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公交車上的鄭衛民心情很好,他沒有指望今兒就能從王遠堂那邊得到一個準信兒,這種默許的態度就非常好了,他想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趙軍、範成功、周玉秀和徐秀蓮他們。


    不過他又笑了,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有了分享欲了?


    下了車,他也和公交車司機道了謝,哼著小曲兒進了筒子樓。


    另外一處大院,鄭剛就沒好意思出門,鄭衛紅趴在大門口,從門縫往外瞅。


    今兒初一,外麵到處都是拜年的年輕人,但始終沒有鄭衛民的身影。


    中午一過,人群變少,袁秋出了門,直奔趙春來家。


    進門一看,依舊隻有兩口子在曬太陽,眼睛眯著不太願意睜開。


    “秀霞!”


    “哎,袁姐!”


    袁秋把門關上,小聲問道:“那個……三兒到你們這邊來了沒?”


    王秀霞搖搖頭:“今兒沒見著。”


    中午都過了,理論上是不會有人再來拜年了,袁秋很是失望,但又沒有辦法。


    “秀霞,要是遇到三兒,可一定幫我留住了啊!”


    王秀霞隻能說道:“袁姐,這三兒吧……我隻能說盡量了……”


    等到袁秋迴去,趙春來就冷哼一聲:“淨想好事!這因為他們兩口子,三兒都沒來給咱們拜年了!不就為了躲他們麽?還好意思找咱們,他們前兩年但凡能多用點心,也不至於到如今的地步!”


    “少說兩句!”王秀霞重新坐下,但又起來了:“我去看看廚房還有點啥,到時候多給三兒帶點……”


    但一連等了好幾天,鄭衛民始終沒有出現在這裏。


    鄭衛紅都不敢出去玩了,每次她出去都會被別人問她三哥的去向,她答不出來,心中既是生氣又是鬱悶。


    但躲也躲不過去,鄭衛紅自己給鄭衛民發明了一個去處:“我三哥去陝北看望老鄉去了!”


    今年的陝北還是和去年一樣,沒有什麽特別,徐家村大隊的社員們還是過著如常的日子。


    對他們來說,改革開放就是國家要有一些政策上的改變,但好像還沒改變到他們這邊,他們最大的念想還是能在來年多打點糧食。


    鄭衛民屢次想給徐誌全寫信,但又生生按捺住了這個心思,還要再等一等,等到小崗村的豐收出現,那將會更有說服力。


    但趁著假期在,他便先把入黨申請書寫了,這個申請書一交,命運的齒輪就要開始轉動。


    他從王雲芳家裏離開之後,王家的氣氛也就開始下來了。


    王遠堂的默許很有能量,劉鳳芝也不再多說什麽,一家人仿佛卸下了一些東西,但有些東西卸下,就有另外一些東西要背起。


    “爸,什麽時候打仗?”


    “打聽這個做什麽?你爸爸我級別不夠,沒消息!”


    王雲芳極是憂愁,她趴在沙發的靠臂,整個下巴都放在了上麵:“大院裏的人都說,初一……”


    “你就聽他們瞎白話吧!”


    “那個迴家探親的李文誌還沒迴去……大家夥都說這小子要當逃兵。”


    聽到這話,王遠堂就氣不打一處來:“士氣就是被這種人給影響了!幸好那小子不在北京當兵,要不然,我第一個把他送到前線去背炸藥包!什麽東西!”


    劉鳳芝最近也一直在動這個心思,李文誌遲遲不肯迴部隊的消息她也知道,就想著再觀察觀察,要是真被那小子給賴下來了,她想著和王遠堂說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兒子也給調迴來。


    但王遠堂是這個態度,她就有些不敢提了,隻能黯然神傷。


    兒子重要,但逃兵的名聲可背不起,是要跟一輩子的。


    黑五類都摘帽了,在這個時候誰願意主動給自己再加一頂呢?


    王雲芳心情不好,出來散心的時候遇到了不少熟人,他們一個個笑嘻嘻地跟她打聽著鄭衛民。


    王雲芳索性就敞開了說了:“北大曆史學係的,在陝北插隊的時候認識的。”


    韓亞文笑嘻嘻地過來了:“雲芳,不去約會啊?你們這戀愛談得可真夠遠程的!”


    “要你管?”


    韓亞文不嫌事兒大:“丫鄭衛民是不是不敢來找你啊?放心,哥們絕對不拍他板磚!你就讓丫放心過來!”


    一群人都笑,王雲芳把圍巾一圍,便拋開人群往前走。


    韓亞文跟在後麵,嘴上也不閑著:“雲芳,這沒別人了!我估摸著那個姓杜的可能也瞄上鄭衛民了,你這邊稍微鬆鬆手,那哥幾個都得排隊去請人家吃飯了!”


    王雲芳覺得韓亞文說的對,反正放假沒地兒去,和鄭衛民一道看書也挺好。


    “對了,我迴頭從家裏弄點米麵什麽的,帶你去找鄭衛民吃飯去!”


    “你自己去不就行了麽……”


    王雲芳笑道:“咱這不是還惦記你的自行車嘛……”


    韓亞文無語了:“我算看清楚了,我都成炮灰了!咱倆騎兩個車子過去,迴來的時候我把車子留給鄭衛民,還得帶著你?然後剛進大院就得被那哥幾個板磚兒伺候?王雲芳,沒你這麽欺負人的!你自個兒去吧!”


    鄭衛民也在想這個問題,連續幾天沒見著王雲芳,他覺得這不是談戀愛的節奏。


    他不知道這個年代的戀愛要怎麽談,但他覺得要去找王雲芳出來走走,哪怕壓壓馬路也好。


    上了公交車,鄭衛民便又往這邊來了。


    到了大院門口,鄭衛民又有些猶豫,他總覺得那棟小樓太遠;而且王雲芳的爸媽都在家,他有種“逾東牆”的感覺。


    在附近轉悠了一會兒,便看到狗皮膏藥一般的韓亞文跟著王雲芳一起出現了。


    見到突然出現在麵前的鄭衛民,韓亞文比王雲芳還高興:“天地良心,哥們一直在說你好話啊!”


    王雲芳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但又補了一句:“亞文,下麵的時間就留給我們吧。”


    韓亞文搖頭歎氣,轉身離去,嘴裏不停嘀嘀咕咕,好像是什麽“重色輕友”之類的詞兒。


    鄭衛民和王雲芳都聽到了。


    “沒想到,第一個覺得我長得還可以的竟然是個男的。”


    王雲芳無語了:“你自我感覺還真好。”


    鄭衛民分析道:“你看,韓亞文和你的友情肯定比和我的深吧……所以那個詞兒就隻能是說你的。”


    王雲芳伸手輕輕打了鄭衛民一下,鄭衛民大著膽子握住了她的手,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手套,但兩個人都覺得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許多,他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脈搏。


    原來談戀愛是這種感覺啊,好像陽光都溫暖了許多。


    不遠處小孩子們的玩鬧聲也變得悅耳了許多,但又遙遠了許多,整個世界就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有人騎著自行車路過,扭頭看了一眼這兩個膽大的年輕人,王雲芳迴過來神,趕忙把手給抽了迴來,又用圍巾把把腦袋包好,頭上的帽子也往下拉了拉。


    鄭衛民極是開心:“開學之前我天天來……”


    吹了一下午的風,王雲芳才迴去,剛進大院就聽到有人在說:“大年初一沒動,別著急,告訴你們,驚喜在元宵節呢……”


    王雲芳的心又沉了下去,她悶悶地迴了家,看到爸媽也不敢打聽。


    元宵節會不會打起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沒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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