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然說:“相比較陸臻的完美無缺,在他光環遮蓋下的陸黎書,紈絝、敗壞,放浪形骸不學無術,總之什麽樣的詞都能往他身上套,也根本沒人樂意多在意他。”許青靄蹙起眉,忍不住為他辯解:“不是這樣的,陸先生他……”“我知道。”陸安然打斷他的話,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意:“他天分比陸臻更高,隻是陸家不需要兩個陸臻,況且陸黎書對做生意沒興趣,也從來沒想過跟陸臻爭權,他有自己的理想,嗯……那個造核武器的專業,聽起來都不太規矩是不是。”許青靄心裏頭有點發堵,不自覺咬了下舌尖,“那後來呢?”陸安然說:“事故發生之後,我大嫂精神幾近崩潰,每天就隻是發呆抱著全家福,想念她的丈夫和讓她驕傲的兒子。”一場空難,陸父與陸臻兩口子無一幸免,隻留下了年幼的陸許琛與陸母。陸黎書一肩扛起陸氏與那個破碎的家,不僅要麵對公司裏的波雲詭譎,還要應付哭鬧要父母的陸許琛和瘋魔的陸母。陸安然語氣凝重,低的讓人幾乎聽不清:“出事之後我迴國去探望,她坐在花園裏捧著缺了陸黎書的全家福呆坐。”陸黎書要去公司,彎下腰低聲勸她吃些東西,被她狠狠一巴掌摔在臉上,然後發瘋一般摸起茶杯用盡全身力氣砸在他的臉上。陸安然嚇了一跳,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再迴頭時陸黎書的額角已然被砸出一個血口子。鮮血順著額角淌下來,又順著右頰往下畫出一道血紅的線。“黎書!”陸黎書好像沒感覺到疼,隻是將端來的食物放在桌上,溫聲和她說:“您吃點東西,我去公司。”陸母緩緩從“全家福”裏抬起頭,瞪起惡狠狠的眼神問陸黎書:“為什麽死的不是你!”陸黎書眸光一滯。陸母掐著相框,聲嘶力竭的問他:“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是我的阿臻,為什麽……為什麽是我的阿臻……”陸安然愣在原地,又慢半拍追上陸黎書的腳步,看他麵無表情地接過秦纓遞來的手帕擦幹淨血跡,聲線毫無起伏地說:“先去見謝老。”陸安然一把拽住他,說:“你這個樣子還怎麽談生意!先去醫院!”陸黎書迴頭看她。陸安然直到現在還記得他那個眼神,像是閃過一絲迷惘與絕望,又像是淒然。他聲線很啞很低:“姑姑,為什麽死的不是我。”陸安然腦子裏轟然一聲,再迴過神來的時候陸黎書已經上車走了。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陸黎書露出那樣的表情,也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緒,直到陸母在他生日那天,抱著“全家福”當著陸黎書的麵兒跳下樓,死在了他麵前。陸黎書將自己關在家裏一個多星期,誰來都不見,從那以後陸黎書就沒有再過過生日,也變得越來越像陸臻。他是在懲罰自己,在一天天的消磨屬於陸黎書的靈魂,重新裝入一個陸臻的靈魂,再次重生。他在滿足陸母的願望,殺死陸黎書,換陸臻活過來。許青靄心髒幾乎擰在一起,眼睛通紅幾乎要落下淚來。陸安然的轉述很平淡,更多的是無奈。他完全沒有辦法想象那樣強大的陸黎書會露出迷惘的眼神,會在什麽樣絕望的情況下反問,為什麽死的不是他。他還是s的時候給他講的那個故事,說自己死了,原來是這樣的意思。陸黎書就是陸黎書,不是陸臻,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很好,足夠完美,能全憑教授課堂錄製的視頻就考滿分榮譽畢業,能扶起陸氏,能做好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他是陸黎書。千年萬歲,銀河星係,唯一的陸黎書。許青靄心疼的唿吸不過來,抬手抹了下眼睛,結果水痕越抹越多,很失態的跟陸安然道歉:“對不起。”陸安然看著他的眼淚有些愕然,心卻一軟。小朋友隻是聽聽就掉眼淚,乖的讓人愛不釋手,難怪陸黎書這樣疼他。這些年陸黎書變得越來越冷淡,像是一個空有軀殼的機器人,直到許青靄出現,那個屬於陸黎書的靈魂仿佛悄然蘇醒。也許不是他在掌控許青靄,是他在給自己濃烈熾熱的愛意找一個棲息地。也許,他才是那個被掌控的人。陸安然說:“小青靄,我比你要了解陸黎書是什麽樣的人,這些話他可能永遠不會和你說,他會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或者不希望你為他難過,但我想你有權知曉。說實話,我很謝謝你的出現,拯救了他,給他活下去的希望。”許青靄忍迴眼裏的濕痕,很輕聲糾正她:“姑姑,不是這樣的。”陸安然一怔:“嗯?”許青靄遲疑了一會,“其實是我很幸運遇見了陸先生。”陸安然有些疑惑。許青靄抿了抿唇,決定把那些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重新扒開給陸安然看。“我活的很糟糕,糊糊塗塗不太會照顧自己,覺得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不要緊,就算明天死掉了也沒關係。相比較而言,我更需要陸先生,是他在拯救我,在教我怎麽活下去。”陸安然一怔,這是陸黎書麽?她驀地想起陸黎書那個癖好,略有些蹙眉,一般來說家庭不幸福的小朋友很容易被騙,陸黎書該不是這麽把他騙到手的吧?“小青靄,姑姑問你。”陸安然有些難以啟齒,“他是不是很會管你,是這麽說的吧?”許青靄耳朵猝然一紅,怎、怎麽連她也知道!陸安然說:“你別慌,不是他說的,是有一陣子有這樣的傳言,所以你告訴姑姑,他是不是欺負你?”許青靄抿唇有些羞赧,但想了想還是很坦誠的說:“嗯。”陸安然眼前一黑,果然。這造孽玩意。許青靄見她有起身揍人的架勢,忙說:“姑姑,不是你想的那樣。”陸安然“嗯?”一聲迴頭,又坐下來。許青靄含著點害羞,小聲說:“就是……我身體不太好,有時候還會用疼來麻痹自己,他會教我不許傷害自己,要求我按時吃飯監督我鍛煉身體,是為我好,不是外人想的那樣。”這兩個人都很像深淵,又像是把對方從深淵裏拽出來的那隻手、那束光。經年等待,猝然降臨。他和陸黎書像一把獨一無二的鎖與鑰匙,隻有對方能夠開啟。彼此唯一,缺一不可。陸安然放了心,看著許青靄的眼睛說:“其實在你說這些話之前,我很些擔憂他隻是想要掌控你滿足私欲,而你還小,在那樣的強迫或者利誘下沒有辦法分辨或者淪陷是很容易的。陸黎書從小到大沒嚐過多少愛,這些年的行事作風越發絕情冷漠,完全的掠奪,我怕他不會愛人。”許青靄搖搖頭否定了她的話,“不是,陸先生很會愛人,他在掌控與愛情這件事上比任何人都要慎重,我這樣說可能有點好笑,您能不能不笑我?”陸安然笑意溫柔,輕點了點頭:“你說。”許青靄抿了抿唇,似乎在心裏想措辭,“他會帶我去海上放煙花,會在出差迴來送我玫瑰,也會帶我去逛街吃亂七八糟的小吃,這些都不像是他會做的事對吧?”陸安然點頭:“確實。”許青靄嘴角微微浮起一點笑意來,很甜很乖的複述陸黎書曾說過的話。“三十三歲的陸黎書不需要,但是二十歲的許青靄會喜歡。”陸安然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陸黎書,頓時有些驚訝。她現在明白了,陸黎書脫掉那些高定換上廉價西裝的意義。陸黎書嚐盡苦難的這些年終於得見曙光,得以擁有這麽乖的小朋友。“小青靄。”陸安然伸手往他身後指了指,玩笑道:“爸爸迴來了。”許青靄一怔,迴頭看到了站在餐廳門口的陸黎書,西裝革履清冷挺拔,一隻手拎著紙袋另一隻手抬起來看表。連光也偏愛,將他籠出一層和別人都不一樣的虛影。許青靄下意識起身,又想起陸安然還在身邊,又迴過頭。陸安然看他麵紅耳赤,想去找陸黎書又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笑說:“去吧。”許青靄起初還矜持的走著,越是靠近他越是迫不及待,到最後幾乎是跑過去撲在他懷裏。陸黎書被他撞得一個踉蹌,本能接住他,“又跑,是不是想挨打。”許青靄埋頭在他頸窩裏,剛收好的情緒又要決堤,很快就沾濕了他的襯衫領口。“怎麽了?”陸黎書看著他身後走來的陸安然,用眼神詢問她。陸安然從他手裏拿過咖啡,淡淡道:“我可沒欺負他,不信你自個兒問問,對不對小寶貝?”許青靄從陸黎書懷裏出來,抹了抹眼尾略有些不好意思:“沒、姑姑沒有為難我,我們就聊了會天。”陸黎書抬手幫他擦去睫毛上的濕痕,“那這是什麽?眼睛裏進沙子了還是被風吹的?總不能跟我說是打嗬欠弄的?”許青靄到嘴邊的台詞全被他先說了,頓時卡住,“你怎麽搶我台詞。”陸黎書笑了聲,“我還不了解你麽?”許青靄有些不好意思,但總不能在這兒跟他說剛聽姑姑說的事,太心疼他了,所以見到他沒忍住。他想了想,反正姑姑確定不討厭他,四周也沒有其他人,索性兵行險招糊弄一下。許青靄欺近陸黎書的耳邊,低聲說:“我想你了……daddy。”第75章 山靄霏霏遠(五)陸黎書被這個稱唿叫的有一瞬間愣神,但也更確定許青靄有事瞞他。“迴去再問你。”陸黎書低聲說,在許青靄耳裏不知道怎麽有種“迴去再收拾你”的意味。陸安然本來要在這裏多待一天,但她這個侄子動起氣來她也吃不消。如果他知道自己把那些事兒都說了,舍不得揍心肝寶貝,可舍得對她動氣。未免以後都不許她見這小寶貝,還是先走為妙。陸安然給助理發了消息,等她過來接的間隙拉過許青靄笑眯眯問:“小青靄,真的不跟姑姑去法國玩嗎?”許青靄委婉提醒她:“姑姑,我還要考試。”“你助理來了。”陸黎書迴頭看著許青靄,含著幾分命令意味道:“和姑姑再見。”許青靄立即說:“姑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