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一過，日子就變得更快了。
倒不是說日子真的快，而是因為娃娃們都放假了，他們每天都會來找鄭衛民玩，讓日子不再那麽無聊。
歡聲笑語充滿了他的破窯洞，娃娃們每天都會給鄭衛民帶點花生、紅薯或者土豆什麽的，大家聚在一起烤著火，可能順帶著就解決了午飯。
村裏人對鄭衛民是一百個放心，娃娃們窩在窯洞裏聽故事那不比在西北風裏來迴跑強多了？
而且鄭衛民懂的又多，連帶著娃娃們都能跟著漲見識，迴家和大人們聊起來，說出來的東西依舊讓大人們意外。
徐奮強每天吃完早飯放下碗就往外躥，還要招唿上尕娃二栓和狗剩他們，去得多了，連一些女娃娃都過來湊熱鬧。
徐秀蓮在家裏幫忙做一些家務活，徐誌全都有些舍不得了：“啊呀呀，女子，這些讓你媽做就行了！現如今你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念書，別的都不用想。”
賀英也覺得理所應當：“你爸說的沒錯哩。往後你就是公家人了，可不能再做這些事情了。”
徐秀蓮哭笑不得：“公家人不也得做家務麽？那飯總不能自己熟吧？那衣裳也不能自己幹淨吧？”
徐誌全展現出了大家長的威風：“那就等你畢業之後再說，現在你一個大學生，不要做這些事！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就去和衛民拉拉話。”
賀英說道：“當家的，今年衛民還是一個人過年，恓惶哩。”
徐秀蓮默不作聲，她覺得鄭衛民距離她越來越遠了，就像秋天的田鼠一樣，本來還能看見的，但天再一轉涼，就不知道鑽去哪裏了。
鄭衛民是確定要去北京，但北京……她就連做夢都沒有想過她會過去。
徐誌全說道：“衛民這個後生還是很好的，咱們不能讓人家娃娃在咱們大隊最後一個年過得不安生。是這，迴頭我去割點羊肉，讓奮強給他送點過去；多不多的，能包頓餃子就行。”
賀英沒有反對：“能行！”她雖然一直被徐誌全嘲笑見識短，但在這個時候也覺得不能讓鄭衛民心寒，就一點羊肉而已。
等到徐奮強晚上迴來，徐秀蓮就和他說了這個事情，徐奮強高興到臉色通紅：“我看行！”
但他嘴上沒有把門的，第二天和小夥伴一起去鄭衛民那邊聽故事的路上，他就開始顯擺了。
“我爸說了，今年衛民哥還要在咱們大隊過年，讓我給他送點羊肉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尕娃覺得他們家和鄭衛民的關係也非常好，畢竟鄭衛民是他爺爺從火車站給接來的。
既然徐奮強要給鄭衛民送羊肉，那他們家就得送點別的了。
迴去之後，尕娃就和老媽槐花提了這個事情。
槐花自然是不舍得，在她看來，鄭衛民馬上就要走了，還送這個人情做什麽？但尕娃不依，眼睛通紅地和母親強：“人家奮強都送羊肉了，我又不送什麽金貴東西，你給兩個雞蛋也行啊……”
徐老漢聽到這邊的動靜，就趕緊過來了：“尕娃，你哭什麽？受欺負了？”
尕娃說道：“奮強今兒說，大年三十那天要給衛民哥送羊肉……”
徐老漢咧著豁牙的嘴笑道：“人家是支書，咱們比不了，羊肉那麽金貴，咱們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是這，我這邊還有幾個雞蛋，罷了你給你衛民哥送去。”
“爸！你平時都舍不得吃……”槐花不樂意了。
徐老漢說道：“一來，衛民馬上就走了；二來呢，今年的青貯飼料咱們省了多少糧食？明麵上是秀蓮的法子，但咱們大隊誰不知道是衛民和雲芳的主意？沾了人家這個光，那就不能不認；三來呢，衛民還教給咱們家尕娃那麽多東西，這比老師都教的多吧？行了，就這麽定了吧。”
一想到今年從牲口嘴裏省了那麽多糧食，槐花便也釋然了：“那就兩個……”
尕娃馬上說道：“三個！至少三個！我這幾天在衛民哥那天天喝麥乳精！”
槐花被他磨得不行，終於受不了答應了，尕娃高興地在窯洞裏走來走去，反複看著手裏的三個雞蛋，槐花在邊上嘲笑他：“別晃蕩了，當心掉地上誰都吃不著。”
尕娃不管，依舊樂得在地上來迴走，終於槐花受不了了，把雞蛋奪過來，又給了他屁股幾巴掌，尕娃老實了。
在又去鄭衛民的窯洞聽故事，尕娃便顯擺了說要給鄭衛民送雞蛋的事情，他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做了一件大事情。
其餘的娃娃們相互看了一下，都有了相同的想法。
等到大年三十這一天，娃娃們沒有去找鄭衛民聽故事，他們都在家裏準備過年。
和去年一樣，鄭衛民去大隊部蹭了紅紙給自己寫了春聯，沒想到一過來就被圍觀了，大家都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唿。
“衛民來了啊！”
“來了叔！”鄭衛民忙著搭話，又挨挨擦擦地去找了徐誌全要紅紙。
徐誌全笑道：“衛民啊，這都一年了，你的字練得怎麽樣了？”
鄭衛民表情微窘：“還成吧……”
“來來來，咱們見識見識！”徐誌全把紅紙鋪開，又給鄭衛民拿了一支毛筆。
一群人在邊上看他寫字，嘴巴張開，笑意十足；鄭衛民被看得心裏發毛，但還是硬著頭皮寫了。
字還是很醜，讓大家笑話了一番，但也讓大家覺得鄭衛民距離他們沒有那麽遠了。
“衛民啊，迴了北京字可要好好練一下了，你往後可是大學生了，不能再寫成這樣了。”
鄭衛民也覺得有些丟人：“那往後肯定要好好練練了……”
大家嘻笑著陪鄭衛民一起把春聯貼好，又進了窯洞裏瞧了瞧才離開。
很快就有人給鄭衛民送來了麵粉，白菜，豆腐，雞蛋，花生等東西。
無一例外，都是娃娃們帶過來的，他們也不說什麽，放下東西就跑。
當徐奮強帶來羊肉的時候，鄭衛民受不了了：“奮強，你這個都敢拿，不過了？小心秀蓮姐打你屁股。”
“我姐在後麵呢，等下也過來！”挑了個幹淨的地兒，徐奮強把羊肉放下，也急匆匆地跑了：“我去找尕娃他們玩去了。”
窯洞裏的東西份量不大，但也不少，足夠他今兒過個像樣的年了。
徐秀蓮果然隨後就到，鄭衛民見到她就像見到救兵一樣：“秀蓮姐，你家奮強把羊肉拿出來了，等下你可得拿迴去……”
“我爸讓他拿過來的，也不多，隻夠你往餃子裏添上一點而已。”徐秀蓮看著鄭衛民，這個年輕的小夥子鼻尖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
“這些東西太金貴了……”鄭衛民搓著手，他哪好意思收？
徐秀蓮止住了他想要把東西還迴去的想法：“衛民，這是大家對你的一點心意，其實也沒多少，隻是湊起來顯得多。你在咱們大隊都兩年了，旁的不說，就光那個青貯飼料讓大家夥省了多少糧食？還有，你還給娃娃們講故事，有些東西我聽都沒聽過，娃娃們都比我先知道了，這都不是東西能換來的，大家不知道怎麽謝你呢。”
鄭衛民說道：“我這也沒做什麽啊……”
“衛民，其實你做了很多，大家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你自己可能都沒發現，相比較其他的插隊知青，你是最能和咱們大隊的人說上話的，你身上沒有城裏人的那種疏離感和優越感……”
這讓鄭衛民更不好意思了：“不都一樣麽……”
徐秀蓮笑了：“對的，都一樣！哎，和麵吧，等會我幫你包一點，要不你今兒要忙到天黑了。”
“啊呀呀，這多不好意思啊……”
“趕緊的吧！”徐秀蓮挽起袖子，開始和麵，鄭衛民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麵：“秀蓮姐，等會你也吃幾個餃子吧。”
徐秀蓮笑道：“今兒可是大年三十，我得迴家吃飯。”
忙了一個下午，兩個人把餃子給包了出來；相比較鄭衛民的手藝，徐秀蓮包出來的餃子就好看了許多，不像他包的，扁扁的餡兒都沒多少。
看著自己的作品，徐秀蓮極是滿意。
“衛民，餃子你就自己煮吧，我先迴去了，明兒可記得來給我爸拜年啊！”
鄭衛民苦留：“秀蓮姐，吃點再走吧。”
“今兒大年三十呢！走了！”
鄭衛民無奈，隻好自己煮餃子。
一邊煮鄭衛民還一邊自言自語：
“哎呀，雲芳你去年就走得太早，沒吃上這裏的年夜飯；今年也是，成功哥和玉秀姐，你們倆也走得太早了，要是晚上幾天說不定咱們還能在一起吃上一頓，可惜可惜，這一頓就隻能我自己獨享了……”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便在火盆邊享受了這一碗溫暖的餃子。
鄭衛民覺得今年的這個年算最有年味的了。
倒不是說日子真的快，而是因為娃娃們都放假了，他們每天都會來找鄭衛民玩，讓日子不再那麽無聊。
歡聲笑語充滿了他的破窯洞，娃娃們每天都會給鄭衛民帶點花生、紅薯或者土豆什麽的，大家聚在一起烤著火，可能順帶著就解決了午飯。
村裏人對鄭衛民是一百個放心，娃娃們窩在窯洞裏聽故事那不比在西北風裏來迴跑強多了？
而且鄭衛民懂的又多，連帶著娃娃們都能跟著漲見識，迴家和大人們聊起來，說出來的東西依舊讓大人們意外。
徐奮強每天吃完早飯放下碗就往外躥，還要招唿上尕娃二栓和狗剩他們，去得多了，連一些女娃娃都過來湊熱鬧。
徐秀蓮在家裏幫忙做一些家務活，徐誌全都有些舍不得了：“啊呀呀，女子，這些讓你媽做就行了！現如今你最大的任務就是好好念書，別的都不用想。”
賀英也覺得理所應當：“你爸說的沒錯哩。往後你就是公家人了，可不能再做這些事情了。”
徐秀蓮哭笑不得：“公家人不也得做家務麽？那飯總不能自己熟吧？那衣裳也不能自己幹淨吧？”
徐誌全展現出了大家長的威風：“那就等你畢業之後再說，現在你一個大學生，不要做這些事！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就去和衛民拉拉話。”
賀英說道：“當家的，今年衛民還是一個人過年，恓惶哩。”
徐秀蓮默不作聲，她覺得鄭衛民距離她越來越遠了，就像秋天的田鼠一樣，本來還能看見的，但天再一轉涼，就不知道鑽去哪裏了。
鄭衛民是確定要去北京，但北京……她就連做夢都沒有想過她會過去。
徐誌全說道：“衛民這個後生還是很好的，咱們不能讓人家娃娃在咱們大隊最後一個年過得不安生。是這，迴頭我去割點羊肉，讓奮強給他送點過去；多不多的，能包頓餃子就行。”
賀英沒有反對：“能行！”她雖然一直被徐誌全嘲笑見識短，但在這個時候也覺得不能讓鄭衛民心寒，就一點羊肉而已。
等到徐奮強晚上迴來，徐秀蓮就和他說了這個事情，徐奮強高興到臉色通紅：“我看行！”
但他嘴上沒有把門的，第二天和小夥伴一起去鄭衛民那邊聽故事的路上，他就開始顯擺了。
“我爸說了，今年衛民哥還要在咱們大隊過年，讓我給他送點羊肉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尕娃覺得他們家和鄭衛民的關係也非常好，畢竟鄭衛民是他爺爺從火車站給接來的。
既然徐奮強要給鄭衛民送羊肉，那他們家就得送點別的了。
迴去之後，尕娃就和老媽槐花提了這個事情。
槐花自然是不舍得，在她看來，鄭衛民馬上就要走了，還送這個人情做什麽？但尕娃不依，眼睛通紅地和母親強：“人家奮強都送羊肉了，我又不送什麽金貴東西，你給兩個雞蛋也行啊……”
徐老漢聽到這邊的動靜，就趕緊過來了：“尕娃，你哭什麽？受欺負了？”
尕娃說道：“奮強今兒說，大年三十那天要給衛民哥送羊肉……”
徐老漢咧著豁牙的嘴笑道：“人家是支書，咱們比不了，羊肉那麽金貴，咱們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是這，我這邊還有幾個雞蛋，罷了你給你衛民哥送去。”
“爸！你平時都舍不得吃……”槐花不樂意了。
徐老漢說道：“一來，衛民馬上就走了；二來呢，今年的青貯飼料咱們省了多少糧食？明麵上是秀蓮的法子，但咱們大隊誰不知道是衛民和雲芳的主意？沾了人家這個光，那就不能不認；三來呢，衛民還教給咱們家尕娃那麽多東西，這比老師都教的多吧？行了，就這麽定了吧。”
一想到今年從牲口嘴裏省了那麽多糧食，槐花便也釋然了：“那就兩個……”
尕娃馬上說道：“三個！至少三個！我這幾天在衛民哥那天天喝麥乳精！”
槐花被他磨得不行，終於受不了答應了，尕娃高興地在窯洞裏走來走去，反複看著手裏的三個雞蛋，槐花在邊上嘲笑他：“別晃蕩了，當心掉地上誰都吃不著。”
尕娃不管，依舊樂得在地上來迴走，終於槐花受不了了，把雞蛋奪過來，又給了他屁股幾巴掌，尕娃老實了。
在又去鄭衛民的窯洞聽故事，尕娃便顯擺了說要給鄭衛民送雞蛋的事情，他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像是做了一件大事情。
其餘的娃娃們相互看了一下，都有了相同的想法。
等到大年三十這一天，娃娃們沒有去找鄭衛民聽故事，他們都在家裏準備過年。
和去年一樣，鄭衛民去大隊部蹭了紅紙給自己寫了春聯，沒想到一過來就被圍觀了，大家都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唿。
“衛民來了啊！”
“來了叔！”鄭衛民忙著搭話，又挨挨擦擦地去找了徐誌全要紅紙。
徐誌全笑道：“衛民啊，這都一年了，你的字練得怎麽樣了？”
鄭衛民表情微窘：“還成吧……”
“來來來，咱們見識見識！”徐誌全把紅紙鋪開，又給鄭衛民拿了一支毛筆。
一群人在邊上看他寫字，嘴巴張開，笑意十足；鄭衛民被看得心裏發毛，但還是硬著頭皮寫了。
字還是很醜，讓大家笑話了一番，但也讓大家覺得鄭衛民距離他們沒有那麽遠了。
“衛民啊，迴了北京字可要好好練一下了，你往後可是大學生了，不能再寫成這樣了。”
鄭衛民也覺得有些丟人：“那往後肯定要好好練練了……”
大家嘻笑著陪鄭衛民一起把春聯貼好，又進了窯洞裏瞧了瞧才離開。
很快就有人給鄭衛民送來了麵粉，白菜，豆腐，雞蛋，花生等東西。
無一例外，都是娃娃們帶過來的，他們也不說什麽，放下東西就跑。
當徐奮強帶來羊肉的時候，鄭衛民受不了了：“奮強，你這個都敢拿，不過了？小心秀蓮姐打你屁股。”
“我姐在後麵呢，等下也過來！”挑了個幹淨的地兒，徐奮強把羊肉放下，也急匆匆地跑了：“我去找尕娃他們玩去了。”
窯洞裏的東西份量不大，但也不少，足夠他今兒過個像樣的年了。
徐秀蓮果然隨後就到，鄭衛民見到她就像見到救兵一樣：“秀蓮姐，你家奮強把羊肉拿出來了，等下你可得拿迴去……”
“我爸讓他拿過來的，也不多，隻夠你往餃子裏添上一點而已。”徐秀蓮看著鄭衛民，這個年輕的小夥子鼻尖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
“這些東西太金貴了……”鄭衛民搓著手，他哪好意思收？
徐秀蓮止住了他想要把東西還迴去的想法：“衛民，這是大家對你的一點心意，其實也沒多少，隻是湊起來顯得多。你在咱們大隊都兩年了，旁的不說，就光那個青貯飼料讓大家夥省了多少糧食？還有，你還給娃娃們講故事，有些東西我聽都沒聽過，娃娃們都比我先知道了，這都不是東西能換來的，大家不知道怎麽謝你呢。”
鄭衛民說道：“我這也沒做什麽啊……”
“衛民，其實你做了很多，大家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你自己可能都沒發現，相比較其他的插隊知青，你是最能和咱們大隊的人說上話的，你身上沒有城裏人的那種疏離感和優越感……”
這讓鄭衛民更不好意思了：“不都一樣麽……”
徐秀蓮笑了：“對的，都一樣！哎，和麵吧，等會我幫你包一點，要不你今兒要忙到天黑了。”
“啊呀呀，這多不好意思啊……”
“趕緊的吧！”徐秀蓮挽起袖子，開始和麵，鄭衛民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麵：“秀蓮姐，等會你也吃幾個餃子吧。”
徐秀蓮笑道：“今兒可是大年三十，我得迴家吃飯。”
忙了一個下午，兩個人把餃子給包了出來；相比較鄭衛民的手藝，徐秀蓮包出來的餃子就好看了許多，不像他包的，扁扁的餡兒都沒多少。
看著自己的作品，徐秀蓮極是滿意。
“衛民，餃子你就自己煮吧，我先迴去了，明兒可記得來給我爸拜年啊！”
鄭衛民苦留：“秀蓮姐，吃點再走吧。”
“今兒大年三十呢！走了！”
鄭衛民無奈，隻好自己煮餃子。
一邊煮鄭衛民還一邊自言自語：
“哎呀，雲芳你去年就走得太早，沒吃上這裏的年夜飯；今年也是，成功哥和玉秀姐，你們倆也走得太早了，要是晚上幾天說不定咱們還能在一起吃上一頓，可惜可惜，這一頓就隻能我自己獨享了……”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便在火盆邊享受了這一碗溫暖的餃子。
鄭衛民覺得今年的這個年算最有年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