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時候才能有你這種本事?”狄雲楓身處浩瀚夜空下,心中有言不盡的感慨。

    不僅是狄雲楓,所有守關的禁軍皆走出營帳,抬頭癡癡地沉醉於夜之下。來之不易的東西所以才叫人珍惜,正如北涼城的月夜,怕是有萬年不曾見到了吧?

    “一個簡單的造物仙術而已,等你大乘之後便可結合自己的意境創造,”葉塵又衝天際招了招手,見那漫天星辰淅瀝落下,化作一大片火雨流星,美不勝收,他笑了笑:“本君招式華麗燦爛,韻味十足,這樣的景色沒有哪個女人見了不沉醉,用來泡妞最管用。”

    狄雲楓笑道:“從夜君大人口中說出‘泡妞’二字未免太輕浮了些吧?”

    “輕浮?我憑什麽就不能輕浮?難道就因為我是仙域之主?”

    不知為何,狄雲楓本問得很無意,夜君聽了卻異常在意,他偏激:“我不過是永恆於天地間的一個平凡人,憑什麽我不能吃飯睡覺,娶妻生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

    狄雲楓欲開口解釋,可話到嗓子眼兒心裏又覺得太牽強,葉塵在愛人死後已將某些觀念徹底扭曲,沒有人能將其擺正。

    夜君不知為何怒,一拳砸在石棱上,硬生生開出個大缺口!可見其心頭憤怒之盛!他咬牙強忍道:“人在高處不勝寒,世人更不知高人是非,他們聽從的流言蜚語會從一級一級往下傳,直至化作訛言流傳下去。我夜君本是個和藹可親之人,傳到老百姓口頭便成了不男不女的陰陽人,甚至有人還會怪罪我吞噬了光明,其實他們不知無晝仙域的上端就是虛無臨界點,沒有我創造的‘永夜’,他們一刻鍾都活不下去!”

    他一吐為快,又沉默了許久,直至天上的流星落盡,他的神色才稍有緩和。

    他又恢複了那副憂鬱的麵孔,接著道:“其實我和柳扶蘇都是很平常性子之人,我們可以爾虞我詐,也可嗜殺成性,可這麽做實在沒必要,難不成非得等到萬人咒罵才好收場?能選擇做一個和藹可親的君子為何要去做一個惡人?”

    沉默。

    稍許的沉默。

    “對了,我們誰來易容成白鹿道長的模樣?”狄雲楓轉移話題道。

    葉塵道:“自然是你。”

    狄雲楓納悶道:“為什麽是我而不是你?憑你的修為更不容易被揭穿些。”

    葉塵直言道:“因為我不想。”

    狄雲楓歎道:“六界之中的確沒有幾個人能讓葉塵幹他不想幹的事情。”

    “雙兒就可以,她——”

    “別別別,由我去就由我去……”狄雲楓趕忙領命,生怕讓葉塵提及往事,那將又是一番望穿秋水的感慨。

    葉塵道:“那你可要注意了,那道人做作的模樣並不好學。”

    狄雲楓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演什麽像什麽,包在我身上,沒問題!”

    狄雲楓曾仔細搜過白鹿道長的記憶,原來這老道並不是什麽凡人,隻是偶得人間幾本雜學,再加之腦殼靈光,很快便參悟了騙術之道。他便憑著幾兩本事一路高歌猛進,短短幾十年便走遍了真武國,最後竟還幸得木王爺的賞識,封號“白鹿道長”以人間道術鎮壓鬼門關。

    依稀記得商囚曾說過,先前木王府鎮壓鬼門關相當吃力,後請來一位相士,相士以道法鎮鬼竟有奇效……想來商囚口中那位相士應該就是這白鹿道長了,隻是這老道本就是個大騙子,為何鎮鬼有效,難不成人間的玄學道法真對這些惡鬼有震懾作用?

    ——————

    葉塵拂袖刮出一道靈風,掠過狄雲楓周身,片刻間狄雲楓就化作白鹿道長的模樣。接著他變出一麵鏡子擱在狄雲楓跟前,道:“比對比對。”

    “太醜太醜,拿走拿走!”狄雲楓才瞧鏡中自己一眼便出聲嫌棄道。

    葉塵收迴鏡子,冷笑道:“可就是這麽醜的一個老道人,禦女無數你可信?”

    “所以我得變個猥瑣不外漏的模樣。”狄雲楓即刻將雙眼縮成鼠目,散出七分精光三分淫光。

    葉塵又道:“這老道人還愛賭,你也該知道。”

    “我也愛賭。”狄雲楓鼠目一轉,即刻變得貪婪。

    葉塵撫著下巴,十分滿意地望著狄雲楓:“不錯不錯,隻要掌握好這兩點神韻,你就與那老道有九分像了。”

    這時,官家大馬從北門中踢踏而出,商宇申在前容光煥發,商囚則跟在身後沉穩內斂。

    “哎呀呀,好美麗的夜色,我已有好幾十年未見過明月星辰了!”商宇申望著夜空不禁感慨道。

    狄雲楓隨葉塵飄然落下,葉塵邊戴上麵具邊揮揮衣袖,霎時,斑斕的星空與明月被重新撕去:“再美麗的夜空也不過是光影虛設,真正的月夜還要上星峰觀看。”

    夜又恢複了陰沉的灰色,這不免讓賞夜癡呆的禁軍們長噓哀歎。

    “黑無常竟還會仙家法術?”商宇申驚疑道。

    葉塵則謙虛道:“隻不過是些哄騙姑娘的障眼法罷了,拿來觀賞夠用。”

    “哈哈哈,黑無常好會使手法,改日你也得教教我!”商宇申並未多去懷疑葉塵,他又看狄雲楓,更驚道:“好驚人的易容術,簡直與白鹿道長一模一樣!”

    狄雲楓請禮,笑言道:“世子你莫要認錯了,在下乃白無常。”

    商宇申稱讚道:“黑白無常,變幻莫測,五弟,你這兩個得力助手可真是讓為兄刮目相看呀!”

    商囚麵容毫無波瀾,他點了點頭,又拍了拍手,隻見兩個禁衛牽著兩匹鬃毛大馬走來,他對狄雲楓與葉塵道:“二位請上馬,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四人都曉得時間緊迫,便不再多做閑聊,葉塵與狄雲楓上馬後由商宇申在前引路,一行人策馬在大道上狂奔,趕赴百裏外的鬼門關。

    ……

    ……

    ……

    鬼門真是一道門,由赤金色的鋼鐵建築而成,高有百丈,長有千丈,門內門外的陰森鬼氣靈動逼人,無形卻肉眼可觀之,繚繞的陰氣猶如一隻隻惡鬼手臂,拚了命地想要擠出這道隔絕的大門。

    鬼門關就如水利的閘刀,遏製水流卻絕不會阻斷水流,死去的亡靈不屬於世間,依天地規則,它們必須穿過鬼門,踏過往生路,跳下往生井,而井下則是靈體的終點——鬼域。

    鬼域從存在開始便透露著蠢蠢欲動的跡象,鬼道既承載著死亡也代表著新生,鬼域之修往往心態極度膨脹,它們認為六界該尊鬼域為首,野心勃勃,妄想霸權六界。毫無疑問,鬼域則是六界中的無法地帶,所以不論在哪兒,談論起鬼修便會遭人恐懼與唾棄!

    幾千年前鬼門本無關,直至鬼修禍亂之事屢次發生,六界才聯合鑄造關閘封鎖往生路口,並與鬼界達成共識,在鬼門關下設立“幽魂客棧”由鬼界掌權,專門管理往生的亡靈幽魂。

    ——————

    木王府在鬼門關的最後一道防線則是血衣禁衛軍,禁軍營地各紮在鬼門兩側,兩側往中每隔五十丈便會設立一處瞭望台,台上有禁軍不休不眠地監視,台下有禁軍無時不刻地巡邏。這樣嚴密的守衛下,莫說是一隻小鬼,就是一隻蒼蠅也絕不可能從鬼門裏逃出來。

    四人在商宇申的帶領下一路通行,就連最後關卡的血衣禁衛軍也施加阻攔。

    策馬大半個時辰,幽魂客棧終於是到了。

    四棟高樓,一堵圍牆,一道大門,門前掛著兩對兒青得滲人的大燈籠,燈籠中央卡這一塊玄墨色的牌匾,牌匾上刻畫著:“幽魂客棧”四個大字。

    客棧門口有落葉,落葉受涼風起舞,刮落牆上結起的薄薄一層冰霜。客棧的圍牆不高,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瞧見客棧裏頭不知是何品種的樹,總之樹已經枯得隻剩光杆兒了。

    這家客棧還不賴,雖看起來滲人了些,但至少不是荒蕪的墳塚。

    “白無常看你的了。”

    “噓……叫我白鹿道長。”

    狄雲楓立馬露出的白鹿道長該有的模樣,他撫了撫青須,甩了甩手中的浮沉,將長明令箭插在自己的帽簷之上,將一切都按白鹿道人原有的記憶做好後,伸出手:“咵咵咵”輕輕瞧了三下客棧大門。

    葉塵在左,商囚在右,商宇申則有意落在三人身後。

    無人應。

    “難道這家客棧不收客人?”狄雲楓心中納悶著,攥起拳頭加大力度在客棧門上又砸了三下——“咚咚咚!”這下敲門力道與音量都有,該有人聽見了。

    “唰!”忽而一陣陰風衝向客棧大門,“咵”大門從外推開,落葉飄灑幾片,門前大燈籠輕微搖晃。

    “木王府白鹿道人持長明令來訪。”狄雲楓學著白鹿道人口吻道。說完他便大大方方地跨進客棧門檻兒,進入客棧後並不見波瀾,他便招唿身後三人進來。葉塵第二個要邁過門檻兒,可他腳下才剛逾越過門檻兒中線,突然一道紫芒從客棧內猛然打出,直擊他眉心!

    葉塵眉頭微皺,從容撤迴腳步,並揮揮手將紫芒打散,冷笑道:“看來客棧內並不歡迎其他人。”

    商囚將葉塵拉迴,並在其耳旁道:“這是幽魂客棧的規矩,不持長明令者不允許入。”

    商宇申見此,上前衝狄雲楓使了個眼色道:“白鹿道長,你快將事情如實告知並稟明咱們的目的。”

    “目的麽?”狄雲楓嘴角微微一翹,下一刻橫眉冷對,直至空曠的客棧內:“我們是來問罪的!”

    高聲語調迴響在空曠的客棧內,不僅僅是問罪,挑釁意味十足!

    商囚猛開武極體,金環從腰間抓在手上,化身金色人影,大搖大擺地走進客棧內,冷聲道:“本世子駕到,還不速速出來迎接?!”

    商囚走進門檻兒,卻並未遭受紫光的襲擊,以他的魄力反倒將客棧中陰氣打壓了三分。

    商宇申見商囚開武極體打頭陣,心中再也沒了顧慮,怒喝一聲打開天脈,趾高氣揚地走進客棧內,高聲唿喊道:“涼城策士統領造訪客棧,掌櫃連露個麵都不肯麽?”

    幽魂客棧也不失個欺軟怕硬的地方,它見商家兩兄弟動真格了,立馬將客棧中的陰陽怪氣迴收。但聽一聲道:“幽魂客棧不宜生人入住,幾位客官若入住了本小點兒,折壽了,遇災了,可通通莫要找我喲。”

    商宇申怒喝道:“你難道聽不懂人話?我說我們是來問罪的,並不是來住店的。”

    那聲音“咯咯”發笑,不男不女,陰陽怪氣,聽得人汗毛豎起,她邊笑邊道:“這客棧裏頭全是亡靈,哪兒聽得懂世子殿下您的話呀?”話音剛落,本是空曠的客棧內漸顯幽幽綠光,綠光從天地間聚集,逐步化作人形,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它們神情呆滯,搖搖晃晃地口中不知呢喃些什麽。隨著亡靈的增加,碎碎念不斷贈大,漸漸,一種極為擾耳的嘈雜聲響徹在整片黑夜!

    偌大的客棧中,呆滯的亡靈不計其出,一開始聚集在地上,後來則屋簷下,窗台上,甚至枯樹上也懸掛著幾隻!

    老人的碎念,婦女的念叨,男人的低吟,小孩的啼哭,形形色色的聲響亦夾雜著無盡的怨氣!

    “豈有此理!木王府來問罪卻叫你用邪術折磨視聽,你這客棧果真是留不得!”商囚忍不住耳旁的陣陣叨擾,隔空一拳打出一道真氣,真氣呈龍卷颶風,將所有吵鬧的魂體全全卷入風眼之中攪成碎片!

    眾亡靈被龍卷驚嚇,紛紛逃竄尖叫,片刻間客棧內聲浪不減反倒猛增!

    “豈有此理!”商囚金身一閃跳入客棧中央,就在他即將動真怒時,一位身著碧悠流仙裙的美人兒在空中聚顯,隻見娥眉稍緊,歎一聲“哎喲”,從空中墜落,恰好落入商囚結實的懷抱中:“世子,你可要抱緊我喲。”

    商囚眉頭微皺,一隻手扣住女子水蛇細腰,另一隻手則毫不憐香惜玉地輕掐在女子粉頸上。他寒聲問道:“你就是客棧掌櫃的?”

    女子蘭花指繞唇柔,又點著商囚的胸膛道:“是呢,民女名叫十一,怎麽,世子殿下連我都不認識?”

    “你很出名?”商囚道。

    “我生前很出名,”十一又以蘭花指掩泣,再訴苦道:“可惜紅顏薄命,紅顏薄命呐。”

    “少和我在這裏裝可憐,你竟敢放百鬼怒號來殺我等,那我就留你不得!”商囚怒瞪著懷中的女子,口頭上說得這麽嚴厲,心裏卻憐香惜玉得很。他的手看似掐得很緊,實則一點兒也不。

    十一不但不怕,反之斜過身子摟住商囚,以嬌容貼著商囚結實的胸膛,可憐巴巴道:“世子殿下為何要冤枉我這麽個可憐女子?這些怨靈才是咱們客棧裏的真正客官,分明是你們打擾了它們休息才對……”

    “一派胡言!”商囚欲搡開十一,可這娘們兒實在抱得夠緊,他用大力又不舍,小力了又推不開,他隻好衝商宇申等人到:“你們還愣著做什麽?快將這女人扯開!”

    “其實我覺得這位姑娘說得沒錯,幽魂客棧本就是幫助亡靈往生的中轉站,裏頭住著鬼魂再正常不過了,”狄雲楓幫著十一說話,可從未忘記過自己還是白鹿道長的身份,他假意幫商囚的忙,實則摟著十一的細腰,時不時還摸一摸她那圓滑的屁股……變鬼了屁股還如此有彈性,世上少見!

    十一察覺出老道手腳不幹淨,厭惡一聲當即抽身離開商囚懷抱,她落地,怒指著狄雲楓假扮的白鹿道人罵道:“老不要臉的,你連女鬼的屁股都敢摸?”

    狄雲楓撫了撫青須,挺起胸膛,大言不慚道:“能被本道摸屁股,是你的福氣,今夜你若再陪本道領悟雙修之道,明日我便渡你往生極樂如何?”

    “下流胚子!”十一極端厭惡道。

    狄雲楓又笑道:“彼此彼此,本道可是看見你從天而降落入世子懷抱,送都送不走,試問你不下流?”

    “我呸!”十一朝狄雲楓腳下吐了口唾沫,下時又從懷中取出一直香,當著眾人的麵將香對折撇斷,再取出一包火柴將半截香燃起,之後她將香火遞給身旁的商囚道:“世子殿下,你們未持長明令,破例讓你們進客棧已經壞了規矩,可你身份特殊,武力又高,長得還這麽俊朗,那今夜私闖之事我就不予追究。不過這半炷斷魂香的規矩可不能變,也沒法兒變,所以呀,您最好將想要問的事情全部都問出來,我呢也會挑些能說的說給你聽。”

    商囚並未接過香火,他心中也隻有一個疑問:“怎樣才能在客棧內多住幾日?”

    這看似是一個很為難人的問題,可直觀而言它又算不上一個很讓人為難的問題。

    十一歎道:“唉,你為何這麽執著於調查幽靈客棧?這裏是生人勿進的地方,你們本就不該來的。”

    “因為我的問題絕不是半柱香就能解決的,所以我要尋求長期留下來的法子,慢慢解決,”商囚忽然一把將十一摟進懷中,施以真摯且傳神且曖昧的眼神問道:“告訴我,你將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十一可以很喜歡商囚,可如今商囚強迫的動作卻讓她神色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抵觸,這時,商囚又衝她眨了眨眼睛並補充了一句:“包括自由。”

    十一猛然抬起頭,驚慌失措地,臉紅著,興奮地隻瞧著商囚不說話。

    包括自由,這的確是一句很大的承諾,足以讓鬼都淚濕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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