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紛亂後總要有人去收拾狼藉。


    至今道人離去,繼續添補他的功德。


    龍族敖昇離去,調理炁脈改後的水係。


    時光尚早,灰白的太陽頂在道觀之上。


    這破觀裏又隻剩楊暮客一人,他看著那殿內皸裂的馬麵神像。決定還與世俗此道觀本來麵貌。


    兩腳搗碎了那神像,喚了幾個遊神將碎石搬到院中。供奉案台上本就有朱砂筆紙,以掌作刀,削平牌位上的名字。思量片刻,也終究沒能留下誰人名號。抬頭看了看新生國運之神,那神靈蛻皮之中,不見本相,索性低頭留下二字。運道。


    開光是不可能開光的。天知道這新生的國家信奉的是個什麽運道,是個什麽神靈。亦或者是哪門子的道宗差遣俗道收取香火。


    他靜靜地將那運道牌位放下。看著院中的亂石堆成了假山模樣,卻少了綠水相伴。又拿起一塊牌位,撅了底座,用朱砂筆題字,“當有水。”手上一拋,那木牌戳在了假山下頭。


    道觀裏頂上來的的土地神鑽出地麵看了看三個字,嘿嘿一笑,將那井底的泉眼挪了挪。


    楊暮客學著至今道人的樣子捏了個五雷決,但是又想起自己不會五雷法,轉手還是捏著震字訣,一道陽雷劈進大殿。殿中銀蛇亂舞,嗶嗶啪啪,血腥氣瞬間散個幹淨。


    至於血漬唿啦的牆壁,還是等新來的俗道他們自己拾掇吧。他躲著一地屍骨往道觀後院走去。


    後院也不過三個廂房,這國都的俗道觀也未免太小了些。院子中央是一個大鬆樹,樹梢攔著霜雪,樹下頭密密麻麻堆了一片鬆塔和鬆針。


    微風吹過,惡臭襲來。


    進院的左廂房窗子開著,本來應是書院的房間現在是個屠宰場。屋裏欄杆上晾著數不清硝製過的毛皮。對門的廂房楊暮客定睛一看更是怨氣衝天。開了天眼知曉裏頭是用人屍人骨喂養牲畜的地方。


    那正房空無一物,但妖氣衝天。無數動物靈性混合殘留在那廳堂之內。


    如此一來楊暮客牙齒咬的咯咯蹦蹦,哎喲我去,上了那邪神的當。


    他楊暮客欠了那邪神一個山君妖精當祭品,而這後院裏不知那俗道喂出了多少妖精去獻祭。怪不得那個俗道中了人蠱。


    少年道士捏著手訣,真想一個坤字訣埋了這地界。但終究還是將手放下,那老龍教了他,動用私刑不如交由法理。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柄三清鈴,按照唿喚正法教遊神的咒令邁著方步念叨幾句。一支細香戳在地上。


    不多會兒,正法教的遊神到了。


    “正法教典司遊神,拜見上清道長。”


    “福生無量,貧道紫明有求於典司。”


    “敢問道長所求何事?”


    楊暮客瞅著那左瞧右看的遊神,場麵話依舊不落,“此地邪祟眾多,該由正神處理。”


    “西岐國漁陽城國誠觀,乃西岐國漁陽城城隍司所轄,小神不敢逾越規矩。”


    “門外匾額為國神觀。”楊暮客冷著臉說。


    隻見那遊神也掏出一本天地文書,指指點點,“道長請看,文書上寫著,西岐國漁陽城國誠觀。”


    嘖,怎麽這麽不懂事兒呢?楊暮客冷著臉說,“城中妖邪眾多,外頭連道兵都協助城隍司緝捕。何來功夫處置?爾為正法教典司,理當依你教中法典,肅清邪祟。”


    “道長所持令咒為喚靈咒,而非敕令咒。若是道長改用敕令,小神自當領命行功。”


    敕令咒?沒人教啊?楊暮客咳嗽一聲,“貧道難還要二遍工不成?”


    “這也簡單,道長隻需以靈官印掐訣,喚我名號。如此便可。對了,小神名叫鄧巧。”


    楊暮客聽完皺著眉頭捏了個靈官印,“敕令,典司鄧巧,肅清此地邪祟。”


    “正法教輯司典司鄭巧得令。”那遊神捏了訣,“兒郎們,開工。”


    話音一落,那鄭巧身後一變二,二變三。唿唿啦啦出來一大幫子遊神開始掀磚敲瓦。灰蒙蒙的怨氣與妖氣被正法教的遊神用袋子裝走。還有些得了兇性卻無靈性的蟲鼠被遊神滅殺。


    不多會兒風卷殘雲,那鄭巧笑嗬嗬地來到楊暮客麵前。“啟稟道長,行功完畢。可還有指示?”


    “沒了。”


    “那小神就將此方功德錄於紫明道長名下。”


    聽完楊暮客眉毛一立,感情之前的人不做停留,就因為這?打死那俗道方丈的是他紫明,唿神拿住西岐國神的還是他紫明。所以這幫人不做久留是因為不跟他紫明道長爭功德。呸,好像貧道看得上這點功德似得。


    “對了,道長。朱雀宮祭酒曾傳信與我教,言說了您平定山君邪蠱之爭。這封憑證乃是您收服虎妖坐騎的公函。還請您收好。待您有陽神修為後,此物便再無效用。”


    楊暮客麵色凝重地接過典司遞過來的一顆蜜蠟珠子,點點頭揣進袖子。“貧道謝過遊神。”


    “小神本分而已。此間事了,不敢打擾。”說罷那遊神化成一股青煙消失不見。


    一地破牆碎瓦,小道士無奈掏出一個蒲團坐下。平心靜氣後,抬頭看天,這些個你們都算到了嗎?


    陰間裏城隍搖唇鼓舌,數百年的沉寂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激情。他言之鑿鑿地說要痛改前非,以身作則。帶著書記官和判官上浮到陽間與上清門道長請罪。


    靜坐的小道士不開口,他們便在那候著。城隍終於等到小道士睜眼,上前作揖。


    “小神未能助道長平息禍亂,罪不可恕。”


    楊暮客想通了許多,言語平淡,“可曾去拜見至今道長?”


    城隍麵露難色,“小神未去。”


    楊暮客站起來抖了抖袖子,收起蒲團。“貧道無意功德,爾等皆是城中陰司要職。有獎懲之責。亡國後該當如何,不該問我,那律法中寫得明明白白。我修行尚短,爾等該去尋至道長。若道長不見,宣貧道之名無咎。話已至此……諸位莫留。”


    傍晚楊暮客乘著清風往那刑部衙門大街走去。富貴人家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打罵聲,吆喝聲,敲擊聲,此起彼伏。大車馱著沉重的家財,壓得地磚翹起。


    過了這富貴人家的街道,又是另一番景象。商販吆喝著,還開著的鋪麵人來人往。他們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無人知曉那國主已經吊死在房梁上,亦不知不久將兵臨城下。


    待迴到了刑部衙門附近時,有爭吵聲遠遠傳來。


    楊暮客好似湊熱鬧的人快走兩步,被人群包圍起來的刑部差役司衙門口兩撥衙役正持械對峙。季通端著兩個骨朵蓄勢待發,還有另外一個捕快從背後抱著他。此二人身後的捕快衙役手都已經摸在了刀柄。而對麵幾人站在台階上,台階下也是一眾捕快擺開了持刀的架勢。


    小道士捏了個聚氣訣強身法,撥開了擋道的凡人。他的聲音雖輕卻真,“季通,要一同迴去麽?”


    話音一落楊暮客便吸引了眾人視線,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掃而空。


    被崔放抱住的季通放下了手中的骨朵,“少爺,您怎麽在這兒?”


    而對麵的高衙內低眉瞧了瞧人群中的小道士。“少爺?哪家的少爺?”


    楊暮客從袖子裏掏出一把折扇,敲敲掌心,也打量了一下提問的人。是個短命相,而且能看出與那邪教道觀有所勾連,想必平日裏沒少使用那道觀裏用妖邪屍骨所製的熏香蠟燭。


    崔放慢慢鬆開季通的胳膊,“您想必就是山塘的東家,快來勸勸山塘……”


    “怎麽了?”小道士雖然衣衫華貴,但是一番惡戰下來顯得很是狼狽,與他那麵上的從容形成巨大的反差。這也讓圍觀的人更加好奇小道士的身份。


    季通瞪著對麵的高衙內,咬牙切齒地迴答,“他是刑部督令官,不肯放我辭職。不認知事批紅的公文。還想汙蔑我藐視上官,捉我迴衙門問審。”


    聽到這裏楊暮客迴身看著那高衙內,唰地一聲打開折扇。扇麵上寫著,“狗仗人勢”四個大字。“敢問督令官,我家的護衛可曾得罪過你?”


    高衙內笑笑,“可不敢說得罪。這季通當街頂撞本官,本官怎麽說也是刑部衙門的從五品官員,更何況是他們的頂頭上司。若是這季通一人辭職還好。這是他這一去帶著他身後那一班弟兄全都辭職。那我這督官還怎麽幹下去?”


    楊暮客聽完點點頭,啪地一聲合上折扇,手腕擔著折扇的套索從袖子裏掏出一份文牒。“季通,你拿著這份文牒進你刑部衙門說明下情況。然後衙門知事通知你們的外事衙門來此地處理此事。”


    若按照以前楊暮客的辦事兒路子,一個障眼法懵了這些人走了便是。但如今他聽了老龍的勸,照著規矩來。


    “外事衙門?你叫鴻臚寺的人幹嘛?本官問你是誰,你還未答。”高衙內這迴細細打量起少年道士的模樣。


    “貧道隨家姐返鄉,姓楊,名暮客,字大可。掛單上清道派修持,道號紫明。家姐乃是萬澤大洲朱顏國賈家商號的大小姐,路過這撮爾小國。你這從五品的芝麻官,邊上侯著便是。”說完這句話楊暮客拎起掛在手腕的扇子,唰地一聲再次打開,翻個麵,“目中無人”四個大字。


    高衙內乃是高太師之子,哪兒受過這樣的氣,兩眼瞪得溜圓。隻見季通接過文書幾步跑進了衙門裏。這衙內一咬牙,便發狠對邊上的王舜說道,“給我把這個臭道士綁了。某家今兒就要讓這個大國的道士見識一下撮爾小國生民的厲害。”


    “這……”在一旁護衛的王舜抿著嘴不敢動手。


    “怎麽?這漁陽城還有我高衙內擔不下的事情?”


    聽了這話小道士眯眼一笑,用扇子扇著風,“還是有的。我人就在這,你們也莫要急。諸位都是差人,理當明理。至於這高衙內,既是衙內。敢問是王孫,還是公子?”


    小道士話音剛落,邊上的看客就有人出聲,“那壞種是高太師的兒子,不學無術,買了個官,整日魚肉鄉裏。”


    “誰說的?站出來!”高衙內氣急敗壞。


    小道士兀地收起笑容,冷冰冰地看著高衙內,“說你撮爾小國你還不信。國之將亡,爾等還在挑唇鬥嘴。當真不明事理。”


    這句話說完場麵瞬間安靜了。


    小道士就站在那,搖著扇子等著外事衙門的人來。而邊上的崔放也細細打量起來季山塘的新東家。


    高衙內低頭左思右想,一臉驚怒,“就算你是上邦之人。幹涉府衙政事,有違邦交律法!”


    小道士微風拂麵,不曾理會。


    不多會兒,鴻臚寺的官員騎馬趕到。


    “閑雜人等讓開。”


    一個身著三品官袍的人急急來到小道士身前,作個長揖,“鴻臚寺卿拜見道長。”


    小道士低眼看看那人,抬抬上唇,“免禮……”


    “敢問道長有何需求?”


    小道士合上扇子用扇端點點對麵的人頭,“喏,這位高衙內要治我的罪。”


    鴻臚寺卿趕忙上前壓下小道士的胳膊,“不敢不敢。高督令怎能治罪於您。”


    高衙內是認得這位的,從三品,根子在魏尚書家裏。他一個庶子當然不敢得罪。


    這時季通也隨著刑部知事從衙門裏頭走了出來。


    此時衙門口上的看客已經被捕快和鴻臚寺的侍衛疏散幹淨。


    小道士有些話也不必再掩於口中,“南羅國軍估計明日就會兵臨城下,你們國內的將軍半數已經投降,再也組織不起抵抗的軍隊。高太師,嗯,也就是高督令的父親,已經遞交了投降文書。國號更替之日不遠矣……


    至於我家護衛辭職,你們已經管不到了。貧道修持道法,與那季通有過口頭協議。他將一路護送我與家姐迴程,已經不歸你們衙門管轄。敢問鴻臚寺卿可有疑義?”


    “本官無有異議。”


    小道士點了點頭,接過季通遞迴的文書。二人正往外走,忽然小道士停住,“喔,對了。上周國會派遣他們的刑部審司來清查爾等官員勳貴。諸位還是自顧前程吧。”


    眾人麵色驚恐,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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