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上千士兵發生了躁動,原本計劃一早就出發的車隊滯留在了縣城之中,事情自然是瞞不住的,不隻是城中的知縣衙役,便是崇禎皇帝和周皇後也都知道了。


    原本,昨日朱慈烺殺了羅立新,降伏收編了這股兩千餘人的潰兵,不僅解決了車隊進退兩難的問題,也使得護駕南下的兵馬實力大大增強,可謂是“一舉兩得”。


    特別是進了仍舊忠誠於大明的城池之後,上至帝後大臣,下至普通兵將車夫,所有人都暫時鬆了口氣,也終於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從北京南逃,兩日急行二百餘裏,一路上危機四伏,後麵還有李自成的追兵,不僅僅是體力上的巨大消耗,所有人的精神也時刻緊繃著。


    結果,這才剛剛安穩了一個晚上,局勢又到了如今的地步,前後的巨大反差使得整個車隊的士氣都不可避免地低沉起來。


    “殿下,都已經問清楚了,這些士兵鼓噪鬧事主要是兩個原因。”李邦華拱手攏袖,和倪元璐,範景文,吳征麟比起來,倒是精神許多。


    “一是他們不知道是從哪裏打聽到了殿下出北京的時候,每個士兵賞了白銀三十兩,每個軍官賞了黃金十兩,覺得昨夜的賞賜不公平,他們要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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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羅立新的舊部昨夜領賞錢是最遲的,今早吃飯也是最遲的,他們心有不忿,覺得日後也會被區別對待,說是殿下殺了他們的上官,但又不管他們,他們要公道。”


    “分寸把握得那麽好,帶頭鬧事的都是些老油子啊!”朱慈烺戲謔地搖了搖頭:“要本太子為他們做主,這是在表忠心啊,還是暗地裏在為羅立新鳴不平啊?”


    說完,朱慈烺環視屋內眾人一圈,然後看向了範景文,問道:“陛下那邊如何,有什麽吩咐嗎?”


    車隊是以欽差的名義入城的,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除了知縣以外,其他人都並不知道車隊中的是帝後和皇太子,而朱慈烺也以此為理由,避免了崇禎皇帝直接參與到具體事務的決策中。


    畢竟,崇禎的水平如何,性格如何,讓他參與了之後,後果又如何,朱慈烺可不敢想,以他現在的身份,並不好直接忤逆崇禎,但要是想車隊安然抵達南京,那就絕對聽不得崇禎的。兩人的身份和領導權的矛盾,會讓許多事情都變得極其棘手。


    好在,崇禎雖然也知道了城外有部分兵丁聚眾鬧事的消息,但聽了朱慈烺的勸告,並沒有拋頭露麵,更沒有參與到具體的商議之中,而是去安撫周皇後和兩個公主了。


    這位過於勤勉以至於讓大明提早亡了數十年的君王,不知道是因為信任自己的兒子,還是因為其他原因,終於不胡亂指揮了。


    但朱慈烺可不能不懂事,表麵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好的。


    “陛下讓老臣給太子殿下傳話,說讓殿下全權處理此事,現在局勢仍舊危急,此事處理得越快越好。車隊和東安府庫中若是不缺銀兩,大可以直接賞賜給他們,不必吝惜,南下還需要這些忠良的助力。若是不夠,則給他們許諾,到了江南再賞,那裏不缺銀兩。”


    朱慈烺聽罷,當即朝著崇禎皇帝所在房間的方向拱手抱拳,畢恭畢敬道:“父皇放心,兒臣定速速解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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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完了這一目前來說還不可或缺的流程之後,朱慈烺再度成為了車隊中唯一的話事人。崇禎皇帝那麽多年了,還是不懂,以為滿足這些士兵的要求就行了,事情就能解決了,他可不會那麽單純。


    在朱慈烺的眼神示意下,李邦華又接著說道:“殿下,外麵的五個軍官都是知分寸,懂大義的人。如今人心浮動,又事出有因,老臣覺得平息此事倒也不難,隻要將挑事的和跟風的兩撥人妥善處理好,懲治幾個帶頭的軍官,殺雞儆猴,再安撫好底下的士兵,問題就不大了。”


    朱慈烺聽罷,點了點頭,然後又扭頭看向了徐誌彪,問道:“昨晚是你和李禦史一起安撫協調這幾股兵馬的,除了李禦史,最了解情況的就是你,此事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理?”


    徐誌彪被突然一問,連忙拱手,語氣中還有些慌張:“殿下......末將,末將覺得殿下說的對,帶頭鬧事的絕對都是軍中的老人,不然不會在開拔之前鬧事,也不會為一個死人鬧事。”


    “繼續說。”朱慈烺一聽,便知道徐誌彪有自己獨到的看法,他是這間屋子裏麵對城外的那幾股兵將是最熟悉的。


    “末將和那羅立新雖然不對付,但也知道他的底細。這人平常便不講義氣,對手下的兵又克扣得嚴重,四個義子,五個心腹昨夜也都被殺了,那些兵丁不可能要為他鳴不平。”徐誌彪儼然就是早有準備,很快就沒了一開始的倉皇:


    “所以,末將覺得,是殿下昨日太過威武,一時嚇住了趙基那五個家夥,讓他們稀裏糊塗的,就被收伏了,賞錢也沒討到多少,官職富貴也沒得許諾,估計是這幾人後麵緩過來之後心中後悔,所以才讓下麵的人鼓噪,到時候自己再平息,既能得殿下的賞錢,也能得士兵的擁護。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他們幾人和一些中層軍官都是知道內情的,或許是覺得陛下南下路途遙遠,終究還是要靠他們,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


    朱慈烺其實也大概想到了這些,特別是這些軍頭反應過來之後,必然還是不服氣的。這也就是為什麽他會認為自己並沒有真正收伏這支潰兵了,事情哪裏會有那麽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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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如何處理......”徐誌彪頓了頓,但最終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


    “末將以為,除了李大人剛剛所說的賞賜和殺掉幾個帶頭挑事的軍官之外,還得殿下出麵,把人召來,當麵訓斥他們一番,然後額外多給點賞賜,才好真正安撫得住。


    這些人和末將一樣,都是鄉野村夫出身,粗鄙之人,能一睹天顏,便不會再有什麽不滿了。隻要殿下不嫌棄,他們必然都願意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若是其中有誰敢對殿下不敬,末將一會就親自去砍了他。”


    朱慈烺一聽,心說這家夥別看五大三粗的,整天都想著偷酒喝,心思倒是很細,也真的很講義氣,雖然話說得極狠,但其實是怕自己濫殺那些軍官罷了。


    “秦凱,你呢?”朱慈烺再度問道。


    他作為領導,為了確保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自然是要等這些下屬全都說了一遍,然後才能發言的,不然很容易出現考慮不周的情況。


    秦凱的看法倒也和前兩人的差不多,他和京營那邊的聯係並不是很密切,所以態度要更強硬一些,建議朱慈烺做好準備,若是遇到些冥頑不靈的,就直接斬殺,以正軍心。


    而常青山,任宣,還有其他幾個大臣,對這樣的事情就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了。如何處理這些鬧事軍官的事情,大抵是確定下來。然後,便是賞賜的問題了。


    “昨夜發了兩千四百三十五人的賞賜和軍餉,其中戰兵一千二百七十五人,火槍兵四百二十三人,騎兵一百五十七人,輔兵四百二十六人,哨長及其以上的大小軍官一百五十四人,共計發銀六萬三千八百七十五兩......”


    和之前一樣,朱慈烺通過賞賜和發餉,也經常弄清楚了這支兵馬的基本情況,倪元璐說完了昨晚的情況之後,又接著說道:


    “現在車隊裏黃金白銀,甚至是珠寶都十分豐富,總價值近百萬,便是給城外的這兩千多兵馬補上二十兩白銀的賞賜,也並無壓力。”


    “不,誰說本太子要給他們補上賞賜了?”朱慈烺突然發話,又一次把所有人都給驚住了。這是鬧哪樣?剛剛不是都說好了發賞賜息事寧人的嗎?難道這太子殿下又臨時改了主意,想再次大開殺戒?


    “殿下,如今之勢,不易再殺太多人了啊!”李邦華當即出言勸阻,不愧是禦史大臣。


    “本太子不是那個意思。”朱慈烺知道自己昨日殺了羅立新,又默許那幾個軍頭殺了羅立新的義子和心腹,這些人對自己的態度都有了十分大的轉變,甚至是小心翼翼起來了,可能是覺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人,本太子自然是不會濫殺的,但他們要賞賜,本太子就要乖乖得給嗎?而且隻給他們嗎?”


    眾人一陣狐疑,麵露不解。


    “軍餉,該發的必須要發,這是他們當兵打仗,為國賣命應得的,這個活計,可不知道哪天就連命都沒了,欠軍餉喝兵血的,都是罪大惡極。所以,本太子直接給他們提前發了一年的軍餉。


    可是賞賜,本太子主動給的,那才是賞賜,才是他們該得的;起哄鬧事要的,那就不叫賞賜了,更不要想著本太子會給。這個先例一旦開了,後患無窮。更不要說,從北京就跟著本太子出生入死的,和他們能一樣嗎?”


    “可是......”李邦華還要再說,卻被朱慈烺直接抬手阻止了。


    “但開拔賞錢是不會少的,軍中也有這樣的慣例,本太子不是那種吝嗇錢財的人。”朱慈烺繞了一圈,又迴到了發錢犒勞大軍的事情上:“此事就由李大人,倪大人,還有秦將軍,你們三人負責,周世顯,你負責發城中老夥計的,兩邊怎麽都得發。至於徐誌彪,你領手下四十個精銳跟著本太子,好好見一見那些鬧事的刺頭。”


    此話一出,眾人心中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太子殿下還是從善如流的,而且駕馭人心的手段,也確實了得。


    不要看賞賜隻是換了個說法,其中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就像朱慈烺自己說的:他主動給的,和別人逼他給的,這可完全是兩迴事。


    就在諸人得了派遣,正準備各司其職的時候,好盡快解決此事,然後繼續南下,脫離這個險地的時候,朱慈烺又突然叫住了周世顯:


    “周世顯,你先給跟著本太子出城的那四十個士兵發賞賜,要不一會這些家夥在外麵看著別人領賞,心裏該不舒服了。”


    眾人聽罷,知道朱慈烺在打趣,都會心一笑。畢竟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等太子訓斥完那些軍官,還得安撫城外的士兵,那幾十個士兵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領到賞賜,也確實應該第一批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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