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大雪紛紛揚揚,下得更大了。


    西北風唿唿地吹著,鄭衛民覺得明年一定會是個好年景,不都說瑞雪兆豐年麽?


    就是不知道其他幾個知青都在做什麽……


    鄭衛民不願意想這個,但又很不自覺地往這方麵想。


    別人家一定都在歡樂地準備過年吧?


    他又想起了之前在福利院過年的情景,好像那一天也是特別熱鬧,有很多的花生瓜子橘子可以吃。


    外麵黑漆漆的,隻有風在唿嘯。


    第二天醒來,便是除夕了。


    鄭衛民一個人在知青點忙碌,他取了一點白麵,又切了半顆白菜,自己動手包了一點餃子留在晚上吃,中午的時候他還是烤了個土豆。


    村裏已經很熱鬧了,徐老漢的孫子尕娃早早就跑過來了:“衛民哥,明天有秧歌!這會子大夥都在排練呢,你去不去看?”


    “走!”鄭衛民拍拍屁股就過去了,鑼鼓聲早就鑽進他耳朵裏了。


    支書徐誌全披著大氅,滿臉都是笑容。


    村裏的秧歌隊很是像個樣子,花花綠綠地極有過年的氛圍。


    鑼鼓點兒打得很是密集,前麵的徐老漢扭著身子,滿口的黃牙都在宣示著他的歡樂。


    鄭衛民也咧著嘴在旁邊看著,這種歡樂的場景正是他需要的。


    “明兒要和隔壁的十三裏鋪對秧歌,大家夥多出把子力氣喲!”徐誌全先吆喝了一聲,馬上就贏得了一片響應。


    窮歸窮,但樂也是真樂!


    “雄雞雄雞高呀麽高聲叫,叫得太陽紅又紅,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怎麽能躺在熱炕上作呀懶蟲……”


    “扛起鋤頭上呀上山崗,站在高崗……”


    鄭衛民在邊上聽了,心裏充滿了無盡的感慨——這歌詞裏麵充滿了力量。


    “衛民,咱們好好幹,明年就可以過上好光景了!”徐誌全眼睛看著秧歌隊,神情裏都是希望。


    “支書,聽說咱們大隊有要飯的曆史?”


    徐誌全搖搖頭,笑道:“有!你也是咱們隊裏的人了,家醜嘛,是可以和自己人說說的!但也不是全村都吃不上飯,隻是幾戶人家而已,你別被徐老漢給嚇怕了。你就想想陳東來,那小子沾上毛可比猴兒都精,他都留下來沒走,你就能懂了。”


    鄭衛民心中略微鬆了口氣:“那就好。”他還惦記這徐老漢的那幾個土豆呢,這年頭誰家都不寬裕,幾個土豆現在不值什麽,但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就會很有用了。


    熱鬧到了下午,大家就開始散去,除夕了,過年最大。


    年夜飯沒有什麽好的,但小孩子們還是有些向往——今晚和明天的飯食是要比往常好上不少的,這不,炊煙中帶有的味道都不一樣了。


    “衛民哥,你一個人過年?”尕娃吸著髒兮兮的手指頭,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鄭衛民。


    鄭衛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嗯,年前剛剃的光頭,還有著紮手。


    “嗯,我要過個不一樣的年!你趕緊迴家吧,迴去晚了當心你娘拿棍子出來尋你。”


    尕娃嘿嘿一笑,說道:“衛民哥,要不你來我家過年吧。”小孩子沒那麽多想法,就是看著鄭衛民一個人孤單,想著拉他過來吃頓飯。


    今晚家裏可是會多做菜的,他早上就看到娘把雞蛋拿出來了,好像還有豆腐。在他眼裏,這兩樣東西一出來,招待什麽樣的客人都是可以的。


    鄭衛民連忙說道:“那不成!你衛民哥今晚有安排了!明年吧,明年咱們看看能不能一搭裏過年。”


    尕娃吸溜了一下鼻涕,有些疑惑,但大人的事情他也不懂,鄭衛民說有安排了,他便相信了——可能有別人邀請到衛民哥了吧。


    “那可說好了,明年要來我家過年的!”


    “行!明年咱們一塊過年!”鄭衛民給尕娃敬了個不標準的軍禮,尕娃樂得也迴了他一個,又看了看鄭衛民,便和一群小孩子湊到了一起。


    “二栓,狗剩!明天公社放鞭炮,咱們去撿幾個……”


    “那得早點去,咱們一起,要不搶不過別人……”


    “嗯!明天早上吃完飯就得趕緊過去了……”


    一群小孩子幻想著明天的快樂,每到一處路口就會有一兩個小孩離開迴家,他們漸漸散去,進入不同的院子。


    村支書徐誌全也過來了:“衛民啊,你的年怎麽過?”不管怎麽說,鄭衛民是插隊到他們大隊的知青,作為支書,他必須展現出關心。


    鄭衛民笑道:“就這麽過吧!一個人過年也不耽誤幹革命!”


    “你的意識很好嘛!”徐誌全誇了鄭衛民一句,但他能從鄭衛民的臉上看出滄桑,這個小子明明是迴北京過年的,竟然在這個時候又迴來了,這裏麵肯定有事!


    但徐誌全不會去打聽別人的家事,就算是鄭衛民的爸媽出了什麽事情,比如被批鬥了導致他迴不去家,他也不會落井下石——這麽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些幹部隨時都可能翻身。


    可給鄭衛民幫助也不可能,萬一鄭家真的犯了什麽事兒,他可不能把自己給饒進去,所以,一句關心的話就可以了,多的不用。


    聽到鄭衛民說自己一個人能過好年,徐誌全也就不再說其他了。


    “有什麽困難和大隊講啊!”


    “還真有點困難……”徐誌全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打蛇隨棍上了,今兒不會要到他們家吃飯吧?這可不行,得想轍拒絕了。


    還在想借口的時候,就聽到鄭衛民說道:“支書,我剛剛想起來,咱們大隊的春聯都貼了,就我們那窯洞還光禿禿的。隊裏還有紅紙沒?我也去寫副春聯去。”


    是這啊……徐誌全放心了,他笑道:“這也算個事兒?走,跟我去大隊部!早知道你會寫春聯,就該抓你給大家夥都寫上幾幅!”


    鄭衛民搓了搓手,局促地笑道:“那可不敢獻醜。”


    趁著天色還大亮,鄭衛民和徐誌全到了大隊部,裏麵還剩下一點紅紙,鄭衛民也不客氣,取了過來,寫了一副簡單的春聯。


    “春迴大地萬物蘇,福滿人間喜氣盈!好,好啊!”徐誌全看著鄭衛民歪歪扭扭的字,違心地誇了幾句,心道幸好沒讓這小子寫,要不就白白浪費了這些紅紙了。


    鄭衛民又給女知青的窯洞寫了一副春聯:“瑞雪兆豐年,好風頻來鳴。”


    拿著手裏的兩幅春聯,鄭衛民說道:“徐支書,那我就先迴去了,先祝您過年好。”


    “過年好!”徐誌全樂嗬嗬地說道,又叮囑了一句:“有什麽困難記得和大隊講啊!”


    “支書放心,沒有困難!”鄭衛民這麽多年來都是一個人過年,對外都是說過年假期有三倍工資,一副貪婪的樣子,但實際上是沒地可去。


    今年,好像又是沒地可去,隻能灰溜溜地在窯洞裏過年了。


    村裏麵不少人家都在聊鄭衛民,留在村裏過年的知青實在少見——聽說別的大隊有。


    尕娃迴到家裏,聽到家裏人也在聊鄭衛民。


    “哎,衛民娃可憐啊!一個人在那破窯洞裏過年,飯都不知道怎麽吃呢。”


    他的兒媳婦槐花在小心地切著豆腐,聽到他的話就說道:“爹,你還擔心人家?人家可是城裏來的知青,那過得肯定比咱們好!”


    “我就看著衛民娃和其他的幾個知青娃娃不一樣,沒那麽嬌氣!”


    “不嬌氣也不是說人家過得差!爹,你就別操人家的心的,咱們還是先管好自己的肚子吧。”


    看著尕娃蠢蠢欲動的樣子,槐花又叮囑了一句:“別出去給老娘喊人!這菜得吃好幾天!”


    鄭衛民把兩幅春聯貼好,站在窯洞外麵看了看,輕輕歎了一口氣,想和家人一起團圓怎麽就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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