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衛民不是青瓜蛋子,他懂。


    上輩子他就是孤兒,在整個青春期都異常敏感,有哪些風吹草動他都能感覺到,陳東來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了。


    這人怎麽就那麽實際?


    後麵連範成功都覺得不對勁了,人家鄭衛民不過說了給大隊裏的幾個小孩子講了曆史,陳東來都要往“革命路線”上硬靠,批評鄭衛民“帶私貨”。


    “睡覺!”範成功喊了一嗓子,鄭衛民也不再說話了。


    陳東來猶自喋喋不休:“衛民啊,你要是覺得沒什麽事情做,可以幫村裏做些活嘛,你看年前的‘大會戰’還沒結束,你就不知道幫忙修整一下農具什麽的?”


    鄭衛民把被子裹了裹,覺得陳東來真煩;陳東來是第一個對自己表現出不友好的,但肯定不是最後一個。


    範成功今晚幫忙打了圓場,但過幾天會是什麽態度也不好說;隔壁幾個女知青會不會看人下菜碟也不好說;還有王雲芳,她那邊會有怎麽樣的表現鄭衛民也預料不到。


    老媽,家裏是出什麽事情了?


    初六早上,周玉秀做了早飯,沒別的,還是玉米糊糊。


    吃完飯,鄭衛民便接著看書,今兒有太陽,在崖根下甚是溫暖。


    很快,他就聽到了動靜:“玉秀,來塊餅幹?”這是陳東來的聲音。


    “哦,謝謝!”周玉秀沒有和他客氣,很快,餅幹也給了柳娟。


    不多時,鄭衛民聽到了陳東來給範成功餅幹的聲音,很好,就剩下他了,單單就剩下他了。


    他不會沒臉沒皮地去找陳東來要餅幹,陳東來也果真沒有給他。


    想了想,鄭衛民迴到窯洞裏,他找了幾張紙,開始給家裏寫信。


    正好明天要去接王雲芳,那就順路把信寄出去。


    仔細思索了許久,鄭衛民才落筆。


    他不會直接問為什麽不能讓他迴家過年,他隻是詢問家中是否一切都還好。


    在他想來,如果一切都好的話,那就可以迴家看看了。


    寫完信,用膠水封好,鄭衛民小心地把信放進上衣口袋,這可不能忘了,明天一定要寄出去。


    下午的時候,尕娃二栓他們又過來了,但看到知青點的人多了許多,又有些猶豫。


    鄭衛民笑著招唿道:“來,坐衛民哥旁邊,衛民哥給你們講故事。”


    陳東來故意路過,陰陽怪氣地說道:“尕娃,好好聽著,過了年搞不好你們衛民哥就成你們老師了。”


    小孩子們聽不懂,隻是覺得很高興:“衛民哥,真的麽?”


    陳東來都笑了,他搖搖頭,又歎了口氣,去了其他的地方。


    鄭衛民看到他手裏拎著東西,看樣子是要送出去。


    這人也太精明了!


    周玉秀也過來聽了一會兒,鄭衛民講的故事比較正統,略帶一絲絲演義來增加曆史的趣味,但整體上是非常正確的。


    “厲害!”周玉秀給鄭衛民豎了一個大拇指,鄭衛民能看出來這個手勢沒有諷刺他的意思。


    小家夥們聽完今天的故事都準備離開了,陳東來還沒迴來。


    天色都晚了,周玉秀招唿大家吃晚飯了。


    見到大家都沒有去說陳東來,鄭衛民便也沒吭聲——看來這是固定節目了。


    今晚輪到鄭衛民刷碗刷鍋,忙活完了之後,他和範成功都躺在炕上聊了一會兒了,才聽到陳東來迴來,身上略帶酒氣。


    看來是搞“交際”去了。


    陳東來一迴來,鄭衛民便不說話了。


    範成功有些尷尬,他不能讓氣氛冷場。


    “東來,你還知道迴來啊!再不迴來我們就得去糞坑找你去了!”


    陳東來嘿嘿一笑:“我掉糞坑?那不可能!誰掉糞坑也輪不到我!”鄭衛民覺得他話裏有話,但他不會去撿這個話頭。


    難不成父親真的出事了?


    鄭衛民搖搖頭,他覺得不可能!母親袁秋手上的麵粉時刻提醒著他,那是準備過年的樣子,出了事的家庭哪裏會有這個心思?


    但沒睡多久,門口又有了動靜,鄭衛民一下子就想起來去接王雲芳了,肯定是徐老漢過來了。


    黑暗中,鄭衛民把衣服穿好,開門出去了。


    陳東來還沒睡,等到鄭衛民出去之後,便嗤笑一聲,說道:“成功,成功!睡著了沒?”


    “沒!”


    “那小子去接王雲芳去了!”


    “你要是想去,我還能把衛民給叫迴來。”範成功隨口一說,沒想到陳東來還真有些動心,但想了又想,陳東來哀歎一聲:“趕不上了,下迴再說吧。”


    他是很想再見一見王雲芳的,從北京過來的兩個人總不至於家裏都出事了吧?


    今兒沒有下雪,但風依舊不小,鄭衛民和徐老漢都把身上的衣服給緊了緊。


    “真冷啊!”鄭衛民覺得徐老漢在這麽冷的天還能起那麽早,他對小一輩的年輕人真是太上心了。


    要是換成他,估計是做不來的。


    一次兩次是可以,但每次都是人家徐老漢,鄭衛民覺得人家的思想境界那真不是一般。


    他可是記得清楚,上次徐老漢去黃原接他們可是走了六個小時。


    這次也是差不多,路上鄭衛民還能和徐老漢聊天解悶。


    “衛民娃,照我說,咱們陝北也挺好,你呀就在咱們這邊紮個根吧!你有文化,肯定能把光景過起來了。”徐老漢也猜鄭衛民家裏出了事,但他不知道怎麽安慰,隻是聽說有知青在插隊的地方成家了,便開了這個話茬,他覺得在哪裏都是過日子。


    鄭衛民能感到老人的關心,便說道:“能行!等過個幾年,說不定還得讓隊裏的大娘大嬸們幫我尋個婆姨。”


    徐老漢的嘴又笑開了:“這是正話!咱們陝北的婆姨好著呢,裏裏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路過公社的時候,天還是黑的,隻有天上的彎月和淡淡的星光照著路,勉強能看清。


    “徐大爺,您先往前趕車,我去郵筒裏寄個信就趕迴來了。”


    “行嘞!”


    鄭衛民跑到了郵局,把信從懷裏掏出來。


    他摸了摸這封還帶著體溫的信,帶著無限憧憬把它放進了郵筒。


    過段時間,應該就可以收到家裏的迴信了吧?


    還幻想我家裏出事,你什麽腦子?鄭衛民想起陳東來的那副嘴臉就覺得好氣又好笑,這才多大年紀,就開始見人下菜碟了。


    把信放在郵筒裏之後,鄭衛民便一路小跑著趕了上來。


    “衛民娃,又給家裏寄信了?”徐老漢不識字,但他能感覺到鄭衛民內心的期望,才十六歲的娃娃啊,跑那麽遠來插隊,不想家那是假的。


    但他還是低估了鄭衛民的心情,鄭衛民還沒有過家;這個家他在重生之後也隻待了幾天,但也真的是一個家,真正屬於他的家。


    黑燈瞎火的,徐老漢也不敢扯嗓子唱信天遊,一老一小隻是聊一些村裏的話題。


    “徐大爺,今年我也想養頭豬。”


    “養豬?這可不是個輕省活,但你們六個知青娃娃養一頭豬看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以養!是這,我去挑小豬的時候替你留意一下,有合適的給你一道帶迴來。”


    “那可太謝謝您了。”鄭衛民大喜。


    “莫說什麽謝不謝的,你們這些娃娃就是太客氣了。”


    地上的積雪反射出微微的光,隻有路中間有些腳印車轍,也同樣被凍到挺硬。


    “這會兒天還冷,等到中午怕是要化凍,路就不好走了。但下雪總是件好事,要不莊稼收成怕是不好咧……”


    “今年我也喂頭豬,再加上那幾隻羊,等到年底肯定能有個好光景……”


    “尕娃上學了,我就指望他能多識幾個字,能把賬算好,將來做個小隊會計就挺好……”


    徐大爺絮絮叨叨地講著,鄭衛民覺得這些家長裏短分外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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