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應對自如。


    “衛所還能欠你們錢?好好好,那我再問,那些迴來了的軍戶怎麽就變成諸位的家奴了,那些已經無人的村地為何變成你們的家業?”


    “空口無憑的汙蔑?好!那江某在抵達陝西之前便在案卷上看到你們有些人暗中勾結流賊,虐殺百姓,與流賊共分糧食金銀,將村子屠戮一空,隨手奪走他家田地,是不是如此?”


    “家中錢糧堆積如山,官府要你們拿出一二卻是百般推脫,眼看陝西局麵崩壞,卻一點不肯為國分憂,這又是否當真?”


    麵前這些人,十個裏麵殺十個,必然有冤死的。


    但十個裏麵放一個,又定有漏網之魚。


    這個年代的讀書階級與後世不同。


    在傳統儒家思想文化下,為國分憂是一種絕對意義上的政治正確。


    忠君,為君分憂是無上口號,人人都在喊,你也必須要喊,而且還要讓別人覺得你是在這麽做,感動自己之餘最好是感動他人。


    隻有這樣,你才是一個合格的讀書人,你才有屬於讀書人的合法性。


    這就是儒家帶來的忠君報國,你可以不這麽做,但你必須這麽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有些難接。


    廖家帶頭人道:“無人之地,自歸我等開荒之人,那些百姓無田地可耕,我等將自家田地租與他們,這有什麽關係?”


    “至於傳言,那永遠隻是傳言,我等究竟是否忠君,陛下自有聖斷!”


    孫傳庭還是不說話,凝神閉氣,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端起麵前的酒杯搖晃,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軍田!那是軍田!你們侵吞軍田,讓我軍無法征募,現如今於此說這些?你們這些的狂妄未免過頭!”


    江越兇色漸盛:“我們甚至不向你討要田產,隻是讓汝等交出軍田產出,這是你們欠大明的!拿走的不過九牛一毛,你們連這點都不願意?”


    廖家帶頭人不甘示弱,他是發自內心的蔑視江越。


    他甚至不願意拿出億分之一的尊敬,眉宇間譏諷與囂張十足。


    “是侵吞又如何,是掠民又如何?我等所作所為朝堂諸公皆知,上下都參與其中,你讓我等給糧?為何不像朝堂諸公索要?”


    “我也告訴你,那份軍糧我等不會出一分一厘,往日的賬你去找陝西承宣布政使司算!”


    “你今日與其說這些,不如擔心擔心還在河南的李自成與你自己的項上人頭!”


    高傑的脾氣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


    他用手指著麵前廖家人,一點不客氣:“你們也知道李自成還在不遠處!如若李闖殺到陝西,衝進西安,你以為你們一個個還能在這裏談笑風生嗎?”


    “我們隻是希望諸位籌措軍餉,李闖是要你們所有的錢和所有人的命!”


    “好啊!那便讓李闖來!”廖家帶頭人終於沒有一絲耐心,徑直起身。


    “隻可惜李闖在殺死我等之前,你們這些臭丘八怕是早就已經沒命了!”


    末了,再對江越威脅道:“你姓江是吧?今日你的言辭我都會上報朝堂,告訴諸公與聖上你有何等狂妄,下次見你怕是就在天牢候斬了!畜生一樣的東西!孫將軍,告辭!”


    說完,對孫傳庭拱拱手,也不管孫將軍的臉色如何,直接離開。


    捐銀的時候第一個人起頭,後麵的人多少給點。


    離場也是這樣。


    廖家人起身後,陸陸續續其他人同步離開,隻不過說的稍微好聽一些,但都呈現出一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模樣和架勢。


    不消一會,所有豪紳都已離開。


    依舊坐在酒桌上,孫傳庭將酒杯丟在地上:“若是他們在對付闖賊這件事上也能有如此脾氣,那天下早就平定了。”


    江越強壓怒氣:“早知道這些人靠不住,沒想到能說出這種話來!他們是吃定我們了!知道叔父你剛從天牢放出,知道您在朝中無人!”


    這是欺負,赤裸裸的欺負。


    這些豪紳更知道,孫傳庭和賀人龍不一樣,他也不能和賀人龍一樣。


    而且就算是賀人龍也不會來屠他們這樣的堅堡,最多是來要點東西就打發了。


    賀瘋子都沒辦法拿他們如何,你孫傳庭憑什麽?今天不是各家都湊了幾百兩銀子,加在一起也是數千兩,這還打發不了你姓孫的?


    現在的朝堂還不像崇禎十七年那般,如今的皇帝陛下說話還是有點用的,下麵的將領終究還是有些畏懼的。


    於一眾陝西豪紳而言,論武力,他們有堅堡,各家更是盟友。


    論影響力,他們在朝堂上都有人站著,你孫傳庭也玩不過他們。


    赤裸裸的耍無賴,麵對流賊他們隻能躲藏,麵對官兵,他們卻竭盡所能的猖狂。


    一眾親兵都冷著臉,心中怒氣滔天。


    孫傳庭拿起酒壺靜靜凝視:“再忍一次。”


    “捐銀不行,就讓他們交稅。”


    捐,是你情我願的事情。


    這幫人甩臉色,孫傳庭還真沒辦法,他也不想因為逼捐再去朝堂上麵對諸公質疑,一旦朝廷迫於壓力對他職務出手,後續會很麻煩。


    但稅,卻是人人要交的,這千古不變,你逃不掉。


    江越勉強收住兇色:“交稅?他們大多有功名,總有辦法讓自家田地不交賦稅。”


    孫傳庭擺擺手:“誰告訴你有功名便不用交稅了,優免隻免役,不免賦,這是太祖爺定下的規矩,他們說不交就不交?還有人比太祖爺更大不成?”


    “有些田地他們能動手腳,但這些年他們吞並如此之多的田畝,都能動的了手腳?按照律法,誰拿地,誰交稅!”


    江越一愣,這些東西他確實不懂。


    無論是前身還是今世的記憶,都沒看過大明律,他下意識以為讀書人有足夠多的優惠。


    而大明朝向來如此,上下都是以結論定論,隻要能看到錢,到底是誰交的,過程如何,沒人想知道。


    這就給了孫傳庭機會和說辭。


    江越點頭,表示明白:“我讓人去丈量他們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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