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日一番鬧騰,王府上下的氣氛也變得有些沉默起來。


    大書房中,王延慶聽侄兒將今日承天門前的大致情況述說一二後,便略帶讚許地說道——


    “聖上的忍耐力倒是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


    “文君臣此人若早早入朝為官,定是我等大敵。”王少驚沒有在意英平的舉動,但經過今日之事,他卻被文君臣的氣度所震驚,甚至隱隱有些佩服。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新唐乃至整個中原皆以‘孝’字為德首,古人以死示孝的例子也不在少數。文君臣號稱天下文首,先為先生高徒,後又貴為帝師,如此萬人仰視的人,在麵對此等奇恥大辱竟硬生生地受了下來,這份忍耐力絕非常人能比。


    “的確,聽聞此人在北魏上將軍府時就頗受韓巳的賞識與敬重,欲數次將其推薦於大魏朝廷,可皆被文君臣迴絕,後韓巳無奈,又欲拜他為師,亦被文君臣拒絕,隨後二人隻與兄弟相稱結為忘年之交。”


    王延慶這半年一直在研究文君臣,他的出身、經曆甚至曾經寫過的文章都不放過,直到最後他將文君臣所著的‘大作’看完,才堅信此人竟是管樂之材。王延慶慶幸,慶幸這樣一位大材沒有未入北魏彀中,也同樣慶幸這樣一位中正之士沒有入朝為官。


    想到這裏,王延慶的目光變得有些欣賞,而他輕鬆的笑容中,竟帶著一絲僥幸之意。可不過片刻之後,這些輕鬆的表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冷酷與決絕。


    “所以此次務必要將此人除去!”王延慶的語氣不帶任何情感,他繼續說道:“若林豐與趙興文那些廢物不能,那老夫就親自上陣——”


    王少驚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這位城府深不可測的伯父,難道此次圍宮之後還有文章可做?在他看來此番圍宮與叛亂無異,‘不成功便成仁’便是最好的形容,若非伯父與姑母算無遺策將太極宮、長安城裏外都隔絕,恐怕這些作亂的貴族早已被正法。此番圍宮若不能將文君臣除去,難道還有別的機會?


    見侄兒仍然麵帶疑惑,王延慶也不做過多解釋,他一笑將此事帶過,說道:“明日起你就不要去盯著那些人了。”


    王少驚一怔,似乎對伯父的決定有些不理解,問道:“小侄不過遠遠觀望,即使是迫不得已需要傳話也是與暗中傳遞,為何伯父...”


    “這把火燒得太旺了,若是不及時脫身,一個不慎就會燒到自己。此事你放心,伯父會安排可靠之人接手此事,你大可放心。”


    王少驚默默地點了點頭,短暫思索之後,他繼續問道:“伯父,先前你讓他們一鼓作氣,如今守門的禦林侍衛已是強弩之末,隻需稍加些勁便能衝入宮中,何不讓那些人就此衝進去?”


    “這把火既然已經燒起來了,何不用它多做些文章?”


    “您是說...?”王少驚用手暗暗比了個‘殺’的動作。


    王延慶點點頭。


    這個‘殺’自然是指‘借刀殺人’。


    王少驚領會了伯父更深層的用意後繼續問道:“那小侄接下來該......”


    “校事府!”,王延慶直接打斷王少驚的話語,斬釘截鐵地說道。


    校事府?在王延慶地再三強調下,王少驚已經將校事府上上下下都研究了個透,即便近日他不在府衙,依然有親信替他關注著裏麵的一切。可事到如今,王少驚竟覺得伯父是否是過度小心謹慎,常之山縱有通天之能,此時長安如一潭死水,他手上無牌可出又能如何?


    王少驚感到有些好笑,可伯父之意他不敢忤逆,畢竟自己的道行與他相比起來確實是淺了些。


    “小侄明白——”,王少驚依然接受了伯父的安排。


    王延慶坐在椅子上閉著雙眼點了點頭,如今長安城內的一切局勢都在掌握與算計之中,應該是沒什麽太大的變數,可他仍不敢將這根弦放鬆。忽然,他停下了搓揉太陽穴的手指,睜開眼問道:“葉長衫,這人可有出現?”


    “葉長衫今日出現於東門,不過被寧仇欒拒之門外。”


    “然後呢?去往何處?”


    “離開東門便往東走,估摸著應該是迴千牛山了。”


    “嗯...寒門眾人的動向也要牢牢盯住。”


    “小侄今日已吩咐寧仇欒。”


    “行吧。”王延慶又將雙眼閉上,繼續搓揉著太陽穴。雖然這兩日他一直呆在府中沒有出去,可是卻感到分外疲憊。


    “伯父,需要喊丫鬟來給你捶捶背麽?”見王延慶疲態盡顯,王少驚關切地提議道。


    “不用了,讓伯父一個人呆一呆吧,你也早早歇息,有情況記得及時通知於我。”


    “那小侄退下。”


    王少驚向著王延慶微微施禮便退了出去。


    大書房房門關上的吱吖聲傳入耳中,此時空蕩的書房隻剩下王延慶一人。也不知是不是這兩日睡眠不深的緣故,此時他隻覺得蜂鳴聲不絕於耳。他將雙手放下,整個人斜躺於堅硬的木椅上,腦海中仍舊思緒萬千。


    應該沒有什麽紕漏與疏忽了吧?


    王延慶再一次反問自己,此事幹係太大、影響太大,當年安插潘家昌進入樞密院與此事相比不過螻蟻比之泰山。莫看他表麵一直淡定自如,可內心卻時常忐忑不已。


    誠如他方才所說,這不是普通的爾虞我詐,這是明晃晃的造反啊!這把火一旦控製不住燒到自己,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如此影響重大之事,怎叫他安睡臥榻?


    王延慶複而睜開雙眼,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望向灰蒙蒙的夜空,心中暗暗想到——是時候進行下一步行動了...


    夜黑風高,整座長安城靜謐得有些詭異。


    忽然,幾束火把出現在街道的轉角處,隨後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是這兒麽?”


    “應該錯不了,拐彎後第六家、門口有顆柳樹、對門兩隻石獅。”對話聲壓得極低,似乎不想動靜太大。


    夜色正濃,除了火把之下兩個人影之外已看不清太多,可從雜亂的腳步聲不難判斷來者數量應該不少。


    “那咱們這就進去?”問話之人似乎還有些猶豫。


    “廢話!要不咱偷偷摸摸來這兒幹啥?賞月?”


    方才還有些猶豫的那人不再說什麽,默默地將嘴閉上。


    “梯子——快!”為首的人唿喚眾人將梯子抬了過來,在火光的照耀下,眾人一個一個地爬入院中。當牆外隻剩下兩人時,那人又開口說道:“你倆留在這兒看著!給我注意點兒!”


    說罷,那人也順著梯子翻過牆,潛入院中。


    ......


    何言才,不過是大理寺裏麵的一個七品小官,這樣的芝麻官丟在長安城裏算不得什麽大人物。可就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卻被當今天子給相中,成為當初全力支持新律施行的官員之一。當初英平勢單力薄,急需朝中的力量聲援自己,可他挑來挑去卻發現朝中大多官員或多或少都與王延慶有牽連,自己精挑細選下來可托之人竟屈指可數。無奈之下,隻好偷偷找文君臣商議一番,不想文君臣竟然推薦了幾位,其中就包括這位何言才。


    何言才是第一屆寒試時文君臣結識的,那時候他還不過是一屆書生,借著寒試的機會被朝廷選中,之後便入了大理寺一直在那兒做事。此人給文君臣的印象尚算正直,況且以其才能這麽多年依然是九品小官也能說明一些問題,當文君臣再見何言才且說明來意時,何言才自然一口便答應下來——能成為天子的親信,這樣的機會可不是人人能得到的,盡管這個機會看上去風險很大,因為當今朝堂上下皆是王尚書的人,一旦風向不對恐怕自己就會被牽連其中。可即便如此,他仍然答應了下來,畢竟他今年已經歲數不小,若麵對這樣的機會他再不搏一下,恐怕這輩子都要呆在這個位置直到退休了。是以,在那針鋒相對的那幾日,何言才毫不猶豫地站在英平這邊,大力支持新律的施行。


    這兩日,何言才心中有股深深地不安,貴族們鬧事竟然膽大包天地將皇宮圍了起來,看樣子甚至是要造反。


    當他聽到這個消息後,雖然他並未置身其中,但心中卻一直惴惴不安。因為這些作亂的貴族很明顯是衝著新律來的,一旦聖上招架不住應了‘城下之盟’降至收迴新律的成命,那到時候自己定然難逃一劫。


    何言才昨日整整一宿都沒有睡好,今夜的他依然憂心忡忡。他躺在床上,身邊的妻子已經入睡久矣,他思來想去並假設了事情的種種的走向,發現似乎自己的結局都不太好。他甚至有些絕望,因為一旦出事則是滅門之災,自己搭進去事小,妻女受牽連事大。


    在悲觀的情緒中,他的雙眼與意識漸漸地模糊起來,憂愁終究是沒有招架住疲倦,他的意識逐漸渙散,慢慢進入了夢鄉......


    ‘哢噠——’


    一聲清脆的響聲驚醒了初入夢境的何言才,他瞬間驚醒過來,隻見門前忽然出現幾個黑影。他心中大喊不妙,嘴上本能地喊道——


    “你們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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