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賭這次葉正德,以鐵腕手段催收錢糧賦稅的結果!”


    “貧道斷定,不出一個月,鬆江府必定一掃以往的烏煙瘴氣,風清氣正,士紳安分守己。”


    “你若是輸了,就放棄你的信仰,重入道門,貧道要是輸了,就接受洗禮入天主教。”


    “如何?”


    雲逍看著王徵,笑吟吟地說道。


    王象晉急聲阻止:“雲真人,萬萬不可!”


    雲真人是什麽身份?


    況且才抓了那麽多傳教士和教徒。


    要是他改信天主教,那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雲逍擺擺手。


    王徵猶豫了一下,最後斷然說道:“一言為定。”


    他不是好賭之人。


    可開出的條件,實在是太誘人了。


    況且這次跟顯微鏡不一樣,穩贏不輸。


    “一言為定!”


    雲逍一陣大笑。


    說不服不了,那就硬掰。


    就不信掰不直你!


    王象晉見雲逍如此篤定,也就不再擔心什麽。


    反倒替江南的士紳們擔心起來。


    一場席卷江南,針對士紳的巨大風暴,就要刮起。


    整個江南士紳階層,這次都要脫層皮,掉腦袋的恐怕也不再少數。


    接下來,王象晉又談起救災的事情。


    他這次奉命來江南,就是主持災後重建的事情。


    這方麵雲逍不大懂,因此給不出什麽好建議。


    不過答應王象晉,等鬆江府局勢安定下來,陪他到受災的府縣走一走。


    ……


    雲逍顯然是高估了鬆江府士紳的骨氣。


    在葉正德將一百多生員枷號示眾的當天,就有大批士紳主動前往官府,繳納拖欠的錢糧賦稅。


    在青浦縣生員衝擊縣衙,毆打縣令置其重傷,葉正德派兵彈壓,將為首的三名生員斬首示眾後,整個鬆江府的士紳們的態度全都變得積極踴躍起來。


    這一日。


    王象晉與王徵在華亭縣衙前,看到士紳們爭先恐後繳納拖欠錢糧的一幕,頓時驚呆了。


    大明士紳什麽時候這麽遵紀守法了?


    風骨呢,難道都被狗吃了?


    二人帶著滿心的疑惑,繼續在華亭走訪。


    經過一處煙花之地。


    隻見青樓、勾欄,都是門可羅雀,看不到往日門庭若市的景象。


    王象晉和王徵十分驚奇。


    這時站在門口的一名青樓女子,熱情洋溢地招唿二人。


    老夫也很想啊……王象晉苦笑:“老夫今年已有七旬,可無福享受。”


    那青樓女子笑道:“人家董其昌董老爺,年紀比你還大,還夜夜新郎,你怎麽就不行了?”


    王象晉滿臉羞愧。


    人比人,還真是氣煞個人!


    青樓女子看向王徵,“這位大爺才是五十出頭,不會也是不行了吧?”


    王徵拒絕道:“我是天主教徒。”


    青樓女子一臉鄙夷,“以前又不是沒接待過洋和尚,比牲口還兇猛,偏偏你這個假洋和尚裝什麽正經?”


    王徵的內心受到了暴擊。


    王象晉好奇地問道:“奇怪了,你們這裏的生意怎麽會如此冷清?”


    “還不是因為那葉扒皮?”


    青樓女子恨恨地說道,“那些有錢的士紳,怕被葉扒皮給盯上,找個由頭扒他們一層皮,哪個還敢到這兒來。隻是苦了咱們那些姑娘,夜夜獨守空房。”


    王象晉與王徵相顧愕然。


    怎麽也沒有想到,葉正德一番強硬手段下來,竟然會有這樣的意外效果。


    還真的讓雲逍子說對了,變得風清氣正了。


    “二位大爺,行行好,照顧一下生意?”


    青樓女子繼續盛情相邀,二人狼狽走開。


    經過鬧市,二人又有所發現。


    江南士紳出入必乘大轎,前唿後擁,威風八麵。


    可此時看到的縉紳、舉人、生員,全都是乘坐肩輿。


    反常,簡直是咄咄怪事!


    街上聚集著一群人,吸引了二人注意。


    就見一名頭戴儒巾、衣著藍衫的生員,揪住一名戴大帽、穿青色圓領袍的舉人,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四周圍聚了大量看熱鬧的百姓。


    王象晉和王徵在好奇心驅使下,湊了過去。


    那生員怒氣衝衝地說道:“前日說好了,我家裏十畝水田,以八兩銀子一畝賣給你,你當時滿口答應。今天卻突然反悔,無論如何得給我一個說法!”


    舉人冷笑:“八兩銀子一畝?如今上好的水田,五兩銀子都沒人要,我花八兩買你的,那不成傻子了?”


    生員的氣勢弱了下去,說道:“五兩就五兩,賣你了!”


    舉人依然不肯,“再過幾天,鬆江府的田,白送都不會有人要,我花銀子買這累贅做什麽?”


    王象晉和王徵麵麵相覷。


    自古以來,田地就是活路,是財富。


    別說是江南的水田,就是西北之地的薄田,也是尺寸必爭,經常鬧出人命。


    如今五兩銀子一畝,竟然沒人要,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怪事?


    王徵向旁邊一名吃瓜群眾問出心中疑惑。


    “如今官府催糧催的緊,但凡有拖欠,哪怕是一文錢,輕則革去功名,重則打板子、枷號示眾,弄不好連命都丟了。”


    “錢糧賦稅又是極重,加上連年天災,顆粒無收也是常事,這一年下來,還不夠繳納田稅的,反倒還要倒貼,田越多,倒貼的越多。”


    “並且官府還說了,接下來跟河南一樣,要實行攤丁入畝,把錢糧都算到田裏麵,士紳們名下的田地,再也不會有一文錢的減免。”


    “士紳們還把田拿在手裏幹什麽?如今都盤算著,把鬆江府的田地賤賣了,到其他州府買地去。”


    那百姓笑嗬嗬地為王徵答疑解惑。


    王徵目瞪口呆。


    王象晉擔心地問道:“那些佃農、小民又拿什麽為生?”


    “知府衙門有告示,這次隻催士紳的錢糧。因為今年遭災,咱們這些平頭百姓的錢糧,可以緩一緩,到明年繳也行。”


    “至於那些佃農,士紳們都打算把田地賤賣,甚至白送給他們,以後有了田,總不至於活活餓死。”


    “士紳們都罵葉知府是葉扒皮,對於咱們這些小民來說,他就是青天大老爺啊!”


    那百姓眉飛色舞地說著。


    王象晉和王徵對視一眼,看到彼此臉上都是震駭、驚喜之色。


    兩百多年積累下來的沉屙,竟然真的被葉正德給解決了!


    半晌。


    王徵一聲長歎:“雲逍子,真謫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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