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暮客衝洗了下身子,換了身道袍,出去吃飯。


    小樓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說嫌棄這衣服俗氣麽?”


    楊暮客憋著一口氣,“俗也沒辦法,路上一直都沒置辦新衣裳。”


    幾句閑聊,吃了飯,而後繼續趕路。


    楊暮客的屍身在馬車中打坐,爽靈站在陰間的湖邊。迴望西邊,他總覺得有些未盡之事。


    玉香的真靈化作三丈多長的巨蟒饒在陰間的樹上,問他,“道爺為何還要留在這裏?”


    楊暮客指著從陽間陷入陰間的龍骨化石,那連綿如山一樣的巨物。“貧道總覺得有些事情忘了,至於是什麽,卻記不起。”


    馬車一直向東走,往北繞過了大湖的北端。開始見著樹林鬱鬱蔥蔥。季通謹慎地打量著前路,而車廂裏卻一片寂靜。


    金光閃閃的太陽漸漸沉入西邊,馬車在晚霞疾馳。


    爽靈看著紅霞墜落,天空中的繁星開始閃爍。


    他終於想起來究竟忘了什麽事情。角,亢二宿轉至周上國炁脈正東。蒼龍神隻坐正宮,掌時令,歲神殿驅使世間龍種調理氣運。楊暮客掐算下自己的氣運相關,他於周上國尋湯觀所立陣法依舊運轉。


    贈與何玉常的氣運還未歸還……這就怪了……那何玉常的命數未改,為何還能占用楊暮客贈與的那一份氣運?


    爽靈對一旁護法的真靈說,“你速速前往周上國的尋湯觀看一看,貧道的氣運為何未歸。”


    “婢子領命。”


    巨蟒真靈衝出陰間,從東方飛來了一本道牒。真靈收起道牒,飛向天邊。因為拿著道牒,入境周上國的時候國神並未以氣運相壓,順利入境。


    夜裏尋湯觀山巔燈火通明,如明星一般。


    巨蟒化作玉香模樣飛落觀中,無人得見。大殿前的廣場上楊暮客設立的法壇依舊有香火供奉。一個穿著道衣的小道士在法壇前麵靜坐。


    玉香上前一瞧,何玉常怎地還在此處?


    她並未上前問話,徑直走進大殿之中。大殿中三十六根柱,每根柱下有一盞青銅鸞鳥宮燈,燈上罩琉璃。整個大殿亮如白晝,道祖泥塑坐於正中。國神鸞鳥壁畫位於兩旁牆上。牆上的儀仗宮女舉著團扇,正盯著玉香。


    壁畫上的鸞鳥從牆上走下,化成青衣姑娘,女子著素青宮裝,交領半臂,梳峨鬢簪花髻。如此著裝規整,與那日在雲鼎觀見過的模樣不同。


    她上前問玉香,“行走不隨主人東去,為何迴到此地?”


    玉香笑著萬福蹲禮,“國神殿下,我家道爺說他氣運未歸,差遣我前來詢問。”


    鸞鳥笑了笑,“是本神允何玉常在那清修。他福薄,擔不得何家府庫重開後的運道,但他還不能死。借用了紫明道長的大陣,代為承擔。這是好事,日後周上國人道功德會補齊紫明道長未歸氣運。”


    玉香聽完此話笑意全無,冷冰冰地問,“就為一個何玉常,就敢耽擱我家道爺行程?”


    鸞鳥忙道,“此乃周上國國主之請求,何家需立做榜樣,不可凋敝。”


    “他國主又是個什麽東西?需要一個何家,我家道爺的氣運便要隨其取用?”


    玉香從發髻中取下玉簪,化成一柄長劍看著國神。“你們的事兒,何故惹了我家道爺。何玉常命數未盡,他本就不該死呢。你說他要死?這話騙得了你這觀中的呆蠢道士還行。卻騙不得我家道爺。”


    鸞鳥繞著玉香走,“行走未免太過無情了些。何玉常舍了何家家主之位,讓給了他那幼弟。何家家財雖然大半被周王取用,但重得了侯位。若何玉常擔不動,那便要他家中來擔。他幼弟尚未懂事兒,也沒留下子嗣。一家老小都要厄運纏身。”


    玉香轉身看著鸞鳥,長劍搭在鸞鳥的肩頭。“我家道爺幫襯爾等,並非爾等得寸進尺的倚仗。本行走領命前來詢問,自有懲處之責。”


    鸞鳥雖被劍刃加身,但並未害怕,“行走還請將劍端收起,本神北方正與塗計國相爭。你若傷了我國中分神,局勢驟變的結果你又是否承受得起?”


    玉香聽完此話劍刃反而離那鸞鳥脖頸更近了些,“休要拿什麽因果來壓我。不告而取是為賊,你攛掇這尋湯觀的道士占用了我家道爺的氣運。即便斬了爾等這些竊運之賊。歲神殿又敢作何處置?”


    鸞鳥氣鼓鼓地看著玉香,這女妖怎地如此得理不饒?“那日大能來過,都不曾怪罪我等占用了紫明道長陣法。你這行走卻還緊咬不放……”


    玉香眯著眼,劍尖吞吐劍氣。


    鸞鳥瞪大了眼珠,“行走當真不顧大局麽?”


    這時一個白麵書生走了進來,“國神之大局,在朱雀行宮行走眼裏未必成局。”


    玉香點了點頭,“本行走眼中隻有道爺與祭酒的大局。”


    白麵書生躬身作揖,“蒼龍行宮,化龍井考試官,冰儒。幸會朱雀行宮祭酒座下行走。請行走將利劍收迴,我可為國神擔保,紫明道長所立大陣並不會占用許久。”


    玉香持劍不動。蒼龍行宮,的確好大名號。但不過化龍井考試官爾爾,又憑甚發號施令。化龍井遍布天下,龍種蛟類若要成龍,可走化龍井捷徑。蒼龍行宮就是管轄這些龍種的門庭。若是西耀靈州的化龍井鎮守,亦或者值守都好,那玉香都要禮讓三分。考試官?不過走卒罷了。


    白麵書生見玉香不為所動,微微一笑,“在下懇求玉香行走收迴利劍。其阻了紫明道長路途,實屬不該。但國神事關此方天地人道進程,懲戒其錯,亦非當下。懇請玉香行走為周上國子民著想,解決問題才好。”


    玉香慢慢收迴寶劍,化成玉簪插迴發髻之上。


    這冰夷白龍應對著實得體,不給玉香發飆的機會。玉香會不會一劍劈了國神的分神。答案是肯定不會。


    玉香以此劍要挾,就是要將當下在周上國的大人物引出來。給一個說法。


    正法教會來麽?不會。因為正法教的真人玉香見過,那定然是站在道爺這一邊的。


    天道宗會來麽?也不會。天道宗提線操縱扶禮觀,若是下場便失了身份。


    那扶禮觀敢來麽?答案是不敢。此時扶禮觀焦頭爛額,就連在昭通國想要給道爺製造麻煩都好似送禮一般。


    玉香作為掌教的靈獸也曾見識過些許場麵,總要比這圈養在一國之地的國神強上幾分。是誰給了這國神底氣,敢占用高門上人的氣運。當下謎底昭然若揭了。是龍種。


    早在扶禮觀之時,楊暮客便說過,觀中有兩個龍種大修,但未曾見麵。為何要躲?想來就是此事。


    玉香直麵冰夷,“敢問為何要占用了我家道爺的聚陽之陣?”


    冰儒麵露歉意地躬身再揖禮,“行走言過其實了,我等非是占用。紫明道長大陣未盡其功,猶有餘韻。紫明道長一縷氣運在其中運轉,可穩定周上國運勢。清升濁降,陽升陰降,致使塗計國邪祟畏首畏尾,不敢招惹。周上國國神可盡力與北方抵禦塗計國神意入侵。亦有助於驅逐邪神邪蠱。此乃助紫明道長獲取功德。”


    玉香哼了一聲,“場麵話莫要說了。你這龍種自是知曉我等根腳,說說真實目的。本行走或許可網開一麵。”


    冰儒起身思襯,終是開口,“龍族貿易通路已開,天道宗舍了此條貿易之路,我等實難心安。西海龍族求於正法教,正法教不曾迴應。我家冰夷之主隻能出此下策,引一縷上清大氣運。警示周天天妖宵小。”


    玉香有些繞不過來,這與道爺有何關係?又怎麽能直接牽扯到上清門大氣運?那陣中的何玉常更不可能承擔得起如此重的因果。但她今夜而來就是為了取迴道爺的氣運,如何也不能讓大陣繼續運轉。


    “此事我自會報與我家道爺,但這大陣今夜必須停止。”


    冰儒向國神鸞鳥欠了欠身,“國神大人,已經到了大陣停止運轉之機。還請國神大人出手,散去聚集而來的陽氣。”


    鸞鳥點點頭,出去做法。


    其實至此玉香已然沒弄懂這群人占用了道爺的氣運有何用處,道爺如今隻是名義上的上清門弟子,但未歸山門。說是用道爺氣運當做上清門大氣運鎮壓威嚇天妖。著實可笑。既然聽不到實話,迴去如實稟報便好。


    玉香上前道了聲告辭,起身飛走,化成真靈巨蟒穿梭在炁脈裏。


    她迴到草原上,楊暮客的爽靈已經不在,那便繼續往東追上了馬車。


    小樓早已睡下,楊暮客在車廂裏默默打坐。


    玉香的肉身睜開眼,“道爺,打聽到了些許事情。”


    楊暮客點點頭,“貧道察覺氣運迴歸。不至於再走黴運平地摔跤了。”


    “道爺,蒼龍行宮的走卒說,龍種貿易,要借用上清門的大氣運鎮壓震懾天妖宵小。”


    “詳細說說……”


    玉香這般這般,那般那般……將周上國尋湯觀裏的事情說了清楚。


    待玉香說完楊暮客便明白是怎麽迴事兒了,“咱們透過現象看本質。天道宗為何放棄貿易之路?”


    “這……”玉香想不明白這一點。


    楊暮客感慨一聲,“因為利益不夠分。此處人道重新興盛,那麽必然會有正法教進入。天道宗早就知曉這一點,況且數千年的貿易,賺得足夠了,不然也不可能養出一個扶禮觀。但也隻足夠養一個扶禮觀出來。那麽既然這點利益不夠正法教和天道宗兩個真人分配,那便不如都不要,舍了便是。”


    玉香點了點頭,她認同楊暮客所言。


    楊暮客嘿嘿一笑,“你說既然正法教和天道宗都不幹涉這條商路,那麽如果出了事情怎麽辦?”


    玉香眼睛漸漸明亮,“都管不得……”


    “對。”楊暮客點頭,“他們不會管,因為誰接手這條商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沒有占有。”


    “可又跟道爺有什麽牽扯……何況那冰夷還說了借用上清門氣運……”


    楊暮客感歎一聲,“那就先說說扶禮觀。玉香你以為扶禮觀是天道宗的旁門麽?”


    玉香思考一下,“是。”


    “錯了。天道宗培養一個扶禮觀並不是為了培養一個旁門出來。”


    玉香茫然地看著楊暮客。誰人不知扶禮觀是聽天道宗號令的。


    楊暮客繼續說,“天道宗在此耕耘,若是以旁門的基準來培養扶禮觀,扶禮觀會如當今一樣孱弱麽?你原來所在青靈門可曾聽命於扶禮觀?貧道舉個例子,盧金山是正法教旁門,盧金山門下修士雲遊四方。扶禮觀的修士可曾做到這一點?”


    玉香此時有些通透了,“所以,天道宗隻是為了在此扶植一個道門宗門。”


    “對。他可以是扶禮觀,甚至可以是青靈門。現在再來說借用上清門氣運。貧道在扶禮觀所為,可是用了師兄朱雀行宮祭酒的名號?”


    玉香搖搖頭。


    “貧道可曾顯露大鬼修為?”


    玉香再搖頭。


    “那麽貧道是否可以代表上清門弟子發聲?”


    玉香聽了這話卻遲疑了。


    “貧道所敕令,乃是上清門正法。那便代表了上清門。貧道已經在扶禮觀代表上清門留下了聲音。所以你猜他們為何占用貧道氣運?”


    “這……”玉香已經被楊暮客繞暈了。


    “貧道若是追究,那便是說,上清門不滿意龍種占有了這條商路。貧道若不追究,那便代表貧道允許他們龍種經營。他們這是在站隊啊……”說完楊暮客嘿嘿一笑,“沒想到貧道一個貿然入世的小道士竟然被人押寶了……這群龍種怎麽就敢在貧道身上押注呢?”


    玉香聽完心驚膽顫,她輕聲地說,“道爺果真是有大智慧的。”


    楊暮客搖搖頭,“錯了。玉香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貧道智慧很一般。貧道不懂的事情多了去了,之所以能看出來這些人所為。是因為貧道與二位真人聊過,個中密辛貧道知曉。而且貧道的師傅身份地位足夠高。貧道站的位置比你高了太多,所以貧道敢去想,敢去猜。我方才所說很難猜麽?如果你站在貧道的位置,也許不必當下才知曉情勢。”


    說完了楊暮客哼了一聲,“不過這群龍種竟然敢玩兒先斬後奏這種事情,那就怪不得貧道有了修為以後迴來翻舊賬了。”


    玉香聽了噗嗤一笑。


    所以那何玉常擔不得氣運怎麽辦?楊暮客管他去死。


    龍種既然敢做,那便有的是法子收拾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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