楊暮客撩開車窗簾再看那京都城牆,城牆裏頭裹著的都是蕭煞。


    小樓繼續說著,“這女子本是蔡家的小少爺未過門的媳婦,蔡家連忙將這女子認作女兒,送來了京都。待侯家資財盡數挖出,蔡家也被宣王敲骨吸髓後,你覺著,這個蔡鹮還能活下去麽?”


    楊暮客咋舌,“我說這女子怎地一個侍從都沒帶。原來當真是一個親近之人都沒了。”


    才到了京都府門口。有儀官認出了趕車的季通,趕忙上前通報,言說京都內已經準備好了迎接事宜。沒多會兒他們抵達了鴻臚寺安排的別苑。


    京都太守,鴻臚寺卿,國子監教諭,朱顏國大使,四人站在前頭迎接賈家商會的到來。


    小樓與朱哞時常通信交流。原來早就準備好了置辦產業。


    賈家商會不止要開設不凡樓。還要弄一個專門招待貴客的遊園。


    遊園裏要有山有水,要有煙火燈會,要有歌舞表演。


    這樣的園子,京都原本沒有麽?有。均田法落實之前赴京的權貴大有地方消遣。但均田法過後許多園子關門歇業,有許多因為牽扯老主顧被抄家罰沒。米黨之流沒一個敢開設園子舉辦宴會。朱哞舉計,此乃天賜良機。


    宴席過後小樓喊來弟弟,問楊暮客,“姐姐我欲修一個宴客的園子,你再想個名字。”


    楊暮客揉了揉下巴,“園子?溜貓鬥狗那種?”


    “你那張嘴裏能說得出好話嗎?”


    “就叫……人民廣場,咋樣?”


    小樓聽了直接把手裏的茶杯丟過去,楊暮客一伸指頭,杯中水都落到杯裏,再穩穩把茶杯接住。


    “小樓姐若不喜歡,那叫人民公園也成。”


    “今兒你要說不出個像模像樣的理由,本姑娘就撕爛你的嘴。”


    “姐姐您聽好了昂。弟弟這有兩闕詞。第一闕,無言獨上西樓,冷風稠,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第二闕,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姐姐以為孰優孰劣?”


    “都是極好的,何故分個優劣?”


    啪楊暮客拍了個巴掌,“這倆詞湊在一起,弟弟攢了個小故事。故事便叫,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於樓中看你。小樓姐你說,這樣的故事,若是一群誌得意滿且腦滿腸肥的貴人屑於去做麽?俗跟雅怎麽分?貧道分不清俗與雅,隻分得清美與醜。但這人道中的人道之美,讓尋常人欣賞不得,貧道以為雖美卻遺憾。”


    賈小樓皺眉,“你還要將本姑娘修的園子開放給尋常民眾進來遊玩?”


    楊暮客點點頭,“不凡樓上觀凡人,富貴一場還是真。財本來自與人,自當用之於人。小樓姐若在這冀朝時時照顧生意,那修個清淨園子消遣。鎖美景孤芳自賞也並非不可,但小樓姐並不於此久留。我等還要去這中州九國。我等入了羅朝後沒人敢惦記著咱們得產業,再遠了呢?”


    小樓是極聰明的,弟弟一番話說了許多個大道理。但她總覺著透著古怪與別扭。遂沒繼續提起名的事兒,她將朱哞送來的輿圖展開,“弟弟過來瞧瞧。”


    楊暮客嗬嗬一笑好嘞。


    楊暮客打眼看去,女牆將園子分成九宮格。長廊又將小院分成了大大小小的景致。“這些牆都拆了好。”


    “拆了作甚?”


    楊暮客指著一處假山池水,“這條橋弟弟若起名叫緣分橋,這一角便叫相親角。姐姐以為如何?”


    “不如何。”


    “姐姐你看,這棟小樓不正應了剛剛那個小故事麽?若這茶樓裏有個公子飲茶,這時有個姑娘從橋上過。也許便是一世良緣。這池子,夏日種荷花,冬日積白雪。偏偏這棟小樓開了窗能看見半截女牆,煞風景。”


    “那便拆了。”


    楊暮客又指著西邊的小院,“姐姐你看,這裏好似準備養些個家禽牲口。好好的地方浪費掉了。將地修平了,弄些個小花壇。再擺幾個健身用的器械,弄上些石桌石凳,讓鰥寡孤獨之人有享樂之地。貧道願稱之為諸神的黃昏。”


    “什麽東西?”


    “諸神的黃昏!”


    “你也不怕惹了口業。”


    楊暮客撇撇嘴,“沒準那些個土地神社稷神什麽的,天黑了趁沒人時候跑來玩呢。”


    “你真打算給我這園子起名叫人民公園?”


    “當真。”


    “那本姑娘如何跟那些自命不凡的貴人做生意?”


    “給他們登不凡樓彰顯身份的機會還不夠麽?姐姐也不怕人多嘈雜,正門與後門都安排了收票檢票的門子,也不需太貴,一文兩文錢便好。收了錢維護園子裏的景致設施。但國子監的學生不收錢,教坊司的姑娘也不收錢。另外給貴人單開個小門,跟逛人民廣場的民眾區分開便是。”


    忽然間小樓瞬間明白了這是一個大生意。這是安撫民生的大生意。小樓直愣愣地看著楊暮客,“你知道若這園子開起來,本姑娘怕是能跟那太守平起平坐了。”


    楊暮客搖了搖頭,“姐姐心胸還是窄了。”


    “什麽?”


    “這園子就該是官家開的。”


    賈小樓學著楊暮客經常比大拇指的模樣,伸出拳頭翹起拇指,“弟弟,你這是要官家給不凡樓背書麽?”


    楊暮客也嘖地咋舌一聲,“誒喲?還真是那麽迴事。”


    鴻臚寺的別院裏兩姐弟在商量開辦園子的事情。宣王府也有人商量如何奪人家產之事。


    宣王跟戶部尚書汪杏的兒子汪鳳一桌吃酒。


    汪鳳幫宣王的酒杯斟滿。“王爺,今年秋收後稅都收上來,怕是也堵不住去年留下的口子。”


    “今天蔡家侄女送來的侯家那些錢財還不夠麽?”


    “王爺。今年年祭的時候,戶部郎中譚大人,員外郎劉大人,入股龍明河運。年終這便多了兩戶分紅。”


    “你們搞這個河運,搞了十多年,至今都不能盈利。還要本王年年貼錢。玢王去歲售賣火藥,賺的盆滿缽滿。你們就一分油水都沒沾到?”


    “王爺。玢王聯係域外商人售賣火藥,走得是陸路。押鏢也請的是北方域外蠻子。跟咱們河運搭不上啊。便是小的們去攬生意,王爺您覺著玢王會用我們嗎?”


    宣王狠狠地捶了下桌子,咬著牙說,“本以為壓住了軒霧郡那群商人,能讓那小子老實些。沒成想他倒是有好事變壞事的能耐。米太傅今日早朝提出要查吏治,爾等可清掃幹淨首尾了?”


    汪鳳嘿嘿一笑,“怎麽查?米太傅如今高處不勝寒,他都多久沒往下麵看了。這樣查,誰幫他?”


    宣王翻了個白眼,“本王聽說那賈家商會一路走來,做成了不少生意。這賈家商會頗有資財?”


    汪鳳眼珠一亮,“有!何止是頗有資財……簡直就是巨富。”


    “本王手底下那織造司和茶葉生意被這賈家商會攬走,有沒有辦法弄迴來?”


    汪鳳眼睛一眯,“難……”


    “難……?那便是有?”


    汪鳳琢磨了下,“弄迴來,怕是洗不幹淨。但若將賈家商會也吞了,那便是連本帶利都迴來了。”


    宣王聲音遊移不定,“域外商人。你當他們那麽好欺?”


    “若逼著他們與王爺合作呢?”


    “你問我?你自己去想法子!”


    “遵旨。”汪鳳趕忙低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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