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囚端著兩杯茶,沒有多的,他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輕巧地將茶杯擱在桌上。茶裏頭冒著騰騰熱氣,清香怡人,沁人心脾。

    “二位,請喝茶。”商囚望穿茶杯,他要比飲茶之人還要多幾分中意。

    狄雲楓端起茶,將要抵攏嘴邊時卻又放了下來,他湊近商囚耳邊,細聲問道:“老實說,十一姑娘不出來,是不是懷上了?”

    商囚見狄雲楓不喝,備顯遺憾,可又聽這麽一問,目中閃過精光一道,連忙點頭道:“是有了,生個兒子就認你做幹爹!”

    “哈哈,那這個幹兒子我就先預定了……”狄雲楓一口吞下茶水。

    柳扶蘇也仰頭一口喝得滴水不剩。

    “我這……頭怎麽有點兒暈?”狄雲楓輕揉鬢下,不勝昏沉,他搖搖晃晃時柳扶蘇已直接倒下。他見柳扶蘇倒下,自己也不好再裝,“嗚咽”一聲,滾落在地昏死過去。

    商囚見二人栽倒,當即露出一副陰險的小人嘴臉,為驗證真假,他抬起腳衝著狄雲楓與柳扶蘇一人踹了兩腳。

    “叮鈴鈴……”一聲鈴兒聲響徹客棧,陰風颯颯,叫人汗毛豎起。見大堂對門處,陰陽昏曉中走出一個白袍道人,手中捏有攝魂鈴、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詞,緩步走進大堂。

    商囚一聽鈴兒聲響,身體瞬間不再動作,目光渙散,神情木訥呆滯。

    白袍道人五官緊湊,麵色黝黑,長得如此顯著,不正那“仙風道骨”的白鹿道長?

    “嘿!老子好歹也耍了耍仙家寶貝嘞!”

    白鹿道長從陰陽昏曉中走出來那會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可當下他邊驚喜玩耍著手裏的物件兒,一開口盡顯油腔滑調,那些裝來的氣質瞬間也消失不見了。

    賞悅了好久,他才掩住手頭的鈴鐺,將手中招魂幡一揮,見一縷黑氣煞魂從幡中溢出,霎時,死氣縈繞滿堂,臭氣滔天!

    黑氣繞梁片刻,最終在大堂中央聚散成一道人形——若不是它有一雙幽暗的邪目,橫看豎看都不像是人形。

    人形左右探看著自己那連軀體都算不上的軀體,邪目變得更加惡毒——“嘔……”白鹿道人受不住這臭氣,捂著嘴巴在一旁幹嘔起來,他或許自己都不知曉會放出這麽個汙穢的玩意兒出來。

    “老東西,你作嘔什麽?見不得本候的真身麽?”人形破口大罵道。

    白鹿道人也不敢嘔得太放肆,隻好捂著口鼻忍住道:“侯爺,你是鬼修當然不覺自己渾身惡臭,況且你也沒鼻子可聞……”

    “哼!”人形怒哼,指著商囚與倒地的狄雲楓罵道:“若不是這些雜碎壞我肉身,逼我自爆逃命,我豈會落得屈居魂幡裏求全?”他罵完,似還氣不過,目露殺機一點一點兒地朝狄雲楓與商囚挪去。

    原來這人形竟是那日自爆將鬼門鑿了個大窟窿的冥淵侯!

    白鹿道人見狀,趕忙過來護著商囚道:“侯爺莫要衝動,木王爺賜幡叫我放你出來,是有事要吩咐你去辦的。”

    冥淵侯怒道:“辦事且往後提,我這模樣得找一副肉身,我瞧你身後那具便不錯!”

    “這可萬萬使不得,我身後這人可是木王府五世子!”白鹿道人驚唿!

    冥淵侯眼中貪婪更盛:“五世子又如何?就算出身再金貴還不是一樣遭他老子製成了傀儡?”

    白鹿道人見說理不通,揚起手中的攝魂鈴,高聲唿停道:“侯爺!木王爺交代的事情並不囊括幫你找肉身,等你將真事兒辦完後,你想要怎樣的肉身王爺一定會滿足,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老東西你敢威脅我?!”冥淵侯嗬斥,體態倍化不止,其張牙舞爪就要撲向白鹿道長與商囚。

    白鹿道長嚇得手腳直顧哆嗦,恰正是他哆嗦的雙手,不自主地將攝魂鈴與招魂幡揚起來——“叮鈴鈴……”“嘩啦啦!”攝魂鈴與招魂幡雖小,造勢卻大得很,大堂中無形吹起一陣罡風!

    罡風猶如冥淵侯的天敵,僅僅兩三道的功夫便將冥淵侯倍化的身子侵蝕得隻有三尺不到!

    “老東西,還不快收鈴兒?你要殺死本候麽!”冥淵侯又驚又恐又怒。

    白鹿道長哪兒見得了這麽大的陣勢?他的手腳抖得越來越兇,吹起的罡風也越來越強勁,他支吾著:“侯爺……對……對不住,我……我……有癲……癲病!”

    “你還不快將那破玩意兒扔了!”冥淵侯咆哮道!

    白鹿道長被這一吼嚇破了膽兒,雙手一鬆,“哐當!”鈴兒與身子一起摔倒在地!

    鈴兒聲禁止,屋中對抗的罡風亦消散無形,冥淵侯從一個三張高的巨魂被貶到如今隻剩三寸,若是再吹一道罡風,隻怕就要飛灰湮滅了。

    白鹿道長攤坐在地上,邊喘著粗氣邊道:“侯爺,你就甭再為難我了,我們都是替王爺辦事,耽擱了我們倆都活不成。”

    冥淵侯雖是魂體也被嚇得驚魂未定,它對地上那攝魂鈴避而遠之,怯聲道:“老東西,木王爺叫你放我出來是為何?你且如實說來!”

    白鹿道長顫指著身後倒下的狄雲楓與柳扶蘇道:“木王爺吩咐我,攝五世子的魂在幽魂客棧等候,若遇登門造訪之人就用迷藥將他們迷暈,然後放出你來,讓你召惡鬼將這些人封印在客棧裏頭,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為何不殺了他們?”冥淵侯蹦跳至狄雲楓與柳扶蘇身旁,各自打量了一番又衝指著柳扶蘇道:“這人我有些麵生,你認識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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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道長搖了搖頭:“我哪兒曉得這些人是誰,不過木王爺吩咐的事情一定不會錯,說封印就封印,你也莫要殺了他們!”

    “是殺不了才封印,這些人有何殺不了的?!”

    冥淵侯本身就是邪,可他偏偏不不信這個邪,他揚起手便要使力殺了柳扶蘇,可這時柳扶蘇猛地坐起,迴首一抹邪魅的笑,張口“噗”的一聲將茶水噴出!

    冥淵侯被澆了個滿身!

    狄雲楓也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霎時袖中蝴蝶振翅飛出,“嗆!”一聲龍吟,一柄鋒刃,一閃白光!刀已經架在了白老道的脖頸上!他笑問:“白鹿道長,你施的蒙汗藥分量不是很足啊?”

    白鹿道長哪兒受得了這番驚嚇,一口氣提不上來,“嗚咽”一生,歪嘴翻白眼兒,不知是死了還是昏了。

    冥淵侯身形化小,反應也變得十分迅捷,它轉身便化作一團黑氣欲逃!

    “小鬼,往哪兒逃?”柳扶蘇隔空一道真氣,準確無誤地打在冥淵侯身上——“啪!”冥淵侯魂體炸裂,汙穢猶如墨汁朝四麵八方濺射!

    柳扶蘇目中有變,驚唿:“快避開!這東西沾上我也沒轍!”

    狄雲楓本以為自己反應已夠快,可誰知他刀下的白鹿道長反應更快!

    白鹿道長似迴光返照,伸腿瞪眼從地上蹦起,大唿一聲:“救命啊!”飛速散至商囚身後躲避飛來的汙穢!

    經白鹿道長這麽一躲,狄雲楓才發現商囚還暴露在大堂之中!他心念湧動,將自身的防禦結界再撐大了幾分!可那紛飛“墨汁”腐蝕極強,靈光結界完全抵擋不住它的侵蝕!

    結界猶如布匹遇上了火星,很快便遭燙了個大洞!墨汁滴滴透過結界砸向狄雲楓與商囚!

    這時柳扶蘇一聲震嗬叫客棧梁斷牆塌!飛散的“墨汁”也被這斥力盡數彈開!

    “刺啦!”“啪啪啪……”暴嗬的威力太過強勁,客棧頂梁房柱紛紛崩塌碎裂,眼見客棧就要踏了!

    柳扶蘇抓緊狄雲楓與商囚的臂膀,作勢就要一飛衝天,誰知白鹿道長卻抱著他的腳道,哀求道:“小友,帶我一起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帶他一起走吧,商囚的攝魂術還需他來解開。”狄雲楓道。

    柳扶蘇皺了皺眉,刻不容緩,腳下蓄力猛地一躍,衝破房梁飛出客棧!“轟隆隆……”僅在飛出的下一刻,客棧粉碎性倒塌!再沒過一會兒,餘震將客棧外其餘幾棟高樓也連帶震碎,至此,悠幽古跡化為一片廢墟……

    柳扶蘇飄飄落入庭院,抖了抖腿將白鹿道長踢開,關切問狄雲楓:“可無礙?”

    狄雲楓將自己周身摸了個遍,搖頭歎道:“好還無礙,怪嚇人的。”他又拉過木訥的商囚,才剛要檢查臉色便沉了下來。

    一滴汙穢恰巧落在商囚眉心正中央,從開始到現在,短短半刻鍾不到汙穢腐蝕著商囚的皮肉,它的臉就像灰燼般一塊一塊地掉落……

    “他媽的!”狄雲楓勃然大怒,一把將白鹿道長衝地上揪起,破口大罵道:“老東西,若不是你方才那我兄弟做擋又豈會害他中屍毒!”

    “我……我……”白鹿道長憋得臉上發青,支吾了半天,最終隻能擠出兩個字:“饒命……饒命!”

    “拿你這破命也無用,快想辦法將我兄弟叫醒!否則將你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白鹿道長許是驚嚇過度,索性懸吊在空中,衣服聽天由命的模樣。他無力道:“我不過是個替木王爺辦事的老騙子罷了,你就是用世上最狠毒的招式逼供我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你去死吧!”狄雲楓揚起拳頭。

    白鹿道長嫣兒了氣:“死就死,反正都這個年紀,沒盼頭也沒活頭咯……”

    這時忽而一陣極強的魂力自四麵八方奔湧襲來,大地猛烈晃動,地麵開始龜裂,一團團暗青色的霧氣從地縫中噴出,霧氣極陰極酸極蝕,噴灑在殘垣斷臂上過不到片刻竟將之化為酸水!

    “地獄惡鬼出關了,地獄惡鬼出關了……”白鹿老道似瘋魔了,跪倒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衝著鬼門關的方向磕頭。

    “幽魂客棧崩,惡鬼怨靈現,難道木王真修成了鬼王?”柳扶蘇鮮有驚恐地望著鈞天樓上的長明燈,不知為何,這時燈光竟亮得像是一輪幽暗的滿月……

    狄雲楓震驚之餘,使盡渾身元氣畫地為界,撐起這天地間最後一片光明。

    陰霾在地氣的作用下不斷倍增,漸漸,霧霾聚散成雲,烏雲不斷擠壓碰撞——“轟隆!”雲端降下一道黑色雷電,“嘩啦啦……”腐蝕的酸雨淅瀝落下!雨點兒打在結界上,“滋滋滋……”雨點兒被蒸發,重新化作霧霾集結成雲……如此,惡性循環。

    然而恐懼才剛剛開始。

    客棧被毀,聚魂樓中的惡靈得到自由,它們尋著生人的滋味兒,咆哮著,厲吼著,譏笑著,聚集在結界外,貪婪地望著結界中美味可口的四個大活人。

    然而這些惡靈不過冰山一角。

    幽魂客棧本質便為鎮魂所設,當前盡數一片廢墟,鎮魂之效全然無用,在森羅鬼氣之下,厲鬼惡魂從鬼門關內攀爬而出,有大惡不赦,有地獄修羅,有魑魅魍魎,有小鬼饕餮……人有百態,生前是如何形形色色的,死後大致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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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看起來木王爺真的是個大智者,大梟雄,”狄雲楓元力殆盡,臉色已顯得蒼白如紙,他先讚木王爺,又自誇道:“你瞧瞧,外頭這億萬惡鬼都想吃老子的肉,可見老子的肉有多金貴!”

    柳扶蘇掌心聚成一道至金至純的念氣,替換狄雲楓的元氣並將結界撐大三倍。他倒沒有絕望,隻是輕歎:“木王豪言讓我永世不得超生,當時我還納悶他的口氣,現在看起來還真有這麽點兒架勢了。”

    “若外麵聚集幾萬萬惡靈,就算你修為再高,殺了一波還會再來一波,這裏乃死循環地,聚散無常,殺之不盡的……”狄雲楓總算能歇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所以我才說木王爺他娘的是個梟雄。”

    柳扶蘇盡是不屑:“哼,是梟雄!虎毒不食子,他竟連自己兒子都忍心做成傀儡,這樣的梟雄,注定要遺臭萬年。”

    經這麽一提狄雲楓才想起商囚還擱在一旁,他趕忙從地上爬起,可一瞧商囚那已腐得隻剩白骨的臉,哀且無力:“這下子他是沒活路了……”

    “他不會死……隻不過會很痛苦罷了,武力達真武境後掏心挖肺,骨肉分離,照樣能長全。而陰毒又專蝕人的骨肉,這樣一邊長,一邊腐蝕,其痛苦……不僅痛苦,還很癢,且醜陋,且惡臭,”柳扶蘇邊說著邊在商囚身上摸索尋找著,良久,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便迴首問狄雲楓道:“對了,你會點穴麽?”

    狄雲楓雖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答道:“略知一二。”

    柳扶蘇用手掐算著商囚頭部至胸部的距離,比對給狄雲楓看,並吩咐道:“就是他乳中至天靈這段距離,你試試用點穴的功夫,減緩這一截的氣脈流通,這樣也許可以緩和他的腐化速度。”

    “我試試……其實我隻曉得醫術施針的方位,點穴這種東西,華而不實,作用不大就沒怎麽研究了。”狄雲楓從儲物袋中取出八根銀針,其實他是個婦科大夫,一般很少給人針灸治病,也未曾怎麽出過師。

    可他還是硬著頭皮“唰唰唰……”像是在使暗器一般,順著七個醫術上的穴位一通亂紮。

    “有用,氣息變得——”

    “噗!”還未等柳扶蘇把話說完,一口鮮血便從商囚口中噴出!

    “我的臉……我的臉……”

    商囚竟然歪打正著清醒過來!但他絕不像別人那樣後知後覺,陰毒腐蝕的疼痛深入骨髓,他捧著自己的臉失聲哀嚎,聽得旁人揪心不已。

    “我看還是將他打暈算了……”狄雲楓不忍看見商囚疼痛,揚起手要打,柳扶蘇卻一把將其製止,並搖頭道:“你總將他打暈也無濟於事,今後他醒來的疼痛隻會翻倍,不如就讓陰毒將他五髒皮肉侵蝕,武骨是不滅的,隻要不長肉他就應該不會感到疼痛。”

    狄雲楓咬牙道:“那若長肉呢?”

    柳扶蘇以氣結成一把刀刃,狠著眼色,一刀一刀地將商囚身上潰爛的皮肉剔去……狄雲楓不忍直視,隻能背過身去,他憂看著結界外萬鬼嚎啕的死地,心裏不由生出一絲絕望,難道真如木王爺說得那樣,永世不得超生?

    在人間,佛家有雲,十惡不赦之人,萬劫不複,大乘不渡,將打入地獄十八層永世不得超生!

    狄雲楓絕對承認自己是個惡人,但謀反、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這十大罪惡之中他並沒有占完,那就證明他還可以被饒恕,談何永世不得超生?

    “對了,老東西,你是如何習得坑蒙拐騙的人間道法的?”他忽然想起了這老道滿口佛道言論,想必和人間也有一定牽連。

    白鹿道人頭已磕得血淋淋,想來他還沒瘋,否則怎知道疼就作罷了?經狄雲楓這麽一問,他驚訝道:“小友,你何處此言呀?”

    “我是人間來的。”狄雲楓如實道,又問:“你難道也是人間來的?”

    白鹿道長震驚之餘搖了搖頭:“我不是人間來的,但我的祖師爺是人間來的。”

    到現在,狄雲楓可以確切地,肯定地,認為真武國祖先都是從人間來,但具體是何時來此地開荒那就有待考證了。

    “哼,真武人都該認凡人為祖宗,”狄雲楓忽而又問柳扶蘇:“柳琴師,你怕是也活得有些歲數了,你知曉真武以往的變化麽?”

    柳扶蘇搖頭道:“隻有武力達真神之體的人才能解釋這個問題,我出生時真武國早已存在了幾十萬年,我又何嚐不是個迷茫之人?”

    “真神之體?那是何種的境界?”狄雲楓問道。

    柳扶蘇隻道:“是你我都無法達到的境界。”

    狄雲楓聳了聳肩:“我就隻是問問……”

    商囚周身的疼痛或許已到了他無法承受的地步,武極體驟然爆發,還未等柳扶蘇將他皮肉剔光,武力狂飆產生的高溫已自行將皮肉燒化!此刻他盤膝而坐,一邊壓製陰毒一邊沉穩內息,想必過不久便會蘇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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