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嘴山水庫工地由數縣協同作戰。編製軍事化,每縣出動萬人為師,公社出動千人為團。


    張宇師長從縣城返迴,聽工地的號子聲、喝彩聲,不同往日,含有一種異常的亢奮與狂熱。


    來到工地,見施工核心地段如六月飛雪,又像在鍛銀碾玉,產生強大的氣場,掀起一浪壓一浪的競賽狂潮。


    本師正麵山脈被掘出一個巨大的v型槽,將他師進度遠拋在後。沿途到處是正在手忙腳亂、汗流浹背修理鋤頭、鐵鍬、畚箕、小車的人員。


    張宇問這些修理人員:“這是怎麽迴事?”


    修理人員叫苦連天:“哎呀,男人個個都像吃了火藥!”


    “鐵鍬簡直成了火柴棍兒!”


    “小車就像紙糊的!”


    張宇又逮著個連長問。連長道:“哈,這群女人,把整個工地都調動起來了!”


    “怎麽調動的?我是說,女的怎麽調動的?”


    連長手一指:“嘻,你去問劉團長!”


    劉團長迎著師長,眉飛色舞道:“全軍號召大膽創新,並推廣外師經驗,搞女的彩妝化。我想,不如搞女的赤膊化!


    “推動工作,難在最初動員。我團先從四十多歲的婦女開始,年輕的不肯,不肯暫時就算了。老的不肯,我叫幹部幫著扯衣服!


    “少數頑固的,給她臉上塗油彩,讓人不識真麵目,再扯,她就不激烈抗拒了。下一步,我用同樣辦法乘勝追擊,把年輕姑娘也攻下來了!”


    張宇聽畢,一轉眼,正與團副支書花香果熱辣而又清純的目光相遇,摩擦出火花。


    “淡定!”他對自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他想淡定以窺測她的內心,可哪裏淡定得了呢,要說憐香惜玉這個輕浮之詞,惟有用在此時,用來刻畫張宇的悲哀,才覺深刻。


    劉團長看在眼裏道:“年輕的就是由她帶頭!記者和觀摩的來了,看她就行,一定可以推向全工地!推向全省!”


    這時鍬鋤聲、車輪聲、號子聲和氣喘籲籲聲一浪蓋過一浪。劉團長手做成喇叭問何時邀外師及省報記者觀摩推廣,張宇迴答要先研究。


    指揮部裏,洪範劈頭就問他:“如何?”


    “神經病!全軍推廣彩旗化、彩妝化,赤膊化隻針對男的!”


    “針對男的還用推廣?上級號召解放思想,大膽創新嘛!這算是劉團長的創新發明,還是他對上級意圖的深刻領會,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承認效果,整個工地都沸騰了,工效起碼提高幾倍,甚至十倍!


    “另一方麵由於我們把其他師搞彩妝、彩衣和彩旗的錢用在改善夥食上,民工很歡迎,對推動生產也起了很大作用!”


    張宇一直被花香果那絲憂鬱的眼神困擾著,他苦笑道:“我擔心人!我剛才看見農具使壞了這麽多,人要是像這樣,怎麽辦?”


    洪範點頭:“師長,你的擔心有道理!師長你聽——”


    拿起桌上報紙,其中一篇通訊題目是《一棵共產主義的幼芽》,乃是讚美農業合作社如何實行供給製的,念其中的順口溜:


    “發米發柴又發鹽,過年過節樣樣全。有酒有肉有香油,紅糖鞭炮帶掛麵。到熱天,發草帽,另有一把芭蕉扇。


    “有毛巾,有香煙,還有肥皂洗汗衫。要結婚,就支款,生了孩子更安然。有產假,還不算,糯米紅糖加雞蛋。”


    唉唉,神仙日子,有幾秒把張宇都誆進去了,令他進去就不想出來。


    洪範念完後,目光從報上轉移到張宇臉上,見他一臉的憧憬和神往,便道:“我建議鴨嘴山的供應標準要提高。剛才說的隻是臨時改善,與這個不同。”


    “呃,怎麽提高法?”


    “男工糧食標準由35斤提到38斤,女工由30斤提到35斤。肉,提高到每天二兩。”


    “女工一下子提了5斤?”


    “君不見女子戰鬥隊,提高工效十多倍!”


    張宇把聲音放低:“老洪,我讚賞你的工作積極性。


    “但是,由於虛報造成的過度征調和過度樂觀,不計劃用糧,縣裏的糧食和各種物資在不久的將來,就要捉襟見肘……”


    “師長,不久的將來……”


    “這是為把話說好聽一點,說不定明後天鍋兒就要吊起當鑼打。我想把人撤三分之一下來,目前的一萬四千人,撤個五六千!


    “不能把強勞力全窩在這裏,要調迴去搞積肥,搞副業,基本農田修理!”


    洪範從驚愕中緩過神來,想了想說:“師長,這是四縣會戰,當前氣還是可鼓不可泄。照你說的,烏紗帽必摘無疑。


    “當然革命也不是為了這頂烏紗帽,但是新官上任,一定會把你撤下來的又攆迴去,你撤五千,他攆迴去一萬!”


    “唉——”


    冷駿與工地團委書記仇鷹成了好友。仇鷹想考大學,常就高中課程內容向冷駿請教。


    在遞給冷駿的報紙和宣傳單中經常會夾一張食堂的葷菜票,每演露天電影,總要在最佳位置即放映機旁邊給冷駿留個位子。


    仇鷹心氣甚高,常仿曹操“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的口氣,對冷駿說“工地俊傑唯駿哥與我仇鷹也”!


    仇鷹與花香果戀愛已有時日,現關係變得如履薄冰。


    仇鷹所糾結的是,在幾度三番思考與花香果斷交的過程中,花香果原較平坦的身材越變越好看了。


    仇鷹經常在冷駿麵前詛咒劉團長下地獄。冷駿對此隻是一笑。


    冷駿要說目光的觀察力並無特長,甚至還因感性化而容易被蒙蔽。實際他隻要稍加警惕地以味辨人就誰也蒙蔽不了他,那些表情掩蓋著的善惡和各種情緒化為的氣味在他那遼闊的鼻腔中都會現出原形。


    姑娘媳婦一開始的羞澀和羞辱驚恐萬端尋死覓活到坦然到自然放開舒展驕傲活潑奔放氣味紛繁萬千他能從中嗅出這些味道。


    這些從體膚中煥發出來的氣息也就是心泉天然素淨的流露與表情談吐這些經由大腦藻飾一番的內容大相徑庭甚至截然相反。


    與仇鷹麵臨這場熱氣撲騰的大雪,開錯季節的梨花就難受的閉上眼睛不同,他的情緒可是跟著姑娘們的情緒在走。


    不看白不看,又與那些天天看還看得口水滴滴心裏一個勁兒想要想要的不同,哈哈他倒是在為這些撞上千年乃至萬年遇一次大劫難又是大解放的姑娘們感到很幸運和驕傲呢!


    花香果給仇鷹洗衣服他倆是穿連襠褲的便也給他洗。獸蛋兒烹調不行外洗衣之類哪怕洗拖拉機手油汙的褲子快如揮毫,她要洗當然也歡迎。


    花香果送來他和仇鷹幹淨的衣服。


    “坐。”獸蛋兒說,每次都要留她坐一會。


    他站在一邊大開大合愉悅地翕張著鼻翼,花香果覺察到了,把他看一眼。


    “你有股林下之風!”


    花香果感覺到衣邊和褲腳都在他渾厚帶磁性的聲音中擺動,心想你才是,怎麽聲音帶著風啊!


    “什麽叫林下之風?”


    這時的冷駿幾乎成了個空殼,身體已在“林下”徘徊。


    是她身上一些熟悉的氣味把他帶往天耳山“林下“,原來,這是耕父的氣場強行進入了花香果體內,花香果已成個神奇的人兒,村姑而又飄飄欲仙,黃花女而又非黃花女。


    他心想這原來是個奇女子,怎麽會?


    “哼,你說我很野吧?”


    抬頭看花香果,已走了,幾乎完全是由氣味塑造成的羞澀健美果敢的形象還留在那裏。


    白、花之戀以花香果跳河達到高潮,隨之落幕。


    冬天。河乃山澗,下遊築堤後,水很深。仇鷹、冷駿等聞訊後跑去。


    仇鷹脫衣潛下去摸索一番,上岸時凍得渾身烏紫。


    冷駿跟著下去,仇鷹趕快擦幹穿上衣服,在火堆邊蜷成一團。


    冷駿在岸上就飽嗅到“林下之風”,知花香果還活著。水下很黑,但他不需用眼,甚至不需摸索,直達目標以五指金剛杵兜著腰將她撈起,再一把扯住帶了上來。


    跑來的幾個女的中間有位醫生,忙在火堆邊給她脫去上衣擦幾下身子然後接著就做人工唿吸,一邊叫:


    “冷駿你來呀,幫我接著做!”


    冷駿推一下仇鷹:“你做,不會她教你!”


    女醫生:“冷駿你的手厲害你來,人命關天!”


    他便去接著做了一會。其間女醫生也跪著嘴對嘴吹氣。


    見她眼皮都在眨動了,旁邊女醫生說:“行了,行了”,他便要從她身上起來。


    被她一下子用赤裸的雙臂將頸項摟住了。


    尷尬至極,十多雙目不轉瞬的眼睛緊盯之下他隱秘地用指頭兒在她兩個腋窩撓一下,笑神經發作她隻能趕快自己翻過身去把笑容笑聲都藏起來了。


    舉國忽然風行“拔白旗”。這本是知識界學校和機關單位的事,最先主要針對資產階級思想,後來凡有不同意見就是白旗,連開會遲到、打盹也是白旗。


    後來連工人中也拔白旗,每組一二十人,工效最差那個就是白旗。


    白旗宣布前許多人像“擊鼓傳花”那樣圍做一圈,造成人人自危的心理。


    宣布後白旗站在中間,組長叫聲“甩他!”便遭推來搡去,踢來踢去,以不受傷影響出工為度。


    拔白旗運動在占領機關和工廠車間的同時,也向農村推廣。各鄉都爭著多報產量,以免被拔白旗。


    公社之間互相打探,因為如果有個公社上報的產量隻比實際產量多兩倍,而其他公社比實際產量多報四五倍的話,這個公社就很危險。


    幹部中誰如果對深翻和密植有異議的話,也會被拔白旗,而積極搞密植一畝地下幾百斤種子的則評紅旗。


    農村檢查評比密植情況的人員背著或腋著紅旗、灰旗、白旗和“衛星旗”深入插秧田間,不信你這公社和村的密植程度上不去!


    公社開大隊幹部會要求限期完成征購任務,這時各大隊已經賣了過頭糧,按規定人年均口糧黃穀360斤算,連口糧也賣了不少。


    因虛報浮誇,上麵下達高征購指標,無法完成,都不做聲。


    公社書紀盛怒之下,大隊書紀們請他下去搜查,公社書紀不去搜查而是搬幾杆白旗進會議室。


    過了看,這是所有拔白旗中後果最嚴重的,淚奔。


    至於文藝界,更沒有哪次運動能夠躲脫。要說文藝界是運動員中老二的話,沒哪個界好意思自稱老大。


    這天,鴨嘴山工地早飯時間貼出晚上放映露天電影《洞簫橫吹》的海報。不料,這部電影因對農村政策理解有誤,而成了白旗被拔掉,讓幾千人在露天空坐了幾個小時。


    鴨嘴山水庫工地幾台拖拉機也開展拔白旗。


    冷駿與仇鷹談起這事,仇鷹歎口氣道:“你爭紅旗輕而易舉,又不肯拔人家的白旗。那你除了離開,別無二法。”


    冷駿打個響指,站起道:“那我現在就走,後會有期!”


    仇鷹屢聽他打的響指有金屬聲,這次想拉著看一下手指,他已出門而去。


    “不忙!你往哪裏走?”


    “你說呢?我想聽你的意見!”


    “建議你到技術革新辦公室去!”


    “你說的技術革新辦公室在哪裏?”


    “報上最新登出的,破除迷信、鑽研技術、改革工具都算紅旗!”


    仇鷹從報夾上找出張報紙,指著版麵給冷駿看:“西河縣一個月就破除迷信幾百起,技術革新也是幾百起,插了千多麵紅旗!


    “至於你問技術革新辦公室在哪裏,我的迴答是你一旦有了成果,就不是你找它的問題,它自己會來找你!”


    冷駿笑著離開,很快便向洪範獻了張“木牛流馬”草圖。


    洪範展開細看後問:“手推車?”


    “是加上滾珠軸承的手推車。它能大幅度提高工效,並減輕勞動強度。”


    “行,你迴縣農機廠去搞!”


    冷駿去農機廠畫出采用滾珠軸承手推車的圖紙,與廠裏木匠、鐵匠一道很快造出樣車。


    送到工地,跑得的溜溜快,較普通手推車,一輛抵幾輛用!


    張宇知道後便果斷決策,成立技術革新委員會,自己任主任,在全縣推行“車子化”、“軸承化”。


    技術革新委員會將縣農機廠命名為滾珠軸承廠,調冷駿當副廠長。每鄉又都有分廠,好叫滾珠軸承遍地開花。


    鴨嘴山工地勞動車子化後,車子——無論手推的、肩拉的、畜力的,又都安裝上滾珠軸承。


    這些車子多數由各鄉軸承廠、修車廠建造,少數由縣農機廠建造,壽命由幾天、十幾天到月餘不等。


    於是,冷駿又被緊急調迴工地,擔任用竹子和篾席臨時搭起的車子修理廠廠長。


    報紙糧食高產萬斤田、數萬斤田擠滿版麵,再加車子化提高了工效,工地一日兩餐改為三餐,夜戰再加一餐。


    吃是民工身體的需要,也是精神的需要,吃就是主要的精神生活,吃就是最放鬆幸福的時候了!


    而睡,工棚四麵透風不說,還隨時要夜戰,哪睡得安穩呀!


    隨後車子化、軸承化全省鋪開。穀川張宇升縣委書紀,洪範升副縣長。


    升官後的張宇來到修理廠,招手把冷駿叫過去說:“把屈美娟調到穀川第一小學,怎麽樣?”


    冷駿一聽真是醉了——但不是為美娟。


    “謝謝!美娟——她是正式老師,調到縣一小屬於錦上添花。你若肯幫忙的話,我提幾個……”


    張宇便舉起手,將手掌豎起來幾乎推到他臉上,意思不讓他說下去。


    “駱小紅,錢婉容,李敏章,是不是?”


    冷駿若不用下麵動作岔開的話,差點要流淚。


    他甩了甩頭,劈手便握住張宇的手,捧著直搖:“張書記,你記性好,還記得她們!”


    其實這三個名字是夏茹對四妹說了後,四妹又對丈夫說過,還不止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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