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二月。


    正處冬日,京城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瑟。


    北地的冷風打在臉上,讓人看不清前路在哪。


    北鎮撫司昭獄內。


    江越如同死屍一般的躺在角落,身邊腐爛的味道早已習慣,不遠處火把燃燒的炸木聲在他的腦海中清晰響起。


    穿越過來已經三日,他已經徹底明白這一世的身份。


    大明前總督孫傳庭隨身親兵。


    父母是孫傳庭昔日好友,因天災去世,在孫傳庭身邊待了二十年。


    雖無血緣,卻情同父子。


    從崇禎九年孫傳庭組建秦軍開始,江越就一直在他麾下出力,縱使後續有多次立戰功升遷的機會也不要,隻願意伴隨孫傳庭左右。


    崇禎十二年,孫傳庭入獄,江越等親兵被遣散。


    四個月前,一眾親兵好不容易重聚一堂,大罵朝廷官吏誤國,上下其手,貪婪無度,被有心人告發,一眾人入獄。


    被扔到北鎮撫司昭獄足足四個月,沒有人來審問江越,他仿佛被所有人遺忘,隻是與蟲鼠作伴。


    昭獄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久違的陽光出現在江越的麵前。


    一串鑰匙擊打的聲音出現在他耳邊。


    昭獄偶爾也有人出入,這不足為奇,隻不過這一次來者卻是朝著他直直的走來。


    尖銳聲出現,宮內太監的笑聲格外刺耳。


    “江越,謝陛下聖恩吧。”


    “孫大人起複,特向陛下求情將你等放出,以後可不要再做那妄議朝廷的事了。”


    牢門被打開,一席紅袍出現在江越時而黑暗的視野中。


    是孫傳庭。


    一身紅袍,腰帶令牌。


    雖然是儒袍,呈現出來的卻是滿滿將氣。


    孫傳庭的臉上寫滿疲憊,眼神中的那種鋒芒依舊清晰可見。


    “九思,我迴來了。”


    江越,字九思。


    “陛下遣我去開封救急,你可願和我一同前去。”


    繼承了前身所有記憶的江越不由得激動起來,這是記憶深處帶給他的情感。


    過去的江越告訴他,有孫傳庭在,一切就都在!


    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一個從幾百年後穿越來的靈魂,眼淚卻是不自主的流下。


    三年的苦難,四個月的牢獄,記憶是囚牢,將原本的江越死死困住。


    他不由得抽泣:“九思願往!”


    孫傳庭將江越扶起,拍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沒有再多講些什麽。


    走出昭獄,他感受到了闊別四個月已久的太陽,狂風刮在他的臉上,將他破舊的明軍薄棉服吹的獵獵作響。


    孫傳庭將身上的外袍脫下套在江越的身上,阻止了後麵的人脫衣。


    江越看到了這個時代的北京城。


    街麵上人流不算密集,道路兩旁倒滿流民,男男女女,蓬頭垢麵,不乏有三歲幼童,皆不知生死。


    許多人不停做出咳嗽模樣,似乎肺病嚴重,一眾患者堆積在一起,平靜望天,不知在想些什麽。


    路人掩麵而過。


    馬車在京城中肆意橫行,馬鞭在空中飛舞,百姓躲避,主仆狂笑。


    更遠處,士卒兵丁不斷調動,大量軍資正在朝著城外運去,百姓繞開運送軍資的隊伍,似乎在躲避著鬼怪。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麻木與絕望。


    戰爭的陰雲籠罩著這個時代,百萬冤魂徘徊在北地,有些人深受其害,人生的苦難將一切過往磨平,有些人視若無睹,酒肉不斷,仿佛事不關己。


    這是最壞的時代。


    卑賤者的墳墓,野心家的盛宴。


    人間如獄。


    二月十七日,李自成部暫時放棄開封,轉而攻克襄陽,陝西三邊總督汪喬年身死。


    朝廷委任正在行軍路上的孫傳庭為新任陝西三邊總督,前往陝西,總理對李自成部軍務。


    孫傳庭下令三地明軍前往西安,為求解開封困境。


    …………


    西安城外,二十三騎兵飛奔。


    為首的,正是江越。


    江越跟隨孫傳庭的日子最長,自孫傳庭從軍那天起便充當著親兵和半個家人的角色。


    私底下其他親兵稱唿孫傳庭還是大人,江越叫的是叔父。


    二十年的陪伴,讓他最受孫傳庭信任,同時武藝高超,每逢戰事必血戰到底,在親兵中威信極高。


    孫傳庭入獄三年,原本的親兵家丁有的各奔前程,有的早早不知道去向,剩下的這二十二人自然是更加團結在江越身邊。


    十日前,他們已經抵達西安城,周遭明軍紛紛進入西安。


    雖然兵馬糧餉還沒有點名,具體明細還沒給出結果,但人至少是來了。


    唯賀人龍部,推諉不前,頻頻脫節,前日抵達西安東郊,卻寧可在外設營也不進城。


    很明顯,這算是一種下馬威與權利的預警,使得孫傳庭相當惱火,派遣江越帶著親兵隊伍向賀人龍催促。


    一騎與江越並列,眉頭微微皺起:“江哥,咱們的這位賀總兵似乎有點別的意思,我們要不要有其他準備。”


    對於這個問題,江越不算太擔心,但也是點點頭:“賀人龍不會有這個膽子的。”


    “如今尚且在西安腹地,城內全是我大明將士,我等是大人親兵,他對我們動手,就是造反。”


    “不過對待這樣的人多防著一些也沒錯,到時一半人入營,一半人在外等候報信吧。”


    賀人龍的名聲很臭,很臭。


    打仗不行,跑路賣隊友是一把手。


    崇禎十三年,因他原因致使張獻忠突圍,放虎歸山。


    項城戰役、襄城戰役,兩次拋棄主帥逃跑,導致戰事失利,前後兩位督師被殺。


    孫傳庭每每說到這個家夥,都恨不得一刀結果了他。


    跟這樣的貨色打交道,多點心眼總是沒錯的。


    一眾人正在前行,突然看見前麵一人瘋狂逃竄。


    兩方距離不斷接近,對方的模樣越發清晰。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滿臉驚恐的少年不時迴頭,瘋狂逃竄,似乎身後有豺狼相追。


    在看到江越等人後,少年原本正在狂奔的身子突然一抖,似乎江越等人是惡鬼在世,一下子癱坐在地方,徹底失去逃亡的想法,臉上寫滿絕望。


    好像江越等人比身後追擊者更加恐怖。


    就在一眾人不清楚這裏麵情況時,他們看到了追擊男人的家夥。


    紅袍黑甲,明製軍刀。


    是另一夥明軍。


    在看到江越等人後,這夥明軍原本肆意的笑容慢慢消失,在片刻的判斷雙方實力後,迅速朝著已經癱坐在地滿臉絕望的男人射箭。


    箭抵,人死。


    少年倒下,正臉朝天,至死不肯閉眼,血沫從他的嘴中湧出,似乎想說點什麽,卻再也不能發聲。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


    江越等人勒馬,表情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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