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失守後,情勢可謂急轉直下。魏蠻兩國軍隊向著長安一路猛進,六十萬大軍如履平地。


    而唐軍也並沒有做過多的抵抗,失去潼關之險,與聲勢浩大的敵軍正麵硬碰無異於以卵擊石。在方直的建議下,公孫錯帶著大軍退守長安,靠著城牆以及護城河做著最後的抵抗。


    長安東城內,靠近城牆的地方已是一片敗壞,魏軍的攻城器械著實厲害,有些巨石甚至越過城牆砸在百姓房子附近。


    麵對這一情況,東城的貴人們連夜搬去西城。而這一片殘破不堪的地方,則留給城外逃進長安避難的百姓暫時安身。


    又經過一個心驚膽戰地夜晚,光明再次鋪滿大地。


    逃難苦是苦了些,可肚子總是要填飽的。百姓們躲在破敗的屋子裏紛紛架起柴火,一時間,炊煙飄起,與城外紛飛的戰火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這群逃難的百姓中,姬陽與、子春、七郎也在裏麵。千牛山徹底被敵軍占領,他們幾個自然也不可能繼續呆在那兒。英平本想讓這幾位師叔入宮避難,可子春卻一再堅持要留在東城,原因很簡單——醫者仁心,她隻想用醫術替負傷的將士救治,能救一個是一個。見子春如此堅持,英平也不好強求,既然子春都留在東城,那姬陽與和七郎自然也不會離開。是以寒門三子皆選擇留在東城,隨時應對可能發生的情況。


    此時,薑長鳴正蹲在地上扇著扇子,爐子裏不知道又是他新發明的什麽食物。


    子春則睡在屋裏,在此之前她已連續一天一夜未合眼去救治傷兵,可把她累壞了。


    住所雖是簡陋、殘破,但在七郎孜孜不倦地輕掃下,這件屋子總能保持幹淨。睡夢中的子春忽然笑了笑,不知是夢見了誰,能讓她笑得如此甜美。


    “有落石——”


    就在所有百姓享受著著片刻的安寧時,忽然外麵傳來一陣驚恐地聲音。頓時,百姓們亂作一團,所有人紛紛從屋中跑出,如大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


    子春從夢中驚醒,她眼疾手快一把抱起床邊的藥箱就逃了出來,未等看清落石砸向哪裏,她便趕忙尋找障礙以求庇護。


    ‘轟——’


    一塊鍋大的石頭砸在不遠處,瞬間將一幢房屋的頂砸出一個窟窿,幸虧這些百姓反應及時,這才沒有造成新的傷亡。


    其實,能從城外飛入城內的石塊不可能太大,是以也沒對這些房屋造成毀滅性的破壞。而且也隻有這種相對較小的石塊能飛進來,是以這種情況也並不是特別頻繁。


    在確定險情已過,百姓們紛紛迴到安身之地,一切又恢複先前的平靜。


    子春從假山後麵探出腦袋四處張望一下,在確定沒什麽情況後,她便鬆了口氣。看著自己腰上的藥箱,子春忽然心生愧疚,自己竟然第一反應是帶走藥箱,而不是關心姬陽與的安危,自己是不是太……於此同時,她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姬陽與的身影,時她又有些擔心起來。


    “你在找什麽?”


    就在子春踮腳張望時,忽然姬陽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由於這聲音太突然,以至於將子春嚇了一跳。


    子春慌忙轉身,當他看見姬陽與時,她險些氣得吐出血來——


    隻見姬陽與這家夥正抱著一遝棋譜站在比自己還更遠的地方,很顯然自己方才的擔憂是多餘的。


    見姬陽與安然無恙,子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氣唿唿地說道:“你、你什麽時候出來的?我、我還擔心你呢——”


    姬陽與一邊拍著棋譜上的灰塵,一邊向子春走來,一邊說道:“就是那人喊了之後啊。”


    見姬陽與竟然更關心手上得棋譜,子春更是惱火,道:“虧得我還擔心你的安危,你卻隻顧著手裏的棋譜!哼!”


    姬陽與微微一怔,道:“我……我看你已經跑出來,本想喊你,可你跑太快了,一眨眼就躲起來了。”


    子春俏臉一紅,她伸手擰了姬陽與一把,隨後翻著白眼便向屋裏走去,不再理會這塊榆木。


    姬陽與抬手正想喚住子春,可身後卻傳來了大裴的聲音——


    “三先生!”


    “咦?大裴。”


    “正是在下!”


    姬陽與疑惑地看著大裴,不知他忽然到來有何目的。


    見姬陽與露出不解的神色,大裴解釋道:“三先生,聖上請您入宮一敘。”


    “入宮?什麽事?”


    “您的愛徒崔大小姐飛鴿來信,說是有重要消息,是以聖上特派小人前來請三先生入宮。”


    一聽是崔青藍來信,姬陽與先是一愣,隨後他二話不說地向外麵走去。


    ……


    來到皇宮後,大裴將姬陽與帶至英平寢宮。


    見姬陽與到來,英平沒等太監通報,便起身將姬陽與迎了進來。待姬陽與坐好後,英平連忙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你們都下去吧,朕與三師叔嘮嘮家常,你們不必在此守候。”


    大裴與伺候在一旁的宮女太監乖乖地退了出去,留下英平與姬陽與二人在屋內。


    自崔青藍不辭而別後,姬陽與頗為擔憂愛徒,雖說崔青藍的下落他清楚,但一個大姑娘身處軍營難免讓人牽掛。是以不等英平開口,姬陽與率先問道——


    “英平,小藍她可還好?”


    英平本想和他說薑長鳴的事,不想姬陽與卻先關心起崔青藍來,看他這一臉關切的模樣倒不像是裝的。


    嘿!這三師叔,對什麽都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樣,到頭來倒是挺在乎這撿來的徒弟。


    英平笑著說道:“放心吧三師叔,師妹她好著呢。”


    “當真?”


    英平哭笑不得,道:“這還能有假?聽小天那家夥說啊,師妹她還挺喜歡軍營裏的生活,日日訓練、修行,身體上雖是苦了些,但還別說,真挺適合她那性子。”


    姬陽與聽後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唔……那就好、那就好……”


    英平漸漸將笑容收起,道:“師叔,今日我請你過來是為了兩件事。”


    “何事?”


    英平深吸一口氣,隨後一臉鄭重地說道:“薑公子……找到了。”


    “什麽?薑公子他還活著?”


    姬陽與難得地表現出一絲失態,誤將薑長鳴擊落山崖這件事的確困擾著他,如今得知薑長鳴依然活著,他自然覺得驚奇。


    “嗯!我讓師妹去楚宮聯係八師叔,不想她卻在迴來的途中偶然發現薑公子。”


    姬陽與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真是巧啊!師父把人給弄沒的,徒弟把人給找著了,果然是好徒弟。


    “那薑公子如今情況如何?”


    雖說人是找到了,但從那麽高的山崖摔下去,就算沒死怕是也殘了吧?姬陽與仍然有些擔憂。


    聽到這句,英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短暫思考之後,他從身邊將崔青藍飛鴿傳來的信遞給姬陽與。


    姬陽與接過信迅速閱讀一便,當看完信上內容後,他的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薑公子……他失憶了?不過比起斷手斷腳,跌壞腦子總比跌壞其它地方好點吧……


    英平自然不知道姬陽與的奇葩想法,如今他隻希望早些將薑長鳴接迴來,不管是為了什麽。


    “三師叔,薑公子既然已經找到,那咱們還得早些將他帶迴來。”


    姬陽與讚同地點了點頭,此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比誰都希望薑公子早些迴來。他說道:“行!我這便起身南下,定將薑公子帶迴。”


    “呃……”


    “怎麽?難道說你不想薑公子迴來?”


    “想!怎麽會不想?隻是……”


    “隻是什麽?”


    英平語氣無奈地說道:“隻是這次我希望七師叔前去。”


    “七郎?”


    “嗯!之所以想讓七師叔前去,是因為我希望三師叔你能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姬陽與疑惑地看著英平,靜靜地等待著他的請求。


    麵對姬陽與詢問的目光,英平顯得很是為難。但他依然沒有選擇避開,而是誠懇地看著姬陽與,道——


    “我希望三師叔能出麵前去挑戰韓巳……”


    姬陽與徹底愣住了,他著實沒有想到英平竟然會提出此等請求。看著滿臉懇求之色的英平,姬陽與陷入了沉默。


    英平自知這個請求是有多為難姬陽與,但眼下長安危在旦夕,他提出這個請求也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大唐百姓。


    “三師叔,此事我已思考數日,實難開口,若非眼下危急之勢,我又怎會為難三師叔?”


    姬陽與依然沉默不語,他起身走向窗台,不願直麵英平的殷切目光。


    麵對姬陽與的迴避,英平沒有表現出任何急切與失望,而是看著姬陽與的背影,繼續說道:“魏蠻侵我國土,如今六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晝夜不停瘋狂攻城,長安朝不保夕。城中將士誓死守衛,隻待神百連入京以解長安之圍……可無奈天不予時!川中歸途山道險阻,神百連歸期未定,若不能等到神百連力挽狂瀾之時,隻怕——”


    聽著英平的肺腑之言,姬陽與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其實,姬陽與又何嚐不知眼下之急?魏蠻六十萬大軍以十數倍之兵力合圍長安,長安雖在公孫錯的布防下勉力維持守勢,可奈何敵軍太過強大,天知道長安會不會突然被撕開一個缺口從而徹底淪陷。


    對於現在的長安來說,時間就是無價之寶!比金山銀山還要更加寶貴!


    英平長歎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知道,三師叔向來與世無爭、不圖虛名,世人皆拿你與韓巳、薑公子相比,為誰更強爭論得不可開交,而三師叔你卻‘無意爭春,任群芳妒,悠然自得,讀書山中’,此等情誌可謂羨煞我等,小侄也不忍打擾師叔清誌,可眼下卻不得如此,還望三師叔以大局為重、以天下蒼生為重、以中原之存亡為重!”


    英平這番話將姬陽與逼到了曆史的關口,一邊是違背自己意願的行為,一邊則是大唐乃至中原的未來,孰輕孰重想必無需多辯。


    姬陽與緩緩閉上雙眼,不知怎滴,老師的身影忽然浮現眼前——如果老師還在世,他又會如何抉擇?他又會如何教導自己?


    嘿,隻怕是自己多此一問吧?百餘年前,老師是如何做的,難道還用多問麽?


    想到這裏,姬陽與無奈地笑了笑,看來自己已經做出了選擇。


    見姬陽與無奈一笑,英平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姬陽與的答案,可他卻又不敢主動詢問,隻得靜靜地呆在原地,等待姬陽與親口說出。


    良久,姬陽與終於轉過身。麵對滿眼期待的英平,他淡淡地說道:“好!我便依你之言,挑戰韓巳!”


    英平激動地險些當場落淚,他對著姬陽與深深地一鞠躬,道:“小侄代大唐守軍、中原蒼生謝過三師叔!”


    姬陽與生生地受了此拜,沒有做出任何客氣的舉動。


    待直起身子後,英平在此將薑長鳴的事提起,道:“那薑公子的事,就有勞七師叔了。”


    姬陽與點點頭,示意自己記得這茬子事。


    英平輕舒一口氣,幾日來擱在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屋內一陣沉默,二人心中皆未即將到來的大戰而思索著。不知過了多久,英平像是想到什麽事情一般,問道:“三師叔,還有一事,不知師叔可否告知一二。”


    姬陽與從思緒中迴過神,道:“何事?”


    英平微微一笑,道:“四師叔藏了這麽久,不知這次能否現身幫幫小侄?”


    姬陽與一愣,隨後同樣一笑,道:“老四心思百變不定,怕是連老師都捉摸不透,但……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想必老四也會有所行動吧。”


    英平滿懷期待地點點頭,道:“希望如此吧……”


    ……


    子春在屋裏翻箱倒櫃,看她眉頭微皺、滿臉納悶的樣子,顯然是丟了什麽東西。


    咦?前些日子明明放在這兒的啊,自己昨兒都還準備拿出來繼續繡的,隻不過太累了才沒繼續,怎麽今兒就找不著了……子春疑惑地想著。


    “你在找什麽?”


    就在子春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姬陽與的聲音。


    子春似乎因為找得太過投入,在聽見姬陽與的聲音後她竟是被嚇了一跳,結果頭一抬,後腦勺硬生生地磕在了打開的抽屜。


    ‘砰——’


    “哎呦——”


    子春疼得直揉腦袋,姬陽與見狀連忙上前關切地看著她。


    “磕疼沒?”


    “嘶——你說呢——”


    “讓我瞧瞧。”


    說罷,姬陽與便伸手輕輕摸著子春的腦袋。


    起初,子春還想罵姬陽與一頓,說這人走就走吧,竟然連聲招唿都不打,眼裏還有沒有她與七郎這兩個師妹與師弟了。可當子春感受到姬陽與關切的目光後,她這才迴過神來,發現姬陽與溫熱、幹燥的手掌竟然撫摸著自己的腦袋。


    一時間,一股羞意湧上心頭。得虧子春是低著腦袋,否則自己臉紅的模樣定然讓姬陽與瞧見,那得多糗啊!


    “不重,抹些藥,第二天就能好。”


    麵對姬陽與出乎尋常的親昵舉動,子春心中的怒氣瞬間消散,她用著微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呆子……”


    “啊?你說什麽?”


    “什麽什麽?你聽錯了!”


    子春俏臉又是一紅,強行否認道。


    姬陽與悻悻地撓了撓頭,他明明聽見了子春在說著什麽,怎麽卻成了自己聽錯了?但麵對忽然兇得跟小貓似的子春,他又不敢有任何反駁。


    “出去出去,沒見我在找東西啊,別添亂。”


    子春一邊推著姬陽與往外走,一邊說道。


    一聽子春說自己在找東西,姬陽與像是反應過來什麽,道:“你是不是在找一副刺繡?”


    子春連忙停住手上的動作,疑惑地問道:“你……你怎麽知道?”


    姬陽與笑了笑,道:“前幾日我見它掉在地上,便將它收了起來。”


    子春的臉再次紅了起來,她潛心鑽研醫術,對女紅這塊可謂一竅不通。近些日子她見周圍的女子皆會女紅,而且不少手藝還不錯,是以她便也生出了學習女紅的想法。可無奈她學得太晚,又沒人教她,導致笨手笨腳地弄了好幾天,連個像樣的圖案都沒有繡出來。此時得知姬陽與看見了自己不成型的刺繡,她隻覺得有些丟人,臉上不禁火辣辣的。


    “還不快還給我……”子春又羞又怒地說道。


    姬陽與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走到隔壁自己的屋子將子春的刺繡取來。隨後,他又一路小跑迴到子春身邊,將刺繡遞了上去——


    “呐,給你!”


    子春本來還嬌羞不止,可當她看見姬陽與遞過來的刺繡時,整個人當場就怔住了——這是自己的刺繡麽?自己明明刺的是一對水中遊的鴛鴦,怎麽……怎麽卻成了一副有山有水的畫?


    “這……這不是我的刺繡。”子春一頭霧水地說道。


    姬陽與麵露得意之色地說道:“就是你的,隻不過師兄幫你完成了這副刺繡。”


    什麽什麽什麽?姬陽與繡的?


    子春拿起刺繡仔細一看,原來自己繡好的兩個鴛鴦肚子此時已變成江中飄蕩的小船,若非仔細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


    子春有些哭笑不得,她覺得有些荒唐、離譜,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以至於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怎麽,師妹,難道你不是想繡山水?”姬陽與奇怪地問道。


    “啊?不啊,就是想繡這個……”


    子春怎麽會承認她是想繡一對鴛鴦,這不等於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麽?


    “那就行,你收著吧。”


    說罷,姬陽與就要離開房間。


    子春一把拉住姬陽與,她挑著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姬陽與。


    姬陽與被子春看得心裏直發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身後背,確定沒什麽異常外,才問道:“師妹你在看什麽……”


    子春輕輕一笑,問道:“你怎麽會刺繡?難道……是哪個小姐姐教你的?”


    姬陽與恍然大悟,笑道:“這東西很難麽?小時候看我娘繡過幾次,於是有一次便偷偷地自己試了試,的確簡單得很。”


    姬陽與這句話的每一個字在子春聽來都是對她的嘲諷,見姬陽與微笑地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子春覺得頗為不爽。


    “怎麽?要我教你麽?”


    “誰要你教!瞧把你能的!快出去!”


    “欸?別推別推,我自己走……”


    ‘砰——’


    姬陽與踉踉蹌蹌地被推出屋子,還未等他轉過身來,便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關門聲。


    看著再次生氣的子春,姬陽與又是一陣不解——師妹這是怎麽了?怎麽又生起氣來?唉,不管了不管了,自己還是先找七郎將事情交待清楚吧……


    說罷,姬陽與徑直向七郎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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