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時英平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但一路上他的嘴就沒有閉攏過,隻要想到方才蘇公子吃癟的樣子他就感到好笑。


    葉長衫則沒空理會自鳴得意的英平,一路走來他滿眼崇拜地看著伊依,跟在她屁股後頭不停地誇讚其今日的表現,什麽能言善辯啦、什麽聰明伶俐啦,但凡能想到的褒義詞全讓他一股腦地說出,尤其談及對的那些對子時,葉長衫說伊依簡直就是當代文豪。


    伊依美滋滋的,平日裏葉長衫經常半天崩不出一句好聽的話,沒想到今日竟好話說個不停,這讓伊依感到極為受用。


    不知不覺三人迴到伊鴻雁住所門口。


    看著站在門口依依不舍二人,英平竟破天荒地沒有開口調侃,而是讓兩人繼續享受這份美好。


    是啊,雖是離別,但已經在期待下一次的相遇,這種感覺可真棒啊!


    英平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感受?雖不知知唐是如何得知自己彈奏的那首琴曲,但從今日表現來看,她非但沒有因此生氣,反而還十分欣賞自己所創的琴曲,這怎讓他不為此開心?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小事讓他感到格外欣喜,那便是方才在亭中時他注意到,知唐插於秀發上的那根簪子,竟是三年前他幫知唐從崔青藍手中搶迴來的那根。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或許就是這麽迴事吧!


    斜陽掛在西邊,餘溫依然讓人感到有些悶熱。但與之相比,英平的心似乎更加炙熱,此時的他陷入了對未來無限的遐想——接下來得找個機會再見見知唐,嗯...就借著琴曲這事兒...隻是不知當她知道這琴曲就是出自本天才之手時,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嘿嘿,她一定很吃驚、很崇拜吧?


    ......


    英平正胡思亂想著,此刻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不遠的轉角處一雙眼睛正暗暗地盯著他。這雙眼睛帶著滿滿的驚訝、恍然大悟以及......一絲絲的怨恨?


    就在這雙眼睛看得出神時候,忽然一隻手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將那人嚇了一跳。


    “到底看沒看清啊?是不是他?”拍人者似乎很焦急,但又不敢太大聲,畢竟這是在暗中觀察。


    “哎呀小姐——”


    小源用著埋怨的聲音說道,很顯然知唐突如其來的這一巴掌讓她感到十分不適。她揉了揉肩,恨恨地說道:“果然是那家夥!”


    “什麽?是哪個家夥?”一聽到‘果然’二字,知唐更加焦急。


    “還能有誰!?就是那個啞巴呀——”


    “你......沒看錯吧?”


    “哼!那個家夥的可惡樣貌,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小源忿忿不平地說道。


    “哦?還真是他...”得到小源的肯定答複後知唐陷入思考。


    既然那人真的是‘啞巴’,那他到底是誰?為何又不願以真實身份麵對自己?他這麽做的目的又何在?很顯然他這是在故意掩飾什麽?麵對種種疑點,知唐第一有種看不透理不清的感覺,這個躲藏在‘鄭小姐’身後的人看來並是那麽簡單。


    就在知唐胡思亂想之際,站在一旁的小源有些藏不住了,隻見她的小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好像瘦了很大的委屈一般,隻怕下一秒就要擼起袖子衝上去和英平理論一番——


    可不是麽!?想想這些日子姑娘我受的這些委屈和擔憂,越想越氣!那天彈了就彈了,你跑什麽嘛?今天來了就來了,你遮遮掩掩幹什麽?今日不抓住你問個清楚,姑娘我就跟你姓!


    “不行!我得找他問個清楚!”小源氣唿唿地說道。


    知唐驚訝地看著小源,見小丫頭已準備不顧一切地衝上去,頓時有些驚慌失措。她趕忙伸手去拉小姑娘,奈何小姑娘步子邁得太大,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走出一個身位。說時遲那時快,此時知唐的手掌能夠著的,就隻有小姑娘那翹得老高的小辮子。


    “哎呦疼死我啦——”


    小辮子被人硬生生的拽住,疼得小源差點沒哭出來。


    知唐抓住那烏溜溜的長發發辮時並未考慮那麽多,當小源咿呀鬼叫般地喊出來時,她才感到大衛不妙。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動靜,英平三人轉頭望去——


    “是誰!”葉長衫警惕地上前一步將英平擋在身後,厲聲向轉角處喝道!


    知唐正為自己失手弄疼小源而感到愧疚,但顯然不遠處‘鄭小姐’一行人已經感覺到了自己這邊發出的動靜,不僅如此,似乎自己還被當成了變態、跟蹤狂什麽的。猶豫片刻,知唐無奈地歎了口氣,不顧抱著腦袋不停搓揉的小源,從牆角邊走了出去。


    “鄭小姐莫驚,是我——”


    葉長衫一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知唐會出現在這裏。


    知唐大步走上前去,她先是瞟了一眼滿臉懵逼的英平,而後轉頭看著伊依說道:“是知唐擅作主張跟隨小姐而來,還望小姐……”


    “好你個啞巴!來了就來了,還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說!你這麽作目的何在!”


    不等知唐將話說完,隻見小源怒氣衝衝跑上前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英平自覺理虧,氣勢本能地縮了大半截,慌忙解釋道:“不是…這裏有誤會…”


    不開口還好,英平這一開口小源更激動了,揪著他的衣服直把他往牆邊推。


    “你不是啞巴!你騙我!”


    麵對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個頭的小丫頭,英平就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任憑她將自己死死地‘摁’在牆上。


    葉長衫雖是禦林侍衛,但這樣的情況他還真沒見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威脅?對於英平這塊頭來說這不過是剛出生的小奶貓在自己麵前張牙舞爪吧?若自己真上前一把將小姑娘推開,恐怕她真會摔個七仰八叉。


    麵對這樣‘複雜’的局麵,兩個大男人還真不好怎麽處理。


    知唐見場麵有些混亂,心中不禁有些無奈,見小源不依不撓,便將聲音提高了幾分,嗬斥道:“小源!別胡鬧了!”


    小源原本就是個小辣椒,在蘭秋坊這種地方自己若不厲害點早就被那些齷齪的小廝占盡了便宜,平時她對誰都一副天王老子本姑娘都不服的樣子。可就是這樣一個火爆脾氣的小姑娘,偏偏對知唐言聽計從,可能也是因為知唐是她漂泊人間為數不多的依靠吧,畢竟自己漂泊塵世,也就隻有小姐會對自己關心、嗬護,在內心深處她早已把知唐當作自己的親姐姐。


    此時聽到知唐厲聲嗬斥,小源一時怔怔出神,她不甘心地鬆開英平的衣領,眼中滿是委屈之色。


    看著小源眼圈微紅,知唐愧疚之意更盛。小丫頭不過是想護著自己罷了,這幾日她自責得吃不好睡不好知唐都看在眼裏,自己還是有些感動的。


    知唐連忙牽起小源的手腕,伸出另一隻手疼愛地點了點她鼻頭,而後將她拉扯到自己身後。


    小源感受到了小姐的歉意,心中的委屈也散去不少,乖乖站在一旁不再出聲,隻是瞪大雙眼,怨恨地看著英平。


    “姑娘一路跟隨而來,恐怕有些不禮貌吧。”伊依不冷不淡地說道。


    “是我看他有點像那日擅闖小姐房間的啞巴,所以才拉著小姐跟過來的!”小源連忙辯護道:“光天化日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看著就很可疑!果然是你!”


    “擅闖誰的房間?”伊依不解地問到。


    英平並未將那日的具體情況告訴伊依與葉長衫,隻說是自己誤闖了某位正在交歡的大老爺的房間,這才惹得別人前來追殺。


    “嘿嘿…誤會…誤會…”英平訕訕地笑道。


    “方才彈奏琴曲之人…也不是鄭小姐吧?”知唐不願再糾結那日的事,直接將話題扯迴。


    “哦?姑娘何出此言?”伊依不知為何被看穿,但她也不承認,隻是試探性地反問道。


    隻見知唐伸出自己的雙手,而後五指相互輕輕摩挲,道:“姑娘玉手嬌嫩無比,一看便不像精於琴藝之人。”


    伊依微微一怔,她瞪大雙眼仔細看著知唐的雙手,發現她的雙手雖同樣潔白光滑,但指尖周圍卻有著厚厚的老繭。


    自知障眼法被看穿,伊依也不好再說什麽。


    知唐不再理會伊依,轉頭向著英平畢恭畢敬地一禮,說道:“公子高才,一曲相思驚豔絕倫,曲中仙音更是小女子苦苦尋覓而不得,此次偶聽公子彈奏,小女子幸甚!”


    麵對心上人如此虔誠的施禮,英平一點興奮之感都沒,隨之而來的反而是一陣濃濃的失落——知唐真的將自己忘得一幹二淨了麽?這幾年知唐的容貌身影時常出現於自己夢中,而自己呢?真就沒有給這位女子留下丁點印象?


    期待中的久別重逢,英平沒有從這位女子眼中看到一絲,他不禁有些失落。


    ‘叮鈴——’


    英平正胡思亂想間,那聲清脆的響聲再次傳入耳中,英平聞聲望去,雙眼不禁一亮——


    這不,我送她的那根釵子她還一直帶著麽?知唐姑娘何曾忘記我?


    英平的情緒也高漲起來,他瞬間恢複了往日的自信,笑著迴道:“知唐姑娘,許久不見——”


    “嗯?”


    許久不見?知唐一臉迷茫,難道二人之前相見過?看著英平爽朗的笑容,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心底蔓延。


    這股熟悉的感覺其實這些年也時常莫名其妙地在她腦海中閃現,或在夢中、或在孤單寂寞時……


    但她畢竟隻是渭水河畔一舞女罷了,又有什麽資格去做那不現實的夢?


    平日裏強顏歡笑麵對了太多自己不喜甚至厭惡的人,在疲於應付這些形形色色之人後,當年那個令自己有著一絲絲動容的樣貌也逐漸模糊,到了最後隻空留一種感覺,仿佛隻有這種感覺才能讓自己感到‘依靠’。自己漂浮塵世十數年,想討自己歡心又有幾個是真心實意?自己有何時感受到了一絲依靠?也就隻有那個身影、那個傻憨到極點的笑容,才能讓自己感到這種近乎奢侈的感覺吧?哪怕隻是短短一瞬。


    知唐癡癡地看著眼前男子,這個清爽的笑容竟漸漸地與先前那個模糊地笑容重疊再一起。她稍作迴憶,而後臉上逐漸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她又轉頭看了看‘鄭小姐’,想起方才她口中的‘借用家兄之名’。終於,她鼓起勇氣,試探般地問道——


    “鄭公子?”


    見知唐總算沒將自己忘幹淨,英平大喜,又換迴往日那副騷包的表情,憨笑道:“嘿嘿,正是在下——”


    直到此刻,知唐才確認,眼前這位男子就是當年前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少年。


    兩年多了!改變還是挺大的呢!


    說來也不能怪知唐,自那次蘭秋坊種偶遇後二人便再未相見,知唐那時雖心中莫名地隱隱期待了一陣,但她也知道二人不過萍水相逢,既然不再相見那便證明緣分不足,久而久之也就沒再糾結下去,加之這兩年英平經曆了太多太多,不光樣貌上更加成熟,就連整個氣質都大又改變,也難怪知唐一時間認不出。


    得知自己這些日子苦苦尋找的‘啞巴’琴師正是當年那位鄭公子後,一股奇妙的感覺從知唐心頭蔓延開,這種感覺帶著一絲驚歎、一絲緊張,以及一絲絲...愉悅?就像漫漫寒冬過後的荒原上終於開出一朵小花。


    “你們站在這兒幹什麽?”


    伊鴻雁聽見院外吵吵嚷嚷,又時不時傳來英平的聲音,見三個晚輩遲遲沒有進來,就擔心是不是英平又在外麵惹事兒了。


    “爹爹”伊依乖巧地喊了一聲。


    “義父!”見不明所以的伊鴻雁欲開口發問,英平生怕他說錯什麽,連忙開口堵道:“沒事,咱們在這嘮嗑呢!”


    “嘮嗑?都到家門口了為何不進來?”


    見不是英平惹事伊鴻雁便放下心來。他轉頭瞟了眼知唐,這時他才注意到這位與英平年紀相仿的女子。在看清知唐的樣貌後伊鴻雁一怔,他這一生也算見多識廣,但眼前這位女子當真算得上豔麗無雙。不過他也算是城府極深的人,在感受到短暫一瞬的驚豔後,他馬上迴過神,疑惑地看著英平問道:“這位姑娘是......”


    不待英平開口,知唐向著伊鴻雁微微一禮,大方地說道:“鄭先生,小女子名叫知唐,乃是鄭公子新結識的朋友。”


    “鄭先生?鄭公子?這......”


    “對!我是鄭公子、她是鄭小姐、你是鄭先生——”英平連忙開口說道。


    伊鴻雁雖未弄明白具體情況,但看著英平不停地向著自己使著眼色,也大概明白英平這是用了假身份,便不再糾結。


    “知唐姑娘若不嫌棄,不如到寒舍一坐?”作為主人,伊鴻雁不好總將人晾在門口。


    知唐猶豫片刻,而後說道:“天色已晚,知唐便不打攪鄭先生一家了,告辭——”


    說罷,轉身向蘭秋坊的方向走去。


    見小姐離開,小源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臨走前還不忘偷偷向英平吐了吐舌頭,看得眾人哭笑不得。


    看著知唐搖曳的背影,英平目光登時又熱切起來。


    伊鴻雁站在一旁細細地觀察著這些晚輩的一舉一動,此刻見英平神色中流出戀戀不舍,他心中也漸漸有數。


    就在知唐走出數丈距離時,她好似忽然想起什麽一般,驀然將頭迴過——不過此次知唐卻是一改往日冰冷模樣,隻見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綻放的花朵一般。


    斜陽依山,霞光滿天,美豔難言;


    伊人迴首,笑靨如花,再望天邊,卻不及其半分容顏!


    英平幾乎陷入癡狀,他瞪著雙眼,恨不得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鄭公子,琴曲之事...你可別忘了哦——”知唐


    英平將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似的,不過此時除了點頭他也說不出任何話語。


    “那知唐便恭候公子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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