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靄先替他迴答:“算了,你不想見就不見吧,我不著急,等你準備好了再說。”隔了一會,許青靄聽見s很輕地歎了口氣,“年後我會找時間見你。”許青靄:“真的?”s說:“真的。”許青靄窩在被子裏,輕聲和他討約定,“那你不可以騙十九歲的許青靄啊,等他二十歲的時候你就要見麵了。”s停頓了幾秒鍾,說:“好。”許青靄嘴角勾起來,問他說:“你過年要怎麽過啊?和家裏人一起嗎?”s說:“嗯,你呢?”許青靄沉默了兩秒,說:“對呀,我也和家裏人,你會包餃子嗎?”s說:“不會。”“這樣啊。”許青靄想象不出s做飯的樣子,便又說:“我也不會,不過我聽說過年的餃子要包糖,誰吃到了就會有一年的好運氣,你要記得吃餃子。”s說:“好。”許青靄有點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嗬欠但還不太想睡,發覺s今晚心情不錯便得寸進尺地問他能不能不要掛電話。以前費於明戀愛的時候跟女朋友連麥睡覺他非常不能理解,睡覺有什麽好連的,聽對方打唿嚕嗎?現在他明白了。-許青靄開著語音睡了一覺,後遺症是早上起床手機沒電關機了。匆忙洗漱趕到校門口時,司機很無奈地跟他說:“交警來過三次。”許青靄給手機充上電開機,才發現已經快十一點了。司機看他一臉歉疚,笑道:“開玩笑的,不過的確等了很久,電話也打不通,我都打算再過半小時就去你寢室找人了。”許青靄今天去夜下花最後一天,明天就是除夕,他要迴家一趟。雁城和平洲離得不算遠,四個半小時車程。許青靄買的晚上的車票,下車時剛過十點,一下車就被溫差激得打了個噴嚏,拉高圍巾遮住口鼻往站外走。門口有許多攬客的出租車,許青靄隨便招了一輛上去,報了地址後便給s發消息報平安。s似乎在忙,沒有立刻迴。許青靄收起手機看向窗外,車載廣播放著很歡快的節目。司機是個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等紅綠燈的間隙裏偏過頭和他攀談:“你這是放假呀?怎麽這麽晚迴家?明天都過年了。”許青靄不太喜歡和陌生人聊天,隻“嗯”了聲。司機也沒覺得有什麽,笑著說:“我兒子跟你差不多大,調皮的嘞,放假第一天就跑迴來了,天天打球打遊戲,混蛋的很。”許青靄抬起頭看他。司機雖然在抱怨,但字裏行間全是驕傲與疼愛。“你是學什麽的?我兒子學物理,那些東西我也聽不明白,不過不管怎麽說總算考上大學了我也放心了。”許青靄說:“我學美術,畫畫的。”司機說:“學畫好啊,有才華,怎麽你家裏人沒來接你,這大半夜的冷壞了吧?”許青靄神色一僵,垂眸說:“還行。”司機手機響,他不方便接便隨手開了外放,那頭估計就是他兒子,一接通就埋怨他又半夜出去,一點兒也不顧及身體,還說自己能賺錢了不需要他這麽辛苦。司機笑嗬嗬說:“閑著也是閑著,好了好了最後一個乘客了,我給他送迴家就迴去。”許青靄說:“您很幸福。”司機笑說:“孩子大了就開始管東管西,真不知道誰才是長輩。”許青靄轉頭看向窗外,昏黃的路燈投下微弱的光,映襯著張燈結彩的紅燈籠,有種熱鬧的淒涼。舊城區很亂,路燈也壞了很多,到處都透著破敗腐朽的氣息。許青靄下車後小心地越過一個汙水坑,又差點被一個破木桶絆倒。筒子樓裏電線老化,燈泡發出“嘶嘶”的電流聲,一閃一閃地燈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壽終正寢。許青靄掩住口鼻,放慢腳步小心地爬上六樓,敲完門很耐心地站在門口等。過了足足三分多鍾才有人來開門,繼母薑慧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問:“你怎麽迴來了?”許青靄說:“我不能迴來?”薑慧被他刺了一下,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進來吧。”客廳的電視上是時下很火的遊戲,麵色蒼白的少年正握著手柄聚精會神玩,聽見聲音迴頭時挑了下眉。薑慧溫柔道:“子宸,怎麽哥哥迴來也不打招唿啊。”許子宸不耐地甩了句:“又不是我親哥,有什麽好招唿的。”薑慧迴頭跟許青靄說:“你這孩子,迴家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們也沒有給你準備晚飯,你先歇一會我給你準備飯菜去啊。”許廣成正好從衛生間出來,看見他也有點吃驚,“你怎麽迴來了?”兩人問出一模一樣的話,仿佛他迴這裏是極不應該的事。許青靄說:“我迴來拿東西,明天就走。”許廣成看他這樣就有些來氣,立刻擼袖子,被薑慧一把拉住勸道:“行了,孩子好不容易迴趟家,你別跟他置氣。”“爸爸,我想買新球鞋,你給我錢買嘛。”許子宸打完一把遊戲,拿著手機去找許廣成撒嬌。許廣成很縱容他,但那雙鞋實在太貴,隻好溫聲和他打商量:“等過段時間爸爸發工資了再給你買。”許子宸不滿地踹了下茶幾,瞥見許青靄時眼神一亮,“爸爸,你讓哥給我買嘛,哥不是很有錢嗎?”許廣成說:“你哥的錢還要給你看病呢。”許子宸見他不答應,立即甩著身子撒潑:“我不,我就要那雙鞋,我同學都買了,他們都有就我沒有他們會嘲笑我的!”許子宸很會哭,沒說兩句便開始抹眼淚,一邊哭一邊撒潑吵得人頭痛。許青靄坐了很久的車很累,準備迴房間睡覺。許廣成叫住他,“你手上還有閑錢嗎?先給弟弟買雙鞋,等過年了我再還給你。”許廣成這個句式不太常用,一般都是直接威脅。譬如如果你不給錢我就去你學校,讓你的老師、朋友、同學,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如何冷血無情。許青靄掙紮過、反抗過,也妥協過。從他能賺第一筆錢開始,許廣成無數次到他的學校,當著所有同學和老師的麵給他難堪。他忍無可忍,告訴他不會再給錢,甚至沒忍住同他動了手。許廣成在他學校鬧了一個多月,全校幾乎都知道了他的爸爸給他下跪,求他“發發善心”救自己的弟弟。後來雁美那件事之後,他幾乎沒有辦法出門,但沒有人在乎他怎麽生活。後來徐行牘帶他到了平城大學,許青靄以為終於能夠擺脫,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許廣成想到了新的勒索方式。如果他不聽話,他就去向所有人證明他真的被齊博紅包養過。許子宸有先天性心髒病,受不了刺激,所以全家都對他有求必應。“我不會給他買鞋。”許青靄直接關上房門,直接隔斷許廣成接下來的話,頓了頓,將房門反鎖又用椅子抵住才放心。他換上睡衣,躺進被窩時冷得打了個哆嗦,整個家裏就他的房間沒有通暖氣。外麵的哭聲還在繼續,許青靄煩躁地掀被子蒙上頭,又揭開看著屋頂發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廣成,退讓容忍,溺愛寬容,和他記憶裏那個暴烈兇狠的樣子有雲泥之別。許青靄伸出手,看著手腕內側那個蜈蚣一樣的疤痕。他的出生並不美好,許廣成與許青靄的親媽蘇虹一見鍾情,認識一周就火速結婚。兩人根本沒有一點感情基礎,婚後便是無休止的爭吵。兩人性子都烈,加上那時候許廣成生意失敗整日酗酒自暴自棄,兩人的爭端越來越大,甚至大打出手。小小的許青靄很害怕他們吵架,躲在房間門後發抖,終於鼓起勇氣求他們不要打了,卻被盛怒的許廣成一巴掌打得頭暈眼花。他跌在地上拚命哭,希望能奪取兩人的注意力,結果隻是愈演愈烈的爭吵。蘇虹指責他是累贅,不然早就離婚了。許廣成反駁是她自己要生,沒人想要這個孩子,早這麽說還不如打掉。蘇虹冷笑著:“你現在打死他不也是一樣嗎,我嫁給你真是瞎了眼!你打啊,有本事你現在就打死他!”許青靄不知道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驚恐地拚命打哆嗦,求許廣成不要打他,求媽媽別讓爸爸打他。後來,蘇虹終於受不了許廣成,在許青靄七歲那年一聲不吭離家出走。許廣成變本加厲地喝酒賭博,贏了錢便去玩樂,輸了錢就迴家許青靄拳腳相向。許青靄不知道被他撕爛了多少作業,三天兩頭承受他的毆打與咒罵,膽戰心驚地覺也不敢睡,生怕睡著了他就會突然出現,將他從床上拖下來毒打。後來老師不經意發現了他的傷,跟校長提議做做家長工作。校長親自找許廣成談,他紅著一張臉醉醺醺承諾再也不打許青靄了,知錯了,結果迴到家是更狠的毆打。“我讓你告狀,我讓你告狀!”小小的許青靄痛極了縮成一團,拚命向他求饒:“爸爸我知道錯了,我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別打我。”許廣成打累了,扔掉棍子出門和人喝酒去了。許青靄艱難地從地板上爬起來,在床上躺了兩天,發燒近四十度硬生生熬了過來。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爆發了過度唿吸綜合征。陌生又不安的痛苦籠罩下來,許青靄縮在地上痙攣,在麻木到幾乎失去知覺時絕望的以為自己要死了。後來,他好不容易打聽到了母親工作的地址,徒步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