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王」大剌剌地坐在品味獨特的及皮沙發上,氣定神閑地道:「總而言之,要我等你在小說界成名,用你的稿費來還錢,免談!你那春秋大夢簡直是緣木求魚,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會實現,這個幼稚的計劃,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


    他諷刺的話真是句句刺耳,但易淺芝卻無力辯駁。的確,她憑什麽大言不慚呢?現在她才隻是小說界的新人作家而已,剛剛令人刮目相看的勇氣,早已化為烏有;此刻,她除了自尊之外,什麽都沒有了,但是自尊又不能拿來還債!


    躊躇、猶疑間,她不知如何是好,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齊桓逸則專注地望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的表情變化。深沈狂放的目光,其實早已透露一切,滿溢著無可言喻的激情。


    「這樣吧!」他好整以暇地道。「就用你來償還吧!」


    用她來還債……易淺芝瞪大了雙眼。


    易扈祥和陳月花原本低著頭佯裝啜泣,刻意遮遮掩掩、不讓女兒發現他們的心虛,但一聽到「法老王」的要求,夫妻倆立即震驚地抬起頭。


    「法老王」要淺芝來抵債?!


    「活到了三十歲,我現在什麽都不缺。」法老王發自內心地說。「我是黑夜的王,有錢、有權又有勢,更有無數的弟兄供我使喚;我也不缺女人,風情萬種的情婦我多得是,我唯一缺的——是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堂堂黑龍幫首領——法老王,其實要求的也與一個平凡男人無異。妻子和情婦有天壤之別的差異,他所期待的妻子仍是傳統的大家閨秀。


    「不會有女人愛上你的。」易淺芝不留餘地的怒罵。「你知道你的神情有多可怕嗎?簡直像頭野獸!你會嚇跑所有正經的女人;而那些跟著你的情婦,充其量也隻是貪圖你的錢……哼!你隻是個在社會邊緣遊走的黑道份子,不務正業,淨做些違法的勾當,沒有人會答應嫁給你的!」


    野獸……她形容得真貼切。他冷酷、兇狠的形象,再加上帝王般的氣勢和威望,往往令人望而生畏,甚至不敢再看他第二眼;也因此向來沒有人敢輕易招惹他,道上弟兄們還為他奉上了一個「法老王」的尊稱——推崇他的地位,恍如眾人膜拜的埃及法老王。


    易淺芝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目光。當他們四目相交,她發現他的眼珠熠熠生輝,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溫柔。這怎麽可能?一定是她眼花了,看走眼了!


    此時她仔細端詳他深刻如斧鑿的五官,卻突然覺得有些心虛。她發現自己錯了!誰說像野獸的男人就一概不堪入目?她暗地讚歎,不得不承認,野性也是一種美啊!


    強悍的他,事實上極富魅力,渾身散發著一種野性的力量,像是森林之王獅子的化身,能夠輕易地駕馭任何人,當然也包括女人。那無可比擬的特質,就是一種致命吸引力,會瞬間瓦解女人的心防……


    看見她似乎執意和他對抗,「法老王」就偏偏故意佯裝色迷迷地上下打量易淺芝,坦白直接的目光讓她不由得倒抽好幾口氣。


    「你很美……」「法老王」盯著她說,他深深為她顧盼生姿的一舉一動而沈醉;對他而言,她的美沒有任何女人能比得上。「你——真是天生的尤物。」


    「不!我不是。」她急急否認,接著有條不紊地道:「我隻是名平凡的大學生,跟個書呆子沒兩樣,終日埋首在傳統四書五經的中國文學裏,根本不懂性感女人妖嬈狐媚的勾魂技巧——」她挑高秀眉,自我解嘲。「很抱歉!你要失望了,我很單調無趣的。」


    「但你出身名門,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將來更會是謹守三從四德的妻子……」他燦爛的笑容,一時竟讓她臉紅心跳;而他更突然傾身向前,懶洋洋地道:「況且,你對我而言,還有利用價值。」


    利用價值?


    他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笑裏藏刀的偽君子,打著如意算盤道:「藉由你,我和易先生成為親家,仗著易家在商業界的聲望,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漂白』我的黑社會背景,最後再來一個黑白兩道通吃……到時全台灣的工商企業,就不得不順從我的號令。」他肆無忌憚地訴說他意圖統禦台灣財經界的野心。


    「真是讓人唾棄的黑道份子!」她立即還以顏色痛罵。「唯利是圖、毫無道義可言!」


    但他依然無動於衷,隻是平靜地表明自己一貫的信念和作法。「我連高中都沒畢業,也沒有什麽特殊背景;而我今天在黑社會裏有這樣不凡的成就,最主要的因素是因為我懂得走捷徑。我不會為了道義就呆呆放走往上爬的機會,現成就有一位大家閨秀成全我,我不會放棄!」


    他停頓半晌,才又輕聲細語地道:「你——必須做我的妻子!」


    他要和她……「結婚」?這兩個字將她炸得頭昏眼花。


    「不——」如雷價響般的女人吼叫聲倏地冒出。「我不玩了!老頭子——」易夫人舍不得女兒犧牲自己,忍不住掀了底牌。「我不能讓淺芝嫁給黑道份子……」她誓死拚命道。「就算我破產、要我死,我也要保護女兒——」


    「夠了!」淺芝無奈一歎。「媽!別叫了,我的頭好痛。」她試圖冷靜,保持理智道:「現在也該是我自立自強、脫離父母照顧的時候了,就讓我幫你們解決債務吧」


    「不!女兒……」易扈祥真是哭笑不得,他怎知道一場遊戲下來,竟會落得「賣女」的結局?「爸爸是開玩笑的,這真是誤會一場!易家沒有垮,根本沒有破產,你仍是易家千金……」


    「爸!你瘋了嗎?」無奈越描越黑,易淺芝根本不相信。「拜托你不要無理取鬧了!討債公司都追到家裏來,這節骨眼上你不要再說謊了,你這樣亂吼亂叫,沒有人會當真的……」她裏屋力圖振作地調侃兩老。「如果我們家真的沒有破產,那你們的演技還真好呢!」


    「不——」二老啞口無言。


    「法老王」快笑破肚皮了。「怎麽?你們以為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億萬富翁啊!竟想瞞天過海?拜托,債台高築的人沒有哄騙的本錢……別裝闊了!現在你們已經窮途末路了!」


    成為眾矢之的對象——易扈祥和陳月花始料未及,現場沒有人相信他們……他們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人可以無情無義,卻不可以不講信用……否則,生意還能做嗎?」「法老王」暗示易扈祥。「我不是明理的人,必要時,我也會采取原始的激烈手段,畢竟,乾脆俐落才不會礙手礙腳!」


    真是誤上賊船!易扈祥沒料到對方也不是泛泛之輩。


    他早該明白,「法老王」是黑道人物。黑道弟兄向來不吃文明社會那一套!他們不但不講理、為所欲為,而且要殺要剮,全憑心情決定。這就是最可怕的一點……如今,聰明反被聰明誤,易扈祥被自己將了一軍。


    「法老王」的威脅真的嚇壞了淺芝。她不怕自己受傷,卻怕束手無策的父母再遭受到任何野蠻的暴力對待!


    易淺芝沒好臉色地迴問:「婚姻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盡管我不愛你,你還是執意要娶我嗎?」


    「愛?」他心裏一陣悸動。她不愛他,但他愛她呀!隻不過,他永遠不會告訴她。


    他佯裝對這個字嗤之以鼻,一臉不屑地道:「你跟我高談闊論,談愛?夠了!『小妹妹』,該長大了吧?現實社會跟你想得不一樣……」他冷酷的目光顯得何等無情。「我不相信愛,你也不需要拿傳統的標準來看待我,娶你是必須做的事,你不過是我跨越黑道界限的一顆棋子!」


    「是嗎?」易淺芝字字清晰地道。「不要忘記你說過的素——」她刻意比他更冷靜、更尖酸地道:「我也不會忘記跟你結婚的目的,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還債!」


    她應該激動抗爭,或是哀嚎大哭;但是,她卻沒有。她的心情意外的平靜,並沒有因此責怪父母,因為父母沒有錯。父母對她的養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她願意為父母還這筆債!


    以她的人還這筆上億的債務,從經濟方麵的角度考量,絕對值得,而且還綽綽有餘!


    婚姻算什麽?它不過是戀愛的墳墓。


    海誓山盟、你儂我儂的戀情,不過是一則天方夜譚。戀愛雖然甜蜜,但結婚後的日子卻是現實又殘酷……女人若是奢望能從婚姻得到什麽,往往隻會感到無盡的失望。婚姻原本就無法帶給女人一生的倚靠和保障,更無法擔保永遠幸福。更何況現在滿街都是見異思遷、朝三暮四的速食男女,早已少有人會甘願一生守候著一個男人或女人了。


    她告訴自己,既然從未對婚姻有過綺念遐想,那麽就算嫁給不愛的男人,又何妨呢?


    假以時日,一張離婚證書就可以輕易解除她和丈夫的婚姻關係;屆時她可以重新開始,擇其所愛再來過。


    她的未來還很漫長,「法老王」不可能拴得住她一輩子。想必等她沒有「利用價值」了,無情無義的他就會把她推得老遠。況且,她又是那麽的「乏味」,跟他身邊那些深諳情趣的風騷女人截然不同……


    「法老王」也不甘示弱,再次嘲諷了她最在意的小說夢。「我不喜歡好高騖遠、不知腳踏實地的人,你想以小說還債的美夢,等你成名了再說。眼前還債的事迫在眉睫,最實際的還錢方式就是『以物換物』!」


    易淺芝壓抑住滿腔的忿憤不平,心想,大家都瞧不起我寫小說,沒關係!我會繼續默默耕耘,總有一天會有好成績的……


    「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和你們談論我的小說了!」她把話說在前頭。「我隻有一個條件——」這是她執拗的夢想。「婚後,我還是要繼續寫小說,如果有一天我的願望成真,成為世界級暢銷作家,到那時,我有還錢能力了,你要放我走!」她絕對要不懈地創作,終有一天,讓世人刮目相看!


    「法老王」內斂隱晦的眼神閃過一絲哀傷。迴對深愛的人巴不得立即逃離自己的想法,他悲苦一笑。「我答應你,順道祝福你!」


    「不——」二老哭笑不得,沒想到一場不可告人的「test」,居然弄巧成拙,演變成淺芝的終身大事?!


    眼睜睜看著即將永遠失去女兒,陳月花徹底崩潰。「都是你……」她哭喊道。「老糊塗,你害死咱們女兒了……」


    「絕不能這麽做啊!」易扈祥再次自露馬腳,偽裝完全瓦解,幾乎要跪在地上哀求。「女兒,這全是假的——」


    「又來了!」易淺芝和「法老王」一起大叫。


    「真是受不了!」她試圖要勸父母迴對現實,搬出一大堆安慰之辭。「爸!看開一點,沒錢沒關係,錢再賺就有了;最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健康!」


    「你要搞清楚,這絕不是一場遊戲!」「法老王」突然貼近易扈祥的身邊,一隻手按住易扈祥的肩膀,冰冷的語氣護易扈祥全身寒顫。「這是真的——用錢交換你的女兒!」


    易扈祥恍如冰雕般的一動也不動,他嚇得全身無力、雙腿發軟,這真的不是玩笑,因為一把槍就緊緊地貼著他的腰際!


    他明白了一個事實,「法老王」不擇手段也要娶他們的女兒……


    「縱使賠上你的性命,我也要定易淺芝了!」緊靠易扈祥的耳際,「法老王」亦正亦邪地輕聲道。


    易扈祥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真是時光催人老,麵對「法老王」,如今他這老頭子都得甘拜下風!


    淺芝不知道情況,仍口沫橫飛、試圖化解父母的悲痛和悔恨。「爸、媽,你們不用太擔心。我嫁給黑道大哥也不錯呀!找個人人敬而遠之的黑道大哥保護我,這輩子肯定沒人敢欺負我了!而且,我們一旦結為親家,相信這筆龐大的債務,『法老王』也不會為難我們……」


    「都是你,該死的!你這老糊塗……」陳月花急瘋了,竟然當著女兒和眾人的麵,對結婚二十多年、一向恩愛的丈夫拳打腳踢。「趕快想辦法啊!」她不斷哀嚎。「救救我們的女兒……」


    「媽……」易淺芝趕緊出麵製止。「不要再鬧了,那樣會給人家看笑話的!」


    眼看女兒不明究理,還表現出一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堅定決心,二老抱頭痛哭。而易淺芝對這對夫妻反常的行徑及懸疑的話百思不解,可是,此時她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領悟弦外之音。


    這一出離譜的肥皂鬧劇實在荒謬極了——


    易氏夫妻居然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活活推入火坑裏,讓她成為黑道大哥的女人?!


    真是自作自受,在淺芝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再加上「法老王」有意無意地順水推舟、火上加油——看來二老一肚子冤情永無平反的一日,隻能怪自己引狼入室,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二老情何以堪!


    易淺芝的世界在這一夕之間變色了。


    經過天人交戰的心理掙紮後,淺芝決定嫁給眼前這位宛如魔鬼化身的「法老王」……


    ※※※


    易氏夫妻倆哭了三天三夜。


    「趕快想辦法啊!」陳月花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現在完全無法可施啊!」易扈祥已動用了黑白兩道的關係,還使盡五花八門的手段,甚至不惜獻上名下所有不動產、公司一半的股份,就是想讓「法老王」軟化態度,還他們女兒。


    但誰也沒料到,「法老王」什麽都不要,隻要易淺芝!他的決心不是普通的堅定,簡直比花岡岩還冷硬。他見招拆招,有備而來,再多的錢也無法打動他!


    更令人意外的是,婚期定得相當快,易扈祥根本措手不及。而「法老王」還反擺二老一道,大刺剌地威脅他們。「不要玩花樣!如果誰敢阻礙,我就要誰好看,走著瞧……」他說到做到,立即派遣弟兄「駐守」易家豪宅,明為保護,實為監視。


    「法老王」簡直是野蠻人,絲毫不講道理。


    「咱們千不該、萬不該惹上黑道人物啊……」易扈祥雙手抓著頭發,仰天咆哮,陳月花則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


    命運之神啊!為什麽要捉弄他們……


    ※※※


    這陣子,易淺芝反而顯得很平靜。


    她的人生遭逢劇烈的轉變——一夕之間,她就要為人妻了,而且還是嫁給一個黑社會裏大哥級的人物。


    對方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沒有良好的品德情操,也沒有傲人的學曆專業,據他所言,他還是名連高中都沒畢業的中輟生……但最離譜的是,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頭子法老王。


    天啊!她出身豪門、受過良好教育,現在竟要下嫁流氓?


    她不敢想像,如此身分懸殊的兩個人,竟然真的就要結合為夫妻,成立一個所謂的「家」?


    她才二十歲,雖然對婚姻不存幻想,但也與時下少女無異,對愛情有著憧憬、夢想和期待。她筆下小說裏的男主角,每一個都高大、英俊又帥氣,往往也是富豪子弟……然而事與願違,小說終究是小說,她的白馬王子夢也成了泡影,即將要幻滅。


    這輩子她第一次披上白紗,竟不是為了心愛的人;「法老王」的出現,讓她愛作夢的心碎裂成千萬片。從此,她對「愛」這個字,再也不抱任何的奢望。


    今後,她是「法老王」的妻子,每個黑道弟兄都要尊稱她一聲「大嫂」,見麵要鞠躬行禮外,必要時,還得為她赴湯蹈火、鞠躬盡瘁!


    在步入禮堂時,易淺芝還不知道「法老王」的名字和相關的身世背景,不過她也毫無興趣追究,反正她一點也不愛他。


    這個婚禮很簡單,並沒有大肆喧嘩、張揚;這位身分顯赫的黑道大哥絕對有能力把婚禮辦得轟轟烈烈,可是,他沒有。原因可想而知,她心裏明白,因為這是一樁丟臉的婚姻與債務交易,越少人知道內幕,日後才會避免發生麻煩。


    易扈祥和陳月花被活生生地趕鴨子上架,不得不出席女兒的婚禮。草草舉行了公證儀式,在蓋上印章的那一刻,淺芝才知道丈夫的真實姓名——齊桓逸。好雅致的名字!可惜人不如其名。


    他們很快從法院離開。在法院門口,易扈祥和陳月花依依不舍,欲哭無淚。「女兒……」婚禮已經結束了,再說什麽,似乎為時已晚。


    可是,易淺芝卻表現得相當堅強。「爸、媽,從今以後,我就為人妻了……也算是真正的長大了。有任何事,我會自行處理;有任何委屈,我也會自己承擔,不會再打擾爸媽。畢竟,我已經長大,不能再依賴你們了!」


    她故意說出如此絕情的話,是因為不想讓父母再為她牽腸掛肚。


    但是,陳月花聽了卻難過得幾乎當場昏厥。她滿肚子苦水,隻能吞進肚子裏;獨生女結婚應該是喜氣洋洋的,但此刻他們夫妻倆卻隻能以淚洗麵。


    「現在開始,淺芝就是我的人了!」這是所有權的宣告,更是給二老的下馬威。


    齊桓逸強悍地帶走易淺芝,心中亦有了打算。從此以後,他不會讓她和父母再碰麵,以免節外生枝。而她背對父母,漸行漸遠,所有的剛強,都在瞬間瓦解。


    「你哭了?」齊桓逸刻意不在意地問。


    「沒有……」她趕緊拭去臉頰旁晶瑩剔透的淚珠。


    沒有柔情款款的對待,他獨裁地厲聲命令道:「不準哭,妝糊掉就難看了,我們才結婚,我可不希望弟兄們看到你哭得像剛死了丈夫一樣!」


    「我知道,我明白。」她解嘲。「我的淚水不會為你流,我隻是為自己的不幸遭遇哀悼一下。」


    他目光一閃,譏誚說道:「你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嗎?還沒開始跟我生活,你就已經先入為主,認定未來的日子會病不欲生了?」


    是的,是的……易淺芝心底痛苦呐喊著。但是,她不敢說出口,強顏歡笑道:「跟你說話好像無時無刻都這麽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似乎我對你——『我的丈夫』,太苛刻了!」


    「我的丈夫?」對這「丈夫」兩字,「法老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們無言地坐上一輛深黑色雙b轎車。這是特地為他倆準備的專屬座車,易淺芝環視車內,發現每一扇車窗都貼上了深黑色的隔熱紙,而據說連玻璃都是特製的防彈材質,似乎時時提防著會有人對他們不利。


    「你怕死?」她好奇。


    「你怕嗎?」他撇嘴反問。


    「也許死了,對我更好。」她脫口而出,口不擇言。驀地,她驚覺失態了,於是麵紅耳赤地急急低下頭。


    「死是很容易,不過為了逃避現實而死,恐怕會死不瞑目、無法解脫!」他莞爾。「人生苦短,我覺得要及時享樂,好好把握每一刻才是——」


    話語未畢,他低頭俯向她。一陣男性氣息倏地襲來,易淺芝一個措手不及,被他占了便宜——他的唇覆在她的唇瓣上輾轉吸吮……


    他再也等不及了。


    此刻,千言萬語也道不盡他對她刻骨銘心的愛戀……


    ※※※


    位於深坑山裏的豪宅大院。


    這是一個山明水秀、鳥語花香的好地方。


    「這整座山都是我的產業,放眼望去,都是我的土地。」齊桓逸誌得意滿地說道。


    鳴泉飛濺、群卉爭豔、花團錦簇,夾雜婉轉鳥語……好個世外桃源。偏偏,在她朦朧的眼簾外,望見的卻是百鳥飛離、花殘葉落,一片淒涼肅殺、萬籟俱寂的景象。


    「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他優雅地扶她下了車,並開門為她介紹。「你看,跟你南台灣的家相較,應該毫不遜色吧!」


    「這裏不是我的家,充其量隻能算是我的囚牢!」她一肚子的火氣霎時間全都爆發,倏地丟下他轉身就往大廳跑。


    她深深感到委屈不平,認為他得了便宜又賣乖!


    她跌坐在沙發上,心高氣傲地不肯麵對他,逕自揚起一雙粉拳在軟沙發上拚命捶打。


    她每打一下,就彷佛鞭子一道道抽打在他身上。啊!他竟然忘了,他怎能忘記——就因為自己不擇手段要得到她,她因此深深痛恨自己啊!


    未來的日子裏要麵對一個不愛他的妻子,他究竟該如何是好?


    在淺芝麵前,在她仍對「丈夫」感到深惡痛絕之前,他也許永遠不能表露自己的愛意,他隻能展現黑道作風的蠻橫手段,才能製伏她。


    忽地,他伸手粗魯地抓住她的纖腰,將她旋過身子;一手捏住她下顎,逼她不得不麵對他跋扈霸道的臉孔。「我不需要看你臉色過日子!」他重擊她的自尊和驕傲。「你最好試著學習『逆來順受』這四個字,否則未來的日子裏,你會吃足苦頭!」


    「就因為易家一無所有了?」她哽咽道。「毋庸置疑的,我也一無是處,算是你的累贅……」


    「知道就好!你已經不是人人捧在手掌心裏的千金小姐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麵無表情、掉頭就走。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跑車唿嘯而去的聲音。


    看到易淺芝那樣的反應,他心如刀割!難道嫁給他,真的彷佛要她的命?她帶給他的羞辱,比切膚之痛更傷人……


    空蕩蕩的宅子裏,還有一位老仆人在屋內走動,似乎就是留下來服侍易淺芝的。老仆人名叫阿嬌,在她的引導下,易淺芝被帶進了豪華的寢室裏。


    她重重地關上門,留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


    易淺芝,難道你還不懂「世態炎涼」的道理嗎?她告訴自己。齊桓逸說得沒錯,她已經不是千金大小姐,沒有資格耍脾氣了……然而,隻要一想到自己得放下身段和他生活,易淺芝仍不自禁地對著鏡子飲泣。


    她邊哭邊把新娘禮服脫下來,然後卸妝、沐浴……直到最後,她換上純棉的長衫,但淚水仍然泛濫,不可收拾。


    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直到阿嬌用托盤送了飯菜來,她才知道時間飛逝,已經晚上了……但她還沒見著「丈夫」的人影呢!


    先前悲從中來的情緒慢慢平複了。窗外蟬兒吱吱鳴叫著,微風吹來,池塘的荷花發出幽微的香氣,有著三分春色,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的雅致。她彷佛置身古代的亭台樓閣裏,不由得喃喃念道:「不應有恨……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女人的一生,結婚和生子皆為大事。


    此事古難全——被迫嫁給一個不愛的黑道惡霸,這一生,最糟糕的莫過如此!


    她不過是提前跌到穀底……遲早這衰運度過了,她會撥雲見日、出頭天的!


    易淺芝不斷自我安慰,最後她歸結出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活在當下——即使苦中作樂也好,她要讓自己過的多采多姿,然後讓他對這場婚姻主動知難而退……


    夜深人靜,真的是靈感泉湧的時刻。不知道是富家千金的驕縱因子,或是作家古靈精怪的一麵作祟;許多整人的鬼點子此時紛紛傾巢而出,開始蠢蠢欲動。


    易淺芝狡黠的眼瞳流露出淘氣的神采,一個個讓齊桓逸生不如死的整人計劃不停湧現。她對著鏡子賊兮兮地笑了。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首先她要熟悉寢室裏的地形。於是,她開始翻箱倒櫃、尋遍每一處角落,發現房間裏除了他的衣物、以及一些屬於男人的東西外,還有屬於她的女性衣物用品,其中甚至有幾件性感睡衣,看樣子他不懷好意的意圖相當明顯;而沒想到,她緊接著還真的翻出了好幾盒保險套。


    各種式樣,超薄型、螺旋型、薄荷香味……她麵不改色地開門走下樓,叫喚仆人。


    阿嬌睡眼惺忪,惶恐地望著壁鍾,已經清晨一點整了,少夫人板著臉孔,一副刁蠻的模樣。阿嬌不禁心驚地想,少夫人是來下馬威的嗎?


    「主人是不是經常帶女人迴來過夜?」她毫不諱言,單刀直入地問。


    「我……」阿嬌怎敢明說!


    「不說沒關係!反正,我握有證據——誰教寢室裏的一堆保險套被我給發現了!」


    「不!不!」阿嬌揮舞著手,急忙澄清。「那是今天特別為了主人新婚才準備的。」


    「是嗎?」她根本不相信!「算了!我不追究,你現在去拿強力膠給我,我要用!」


    「強力膠?」大半夜的,少夫人要強力膠做什麽?難不成,她有吸食的習慣……


    但易淺芝若表現出富豪少奶奶仗勢欺人的架勢,絕對是十足像樣的。不一會兒,阿嬌乖乖地拿出強力膠。一拿到強力膠,易淺芝立刻頭也不迴地上樓,鎮定優雅地關上門,留下阿嬌還杵在原地,立正站好。


    易淺芝不知道「法老王」何時會迴來,但她清楚知道強力膠最佳的接黏狀態是在三十分鍾以內。為了避免過了時效,每隔二十分鍾,她就會重新再製造一個全新的……她不時露出詭譎的笑容,恍如致命的蛇蠍美人。


    熬夜對她來說猶如家常便飯,她向來越晚越是精神奕奕。易淺芝故意換上有蕾絲小碎花點綴的黑色透明性感睡衣,將一頭長發梳順披散著,故做性感撩人的姿態,準備迎接她的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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