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楊暮客出了屋,去姐姐房裏吃了玉香備好的早飯。招唿了一聲,出門去給小樓去尋那些個古玩去。


    這方時空與域外的差異使得楊暮客並未去修早課,內外不同,修之無用。


    幾隻沒化形但去了橫骨的大老鼠走街串巷,肩膀上扛著幾個大箱子,好似在分發食物。


    楊暮客站定在街頭看了會兒,才琢磨著他也不知該如何去要這些個古玩。去那國主的府衙?犯不著。其餘幾個妖精屋舍並無區別。他想著問虞雙要,畢竟相熟了。但又不知她住哪間院子,看了看那高處的陰宅,楊暮客一抿嘴,決定去問那李甘。


    李甘的院子和其餘三人有明顯不同,他那院子外頭雖跟其他宅院高牆並無分別,但裏頭沒什麽屋舍,這方天地不需分什麽陰陽兩間。隻見那聚陰得格局就知曉這非是活物所住。


    當當當,輕輕敲了三下門。


    開門的是一個山貓精靈,躲著朝陽的熱光把楊暮客請了進去。


    李甘站在墳頭兒笑嗬嗬地看著好奇的小道士,“不知上人怎地來我這邊兒?”


    楊暮客抖抖袖子,抱拳納禮,“教諭學問高深,貧道欲與教諭請教。”


    李甘巧著蘭花指捋了捋山羊胡,伸手朝著那打開的墳塋,“上人若是不忌諱請入內一敘。”


    楊暮客再禮,“多謝教諭。”


    “請。”


    二人走進了墳塋的坑道之中,這裏頭是石磚搭建的巨大陵墓。楊暮客本不願以刻板印象看待鬼修,但這當真是入了俗套。


    李甘看出來楊暮客心中所想,“上人是否覺著鄙人宅院太過尋常?”


    楊暮客趕緊打個哈哈,“怎會尋常?尋常人不會住陰宅。”


    李甘被這陰陽怪氣逗笑了,“上人許是覺著這妖國皆是特立獨行之輩,我等又是淨宗修士。總要出格些才對。但鄙人死後並未忘卻前事。這所修陰宅乃照搬了我死後安葬之地。”


    二人走過長長的甬道,兩隻幹屍鎮墓獸坐於陵墓入口之前。沿著垣牆走,楊暮客忽然覺著路線竟然暗合白虎星宿。忽然想起入口封住了三個假門?


    李甘前頭領路,“上人看此垣牆壁畫,此畫原是中州著名畫匠遜所作。鄙人曾是中州風朝駙馬。死前就是淨宗修士,不曾成道,壽命尚短。喝了新皇賜酒與公主合葬。雖死前修行不成,但不曾想死後進境飛快。這麵牆畫得便是我家夫人,慧公主。她弄花球的時候宮廷畫師為她所畫。”


    楊暮客看了看那壁畫上的宮裝女子,長相一般,富態身姿頗有韻味。那壁畫上的女子竟然也低頭看了看小道士,眼中流露出好奇之色。


    嘶?楊暮客覺著有點兒意思了。


    墓室裏有女鬼拖著長長的影子端著盤子進進出出,盤子是空的。


    李甘再跟楊暮客介紹,“這些是我仿照原來陵墓裏的巡視倀鬼弄的巡邏陣法。前頭不遠處便是我與慧公主的合葬墓室,再往前是她的姊妹墓室。是空的。”


    說著二人進了慧公主墓室。


    墓室裏兩個棺槨,一個未封棺,一個被黏土封死。被黏土封死的有些破損,明顯比未封棺的棺槨更久遠。


    李甘邀請楊暮客坐在槨室的石凳上,“這就是我家夫人的棺槨,我一直隨身帶著。”


    楊暮客點點頭,從座位餘光能看見邊上的耳室竟然還有一排排妖獸的幹屍。


    李甘再說,“那些個幹屍都是邵阱國化形不成的妖精屍體。這些個妖精的肉不好吃,我便問那牛擴討要過來做陪葬品。”


    楊暮客翹起嘴角,“化形?昨夜我還曾見過一隻長了手腳的兔子。”


    李甘點了點頭,“長了手腳已經算是修行有成了。上人知曉我等所處乃是正法教陣法之內。諸般規章,不敢奢求更多。”


    如此一說,楊暮客也覺著是自己眼高手低,“諸位招攬妖精相伴,其實也算是功德。”


    李甘陰森的臉上竟有些自嘲的笑容,“上人當真如此作想?”


    楊暮客吃不準這李甘所思,單刀直入,“那教諭以為如何?”


    李甘露出一口白牙,“不過是牛擴為了哄騙他那師兄所為罷了。這些個妖精還不是他們的血肉口糧。”


    楊暮客正襟危坐,“貧道洗耳恭聽。”


    李甘變出一盞茶壺,斟茶倒水,細細解釋,“方圓不過幾十裏的山林,哪裏找得到如此多的靈性生靈?”


    楊暮客點點頭。


    李甘將裝滿晶瑩茶水的茶杯推至小道士麵前,“不過是淨宗糊弄人的手段,以外力通其竅穴,灌入靈炁致使易變。成了便是圈養的靈獸,敗了便是一席餐飯。即便修得大成……最終也要落得化成血食。”


    楊暮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確實可口,抬眼看他,“教諭同是淨宗修士。”


    李甘點點頭,“淨宗行邪道之事者,比比皆是,鄙人何必遮遮掩掩?我等落到如今地步,不正是因為其道不正嗎?”


    楊暮客聽了此話啞口無言。


    李甘繼續說,“這邵阱國國民被分了三等,被牛虱化妖的,褪去橫骨的,化形的。我手底下的鬼妖亦是如此。牛虱寄生化妖那些個隻知吸納靈炁,這靈炁還是那胎衣漏洞泄出來的。褪了橫骨的,鄙人安排手下教授些個歪理,正理那牛擴不允。至於化形的,牛虱入腦太深太久,都是那牛擴的玩物。道長何以說此國為教化妖民功德?”


    楊暮客沉吟著,慢慢說著,“教諭為何與我言說此事?”


    牛擴?這個麵相憨厚的牛妖此時才正式進入楊暮客的視野裏。李甘這番說辭意欲何為?


    李甘歎了一聲,“不與上人言說又與何人言說呢?此間任務結束,硬湊數千年終是各奔東西。遇見上人便是緣分,若是再續前緣,上人遇著了牛擴等人莫要被其誆騙。”


    “為何不是貧道與教諭再續前緣?”


    “鄙人不準備做鬼了。尊者許了我棲身之所,我意欲往生,來生報答尊者恩情。”


    楊暮客也不問他為何不去翅撩海,而是問他,“何以篤定來生有根骨,有福源繼續修行?”


    “一生不許,那便兩生。”


    聽完這話楊暮客肅然起敬,“大鬼若是重修,比那妖精,比那人族,自是千難萬難。貧道本以為淨宗修士隻信那‘我自為王’的道理。”


    李甘聽了這話眼睛一亮,這小道士竟然還知淨宗修行之理。想來宗門定是典籍豐富,高門子弟心胸開闊,竟然並不諱之於口。他鄭重迴小道士說,“淨宗學派眾多,我之學派並非修習此理,我乃信奉‘生得自由’,修心已久,自知路途不通。”


    楊暮客琢磨下李甘的話,想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又覺著沒啥立場去勸。他又不是邵阱國居委會大媽。此時才想起來是有正經事情要辦,問李甘,“這胎衣破損之處,當有上古遺物出土,不知教諭可曾知曉?”


    李甘指了指邊上的棺槨,“這棺槨是用一塊螺石打造,裏麵的棺材也是琥珀所製。”


    楊暮客也隨他指頭瞧了瞧,“工藝雖好,卻失了自然之美。不知教諭可有出土原物。家姐喜歡曆史文玩,這方天地若有好物,貧道意欲換取一些。”


    李甘本就是皇朝勳貴,對於凡俗之物也曾喜愛萬分。“我那發妻棺槨之中倒是有些許陪葬之物,不知道長可有意取用?”


    楊暮客趕緊擺擺手,“奪人之美非貧道嗜好,就這方天地蝦元遺物便好。”


    李甘想了想,“這物件當真不少,但若說價值……卻也不見得珍貴。外界小妖平日裏用的鋤頭是蝦元科甲蟲的牙齒化石,所建房屋脊梁乃是用巨物節肢。既不美,亦難雕琢。些許琥珀,不是做成了鍋碗,便是磨成西沙裝點燈罩。我這暮中不曾收納那些東西,梟兀娘娘那邊倒是有些刀兵是蝦元妖骨所製……”


    楊暮客一聽,這些個妖精當真是暴殄天物。“當真沒有什麽小巧又便於攜帶把玩的物件麽?”


    李甘笑笑,“上人尋我問那古玩之物,這陰宅的東西出去,可還算得上是好物?”


    楊暮客瞪著眼睛一愣,怪不得這教諭開頭就指著棺槨說話,反倒自己成了那沒眼力的糊塗蛋。尷尬一笑,“是貧道愚鈍了。既然如此,那貧道便不再打擾教諭清修。”


    李甘點點頭,“上人慢走。”


    楊暮客邁著方步走出了墓室,沒了李甘陪同周邊那些空墓室之中竟然有不少小鬼嘰嘰喳喳。同樣作為大鬼,就算他不用那鬼神,但靈覺無法壓製,仍聽得見。但他裝作無事的樣子出了墓穴。


    李甘在墓室裏默默飲茶,二人相處時間雖短。但是他已經察覺到了這道士非是人身,而是屍妖意欲成人。


    本來他見高門弟子前來拜訪還有些親近之意。但這屍妖成人,一世陰陽兩修的幹係實在太大。如此他不敢與楊暮客過多接觸。畢竟被扯進大勢之爭非是好事。


    作為淨宗鬼修,他亦曾見過真正的大世麵。又曾為陰府將軍,四處交遊,見識遠超其餘四妖。


    楊暮客是何宗門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來了,天道宗與正法教的觸角也隨之而來。


    那日黑龍邀他,前麵還說翅撩海海主廣納賢才,後麵又說尊者意欲收留。本來說一處去處便好,但這黑龍偏偏說了兩處。意思便是那翅撩海不許去了……正法教,也算是個好去處吧。李甘心思通透,即刻聽出了黑龍話外音,選了尊者門下。這是在站隊。他不欲活是真的,但他作為淨宗陰間鬼將,亦掌握著外界中州不少陰間資源。這便是他往生後,定然能得到尊者照顧的緣由。


    而這小道士,那屍身味道人味兒透著木靈之香。這是用天材地寶養出來的屍身,花了如此代價要重活一個弟子。這小道士的價值定然遠高於此。扶禮觀行走被小道士召喚而來,但又客氣有餘,親近不足。那便說明了這小道士與天道宗非是同道。鴆禾那個呆貨開口便問了“太一”,高門之事豈可輕言?再看那小道士的反應,便知這小道士非是太一弟子。亦或者小道士生前是太一門人,但起屍以後不再是了。不論如何,這弟子路過於此非是他自己主意,而是有大能刻意安排。大陣完成以後怕是又是一場紛亂啊……


    楊暮客走在去往另一家府宅的路上,反正已經排除了李甘與鴆禾的宅邸。剩下的是誰也無所謂了。方才李甘所說,梟兀用妖骨做刀兵,想來也不會有太多古玩。那便是虞雙與牛擴宅邸會有,聽得出李甘對牛擴並不親近。這牛擴在他口中似乎是個奸猾狡詐之輩。三選一,去了虞雙家最好,若是錯了,了解下牛擴這個人也不錯。至於梟兀,這女妖與虞雙是親近了,去了她家與去虞雙家無異。至於李甘這個人,楊暮客能察覺他於虞雙待自己有所不同,似乎有恃無恐,雖恭敬,卻疏遠。否則些許古物,何以推脫?他陰宅之外就沒有辦法獲取嗎?


    楊暮客走到了一個大門前,抬頭看了看院門。怎地這般討厭,大門連個牌匾也不掛,害貧道要亂猜。


    當當當。敲了三下。


    開門的是隻小狐狸,褪了橫骨。恭敬地作揖,“道長大人來了。裏麵請。”


    楊暮客嘿嘿一笑,“你認得我?”


    小狐狸趕忙磕頭,“小的認得道長爺爺。”


    楊暮客咂嘴,邁過門檻,從袖子裏掏出一枚寶錢,塞到小狐狸手中。


    小狐狸愣愣地看著那帶著靈韻的錢幣,它也不認得這是什麽東西。


    虞雙帶著香風從中庭走了過來,“瑩兒趕快收好,這東西吃了後化形可比別的院子裏的小妖精輕快多了。”


    “小的謝謝道長爺爺。”


    楊暮客也不理那小狐狸,見著虞雙過來欠身作揖。“貧道打擾虞雙娘娘了。”


    虞雙聽了這話可不敢應下,“道長何故客氣,奴家這宅子您想來便來。”矮身萬福一個,托著楊暮客的胳膊往裏麵領。


    繞過壁照,過了中庭。院中有池塘,幾隻魚兒從水中浮起抬頭看了看,又沉下去。二人來至前正房。裏頭已經有婢子點著了鬆香,蓋住了狐狸的腥臊。


    楊暮客坐下說了與李甘見麵的事情,自然也說了想換取蝦元古物之事。


    虞雙聽聞後細想李甘未能滿足大可道長心意,二人定是相談不歡。李甘那鬼王一向恃才傲物,莫要得罪了這高門貴人。趕忙笑道,“大可道長盡可放心,這些個奇石,玉髓等物於我等地界算不得稀罕物。奴家這就差小的給您送來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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