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毅前世不止一次來過南京,不過後世南京車水馬龍,處處都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高樓大夏,璀璨人文和現代氣息親密相連,完美融合。


    不過斑駁的古城牆和清澈見底的秦淮河已然很難尋覓這座大明都城的昔日繁華。


    在馮毅的認知當中,既然是大明都城,那麽就該是鍾鳴鼎食,烈火烹油,處處都繁花似錦才對,然而事實上是他想多了。


    封建時代,再如何繁盛的城邑也少不了破敗、擁擠、肮髒的貧民地帶,至於乞丐更是隨處可見。


    五城兵馬司的兵卒時不時就會趕著一輛馬車將餓死、凍死的乞丐扔上去,然後拖去城外亂葬崗或掩埋或焚燒或者幹脆一扔,任由野狗撕食。


    朱元璋苦出身,無疑是一位真正懂得民間疾苦進而真正將百姓放在心上的好皇帝,所以對於貪腐之官殺起來從不手軟,空印一案更是掀起滔天血海。


    然而就算再如何雄才大略,哪怕是千古一帝,都不可能掌控得了人心,永遠也隻會低估人性的貪婪。


    在這盛世都城,貪贓枉法從未斷絕,藏汙納垢比比皆是、恃強淩弱更是屢見不鮮。


    民不與官鬥,底層百姓逆來順受慣了,久而久之也就那樣罷了。


    馮毅的心情很沉重,這是他穿越以後第一次切身感受腳下的這座金陵城。


    年前山東遭了暴雪,雪災壓塌了無數的民宅,斷了數不清平民的生計。


    為了活下去,災民隻能扶老攜幼,舉家背井離鄉前往各個大府大州避難,全指望大邑官府開倉放糧,還有城中富戶豪賈能夠發發善心,施舍一點糧食衣物讓他們能夠熬過這個冬天,待到來年迴到家鄉繼續艱難度日。


    金陵乃是帝都又離山東不遠,自然成了漢子仆婦首選,對於底層百姓而言,天子腳下權貴豪紳雲集,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不顧他們的死活才對。


    事實上朱皇帝確實不會不管不顧,但是國朝初定,朝廷終究能力有限,盡管盡可能的調集糧食建造窩棚,但是和龐大的災民比起來,想要全都兼顧到,也是癡人說夢。


    馮毅觸目所及,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災民比比皆是,他們蜷縮在大戶人家的牆角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用可憐、無助乃至絕望到沒有一點生氣的目光看向來來往往的行人,若是有誰施舍便會蜂擁而上。


    另一麵,酒樓、飯莊人聲鼎沸,茶肆、商鋪也是人不旋踵,熱鬧非凡。


    走街串巷的行商小販挑著擔子賣力吆喝,聲調抑揚頓挫,極富韻感。


    秦淮河顯得有些冷清,河邊上停靠著大大小小的畫舫,看上去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此刻還顯不出什麽,可隻需再過些許時辰等到夜色降臨,這條秦淮河就會立刻燈火闌珊,遊人如織,搖身一變成為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這還是寒冬臘月,要是換成夏秋兩季,那等繁盛,筆墨都難以形容其奢。


    一邊是嗷嗷待哺,饑寒交迫的災民,一邊是歌舞升平的盛世華年,兩相輝映,馮毅竟然發現沒有什麽格格不入乃至不和諧的地方。


    麻木或許本身就是封建時代真正意義上的縮影……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人誠不欺我。”馮毅長歎。


    馮渤有些暈……


    “二哥,就算小弟不學無術,可也知道這首詩是杜甫諷刺我們這些人的,你現在引用算不算自己罵自己。”


    馮毅搖頭:“出身是天注定,良心卻是自己的,麵對這樣的景象,我還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


    “那又如何?”馮渤翻了個白眼道:“官家、朝廷都隻能祈盼寒冬早日過去,盼這些災民能早些日子返迴家鄉,我們能如何?管少了屁用沒了,管多了沒準就會被扣上一頂別有用心的帽子吃不了兜著走,管那許多作甚,今日弟弟請酒,來來,前麵那家蓮春樓的鰣魚最是鮮美,幾日不嚐,倒是想念的很。”


    馮毅被馮渤拖著拽著直奔不遠處蓮春樓,到了店前,那冒充迎賓的小二渾身一顫,擠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頭哈腰問候道:“二位小公爺來了,裏麵請。”


    “哪那麽許多廢話,小爺肚子早就咕咕叫個不停,讓廚子做條鰣魚,再上幾道招牌好菜,用點心,鹹了淡了,小心小爺不給麵子。”


    “是,是,是。”小二點頭如小雞啄米。


    馮毅默不作聲,誰讓他失憶了呢,現在隻能聽著馮渤一言一行來分析原主種種,免得處處破綻,到最後被識破他不是馮毅,而是借屍還魂的妖孽。


    蓮春樓在這金陵城中差不多能排進前十,就算牽強些許,也斷不至於落到十五名後麵去,裝修裝飾極其考究,幾麵牆壁上到處都是塗鴉,雖然沒有名家手筆,但是能有勇氣當麵留下墨寶,豈能狗屁不通,狗屁不通的早就被抹了去,免得丟人現眼。


    一樓乃是散座,擺放著二十張桌子,此刻上座率已然接近八成,大廳正北麵則有一張戲台,此刻戲台上一名文士打扮的老者正聲情並茂的說著書。


    說的乃是改編自元代關漢卿所作《竇娥冤》,沒辦法,說書這行當興起沒多少年,明清小說還沒有發展到巔峰,什麽四大名著一概還沒出現,《封神演義》《隋唐演義》自然也是沒有……


    當然,這戲台可不光是為了說書人而設,那未免有些資源浪費,甚至平白拉低了酒樓檔次。


    戲台之所以稱之為戲台,自然是為了雜戲。


    啥是雜戲?簡單點來說就是亂七八糟的雜色劇目,表演什麽的都有,比如黃梅戲,但還都屬於民間小調,等到明代中葉,浙江南戲興起,昆曲開始成為主流,各個戲曲門類才一點點通過時間沉澱誕生、發展乃至興盛。


    而今主流的雜戲還是唱曲,曲子什麽人都可以唱,但是在這金陵城想要引起轟動效應,除非秦淮女史坐鎮。


    名氣越大的女史自然越能增加酒樓的知名度,就好像北宋年間的天下第一樓之所以是樊樓,完全是因為出了一個李師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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