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甘不多時便來來到了虞雙的府邸。


    虞雙此時換了一身宮衣,外穿大袖長袍,內裏是齊胸襦裙。盡是朱紫之色。


    李甘抬頭看去一愣,躬身施禮,“李甘見過天使大人。”


    虞雙笑笑,“李將軍免禮。”


    鴆禾的首級仍在原地,李甘看了許久才抬頭,鎖眉悶聲而問,“為何?”


    虞雙指著那首級,“此乃正法教真人所為,鴆禾所占陣法之位已有一隻朱鳳頂替。”


    李甘知曉大可道長來過,進出不過盞茶時間,這鴆禾便被梟首,可見虞雙與那上人達成了某種約定。虞雙所稱是正法教真人為之,她並無理由誆騙李某。那便是實言……這大可道長是何身份?可喚來真人衛道,足可見身份高絕。


    虞雙曾為楚幽大君禦下宮令女官。楚幽大君覆滅前,虞雙領命整飭江瀾宮外事,故其天使之職至今尚存。李甘唿其天使,實乃理所當然。楚幽大君雖薨,然虛蓮大君與洱羅真人猶存。依序即位,虛蓮乃淨宗無心天王。


    李甘為陰府護衛將軍,本受天使所製。當下淨宗賊逆梟首,虞雙似欲借權弄勢,拿著雞毛當令箭。


    他思前想後,開口說道,“現在我輩如時光長河中的孤舟,船靠岸時,便是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虞雙自是認同李甘所言,但她心中卻有主意,說道,“前程固然重要,但若後事處理不當,怎能走得輕鬆?”


    “叛徒已死,不知天使還要處置什麽?”


    虞雙邀李甘入座,解釋道,“洱羅真人曾遣分神與正法教約談,趁機傳了《無心順命真經》九卷給這叛徒。還有數個秘宮地址。更有天大的秘密不得而知,封於他口,最好不過。”


    李甘不解,“如何做法?”


    “秘不發喪。”


    此陣中隻有淨宗五妖,如今隻剩了四個。我等神魂皆被拘束,身死便魂消。秘不發喪給誰看?李甘摸不到虞雙的脈門,難不成這狐狸精還要拉起大旗招募舊部不成?


    虞雙自是知曉其目的藏不住,但各種細節卻外人不得而知。她就是要拉起大旗招募舊部,卻不是重建淨宗。淨宗如今是建不起來的,沒有天王人物,沒人能發起道爭。那小道士說虛蓮大君已是一方天地之王。那便是功成在即,但主神入眠,分神沉淪。又說明大君無香火受用。她要為虛蓮大君備好證道之所,這是她身為宮令女官的職責。


    “你要煉屍?”李甘猜著了虞雙的安排。


    虞雙頷首,“李將軍乃是行家裏手,要完美無缺。”


    李甘為難道,“誰信?”


    虞雙哼了一聲,“信不信重要嗎?大陣解除之日,當是此叛逆償罪之時。他死在此時毫無用處。我要他受九刑之罰,我要他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可他乃正法教真人所斬。”


    虞雙笑了,“將軍以為正法教真人在意我等殘兵敗將?”而後更是哈哈大笑,“你又以為你是誰?”


    李甘其實已經被說服了,他何嚐不想斬了此叛逆。看著積壓數千年戾氣釋放而出的虞雙,他沉默著。


    待虞雙麵色平靜後,李甘輕聲訴說,“華清山一役,鄧元昌待援兵死守華清宮。本該是天使率眾妖將持碧天旗策應。但天使未到,眾妖將行蹤成謎。我等陰府援軍不敢妄動,華清山淪陷。多彩學派竟然被凡人火器燒得死傷大半。可恨呐……”


    虞雙細眉翹起,上下打量李甘,“渾天大陣你不敢闖,難道本尊就敢?本尊若不早降,淨天宮就是那些真人掌下齏粉。淨天宮沒了,那淨宗便在世間再無憑依。以太一門雜毛的性子,這世間隻言片語都不會為淨宗留下。”


    話已至此,雙方都說開舊事,幾千年他們都不敢彼此傾訴。事情本就簡單,事無可為之時,他們淨宗本就是貴己之修,又怎會冒險一救。


    李甘同樣認同虞雙的解釋,但正因如此,他才言道,“鴆禾所做是叛逆……我等所為就是忠貞嗎?”


    虞雙咬牙切齒地說,“迂腐!”


    李甘悵然道,“那邊依天使之言,煉此屍。本將手下有天妖精魂,可禦使此身。”


    虞雙終於寬心一笑,笑得若桃花盛開,美得不可方物。“那便有勞將軍。”


    二人聊完正事而後聊起了過往,在他們的迴憶裏那淨宗山門依舊,淨天宮規製無盡的天地靈炁。


    兀地牛擴不請自來,慢慢走進屋裏,身後帶起一串幻影。


    “二位好雅興。”


    李甘收起笑容,虞雙倒是笑得嫵媚。


    “牛工怎地來本尊府內?”


    牛擴甕聲甕氣地說,“執宰何故裝糊塗。爾等早就知曉我是誰,若不是這身子還有一絲靈性夙願,本神樂得清淨。”


    李甘歎了口氣,“你蠱惑鴆禾,如今他已身死。又來蠱惑我等嗎?”


    牛擴卻搖搖頭,“遲矣……本神無意阻撓二位前程。”


    虞雙笑道,“那神君為何而來呀?”


    牛擴對著那首級吹了口氣,無數牛虱蟲卵倒卷而迴。“本神答應鴆禾郎君以神道法幫其重塑道台,好讓他有機會重修道法。可如今他死了,自是要收迴。”


    虞雙也不避諱牛擴,了當地說,“這倒是方便了我等。如今這國主死了,我等謀劃秘不發喪,將其屍首合二為一,煉成可操縱之屍。神君收了這些寄生之靈,少了許多變數。”


    牛擴擠擠眼睛,“爾等俱是小家子氣。本來淨宗老祖的道法是貴己順命之道,硬生生讓爾等改成了寂滅無生之法。被那上界神仙差遣小卒子搗毀爾等山門著實不冤。如今這鴆禾都死了,還要用他來做文章。雖他是神魂俱滅,可本神知曉牛擴為人寬厚,心有夙願,他不甘呐。”


    李甘低頭冷眼看他,“怎地,神君一縷分神還想阻我等謀劃?”


    “看。一說就急。那來路不明的小道士身上有琅神神國的味道。這等人物擔著大幹係,裝瘋賣傻待他過路便好。千萬別湊近了,算計他的人太多了。弄不好沒攔住這小道士,卻把爾等給碾死了。”說完他又朝虞雙擠了擠眼睛。


    虞雙和李甘不敢直唿巫神名號,就連這當麵的神君分神他們也不敢稱其姓名。此神生於樹下,土中身軀無邊無際。蝦元之時便喜寄生蟲卵之中,散播子嗣。曾汙了大環蛾一族,蟲非蟲,木非木。這是一個喜歡絕物種子嗣之神。


    正法教不在乎這偽神寄宿在牛擴神魂之內,若這偽神膽敢做出格之事,便成了正法教討伐邪神的借口。


    李甘卻不怕偽神威脅,“神君他人麵前霧鱗雲爪,卻與我等小人物張牙舞爪。這些年神君盤剝的還不夠嗎?國中的小妖精命數被你抽取十之八九,若是人道治下,想來正道修士早將你這分神封進舊世之中。”


    牛擴對李甘的譏諷也不生氣,依舊笑嗬嗬地說,“它們的命數本就是本神給的。本神取之又有何妨?待天地重開之日,這牛擴之身本神亦會放歸自由。他視爾等為摯愛親朋,爾等商議要事卻避他。著實讓人寒心。”


    虞雙笑道,“神君此話差矣。本來就是我二人密謀,與牛工和梟總管不相幹。將其二人拉進來才是混賬,神君也說,那上人身上幹係重大。我又怎忍心讓摯愛親朋以身犯險呢?”


    “你這多心狐狸,你家洱羅真人與琅神有約。這小道士去過他那神國。你說這小道士跟爾等淨宗修士能脫了幹係?本神礙於舊世封印與老友久不相見,不知爾等可願幫忙?”


    牛擴這話剛一說完,那鴆禾府中的鑒心靈符飛了進來,啪嘰一聲糊在他的臉上,而後鑽進他的靈台。


    隻見牛擴戲謔的麵容重新變得憨厚。“咱家當年信了神君的話,以為順命之道走到了頭。惹下了天大的麻煩。實在愧對二位大人。”


    李甘依舊冷眼看著牛擴,“神君大人說你有夙願。那便當麵說吧,我等相處時日無多了,待你自由之後。你我雖同去正法教,我委身尊者座下,你入魂獄為工。各奔前程。”


    牛擴憨厚地笑著,“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神君大人說我視諸君為摯愛親朋,委實肉麻。天使大人竟然應下,咱家不知是喜是悲。神君大人其實說謊了,咱家一直看不大起爾等鑽營之輩。多彩天王當年許我工首,理當有淨善泉所產靈水三壺為祿。咱家正是短了這三壺靈水,不得三花聚頂。”


    李甘不知這牛擴此言何意,但他曉得牛擴與鴆禾一丘之貉,二人關係甚密。牛擴主子胡磊乃是鴆禾所害,這呆牛與賊結好,他與牛擴又怎說得出好話,“諸多物料多彩學派自行分配,你既是工首,又做無當學派郎中,該領更多。解封之後扶禮觀記你頭功,大把封賞……你若是遺憾修行未果,當怨多彩天王。”


    虞雙見得多了,自是與李甘不同。這李甘言外之意牛擴吃裏扒外,不受待見。但虞雙和煦一笑,“牛工這是向本尊討要那三壺靈水?”


    “是?”


    虞雙點點頭,“多彩學派府庫確實落在本尊手中,本尊給了你這三壺靈水後。我等便是兩不相欠了。”


    “對。”


    虞雙妙手一揮,三壺靈水浮於牛擴身前。牛擴伸手接過,納入懷中。


    “多謝天使大人。既然欠俸已發。當年洱羅真人所求禦水息壤陣盤終可交付無心學派女官。”說罷牛擴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土塊。息壤乃是阻水之用,可大可小,憑靈炁生長。


    虞雙接過息壤,雖不知洱羅真人求此物何用,過了數千年也不知真人是否仍需此物。但有了尋真人的由頭。


    牛擴待虞雙收下息壤後,道出了他真正的夙願,“多彩天王困於魂獄,咱家準備憑一身煉器煉物的本事,修整當年淨宗所毀人道炁脈。出了此陣,我等便再無相見之日。”


    李甘此時才明白這牛擴是如何過得鑒心之符。想通之後他更是心生妒忌,“你將神魂賣與偽神,正法教如何信你?”


    “不需正法教信我。”牛擴說完此話轉身離開。


    李甘咬牙切齒,“蠢貨。”


    “李將軍何故生氣?這牛妖靈性本就如此,見不著方向便一頭亂闖,連那偽神都敢招惹。但若思定了主意,卻又準會一條路走到黑。”


    李甘也無心再與虞雙敘舊,提起地上的首級,“本將軍這就去煉屍。”說完也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本就身為妖國執宰的虞雙自是還有事情要忙。國主死了秘不發喪,那便需要有人來履行國主之職。鴆禾平日裏中午要麵見諸多化形妖精,安排日常之事。虞雙先是安排了手下婢子去通報國主因準備外出修行,短暫閉關,日常事務安排皆是她執宰獨斷。


    妖國雖生靈不多,亦有三六九等。十妖為一伍,三伍為一行,三行為一司。司因職責分不同,做了司長之職,則無需按修為排資論輩。這妖國裏有農事生產,因為照料靈物與凡俗糧田不同,需按氣節時令施法。刑司則要巡查妖精是否偷藏靈物,這些妖精本就天性難移,必須嚴刑律法。日常口角爭鬥,拉幫結夥,在妖精中是最尋常不過。


    虞雙這次著實體會了一把鴆禾的難處,淨是些雞毛蒜皮之事。原本她都是聽令行事,對著執宰之權並未放在心上。但當下全權處理,就這麽點兒妖精,既不能打殺了幹脆,又不能一碗水端平。也是當真難做。


    處理完事情半日便過去了,梟兀出去盤查歸來。進府中打聽國主閉關一事。


    話分兩頭。楊暮客離了虞雙的府邸,迴到了小院之中。


    小樓狐疑地看著弟弟帶迴來了寶貝,這些東西不像是上古之物。因為太新了,一點兒破損都沒。時光衝刷之下,竟然依舊光潔如新。


    “姐姐看這些稀罕物值錢麽?”


    “庸俗。”


    “貧道自是俗不可耐,比不得姐姐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兒……”


    “你既是道士,橫豎是要脫俗的。比我這姑娘算甚?”說罷她繼續把玩手中的物件,好奇地問,“這三件寶貝那原主是如何保存的?”


    楊暮客捧起茶杯喝茶,“妖精自然是妖精的方法,弟弟打聽這個幹嘛?”


    小樓嘖嘖稱奇,“妖精也喜歡這些文史之物?”


    玉香一旁不禁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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