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會結束。


    無論是法國人,還是英國人,對結果都還算滿意。


    當然,現場的氣氛還是沒有好轉,


    兩撥人剛剛互懟完,相看兩厭。


    作為主辦方,倫敦政經肯定不希望場麵搞得太難看,


    蕭伯納先是送走了愛德華七世和貝爾福,隨後盛情邀請法國人一起用餐。


    法方也很給麵子地答應了。


    兩撥人乘馬車前往朗庭酒店的宴席廳。


    因為一直在承辦《鏡報》的廣告位招標會,見證了大量商業傳奇,朗庭酒店的地位迅速躥升,儼然已經成了倫敦的地標性建築,


    商業巨子們來到倫敦,必住朗庭。


    酒店方麵十分感謝陸時,


    所以,哪怕倫敦政經沒有事先預約,經理也一口應承了此次的宴請。


    不多時,服務員們開始上菜。


    美食可以化解矛盾,


    何況還有美酒。


    雙方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甚至有英國教授端著法式雜魚湯跑去找普魯斯特,說:“你剛才講的對。英國菜,可真特麽難吃!”


    眾人大笑。


    普魯斯特擺擺手,


    “約克郡布丁不是挺不錯的嗎?”


    約克郡布丁是英國人周日晚餐的重要組成部分,多為烤牛肉的配菜,


    兩者搭配,甚至被稱為英國的國菜。


    教授歎氣道:“也就烤牛肉和布丁能拿得出手了。”


    現場再次爆笑。


    蕭伯納小聲對陸時說:“看來,這次交流會還是很成功的。真理越辯越明嘛~”


    陸時沒迴答,


    結果,龐加萊湊了過來,


    “也不是。至少,這次咱們就沒辯論出到底是英語強,還是法語強。”


    陸時卻道:“任何語言,你學得足夠好,用起來就精準;你對它滿腔熱愛,就覺得它浪漫。所以我讚同蕭先生的觀點,‘不存在最精準的語言,隻存在運用語言的人能否準確表達’。”


    龐加萊緩緩點頭,


    良久,他說:“那在陸教授心裏,最精確的一定是漢語了。”


    陸時淺淺“嗯”了一聲,沒有展開說。


    蕭伯納給龐加萊倒酒,


    “對自家語言的熱愛和讚美,怎麽都不為過嘛~”


    兩人碰杯,


    隨後各自淺酌一口。


    蕭伯納低聲道:“龐加萊先生,上次我和陸一起到訪法國便聽說了,你們準備籌辦龔古爾文學獎,現在進度如何?”


    龐加萊詫異,


    “蕭先生的意思是?”


    蕭伯納笑,


    “文學獎隻限於國內,多少有些可惜,還是國際化比較好。”


    龐加萊陷入沉思。


    這時,凡爾納靠近,說道:“蕭先生啊,去年的諾獎你也看見了,國際性獎項不好辦啊。”


    現代世界有四大國際文學獎:


    諾貝爾文學獎,


    獲獎者的作品無須多說;


    普利策獎,


    品味涵蓋更廣,海明威、福克納會獲獎,更偏向大眾口味的作品也會獲獎,例如寫出《飄》的瑪格麗特米契爾;


    布克獎,


    這個獎項似乎特別受電影工作者喜愛,改編甚多,包括楊馬特爾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肯尼利的《辛德勒的名單》。


    再之後就是龔古爾文學獎了。


    有趣的是,這四個獎項,除了諾獎,設立之初都隻針對國內。


    蕭伯納歎氣道:“凡爾納先生,說句實話,我也是因為去年諾獎的事,才希望有新的文學獎可以……唉……我能感覺得出來,瑞典文學院的那些老頭子,對文筆的口味很挑剔。”


    龐加萊笑道:“‘挑剔’嗎?我看是‘挑食’吧?”


    幾人都不由得笑。


    瑞典文學院的文學審美偏傳統,


    院士們就像喜歡宮廷菜、官府菜的美食家,大排檔的菜肴即使烹飪得再美味,也入不了他們法眼。


    更何況,還有翻譯的問題。


    也就陸時這種奇葩,


    若論通俗,有大量連載和世俗化的戲劇;


    若論藝術,有《洛麗塔》這樣的作品;


    若論語言,英、法、日、漢,樣樣皆精。


    屬於是打通任督二脈了,除資曆較淺這個劣勢外,可以毫無爭議地內定獲獎。


    龐加萊和凡爾納不由得對視,


    兩人都聽出來了,蕭伯納是希望把龔古爾文學獎搞成國際化獎項,並且在品味上不要那麽高高在上。


    當然,這是有前提的——


    英方也要摻和進來。


    龐加萊輕笑,


    “這件事,不止於文學吧?”


    蕭伯納點點頭,


    “當然。就像你們要搶奪《小王子》的第一……”


    話音未落,便被凡爾納打斷道:“蕭先生,文學作品的第一語言,搶是搶不來的。而且,我們法國人比較矜持,也做不出那種趁火打劫的不當人的事。”


    “噗!”


    龐加萊笑噴,


    他趕緊繃住臉,挪開視線,


    “這可不是我們說的,是陸教授在《是!首相》裏說的。”


    陸時:“……”


    心裏吐槽,


    別什麽事都往我身上推啊喂!


    他輕咳一聲,


    “凡爾納先生說,‘我們法國人比較矜持,也做不出那種不當人的事’,提到大英了嗎?”


    沒想到,兩個法國人同時開口,


    龐加萊:“句句不提,句句不離。”


    凡爾納:“我確實沒提到,但是你提到了啊。”


    陸時滿頭黑線,


     ̄□ ̄||


    現場的氣氛變得極詭異。


    蕭伯納輕咳一聲,


    “唉……年紀大了,經常耳朵不好,動不動聽不清別人說話。”


    他繼續道:“我們剛才說到文學獎的事情,怎能由得瑞典文學院……我的意思是,怎能由得諾貝爾文學獎一家獨大?”


    這件事就像《世界大學排名》,


    也像《小王子》第一語言的爭奪,


    說到底,是話語權的問題。


    所以,正像龐加萊所說,“不止於文學”。


    但現實問題也存在,


    首先第一點,


    “獎金的問題該怎麽解決?”


    凡爾納說:“諾貝爾先生的遺產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不僅支撐了文學獎,還有其它科學獎項。而龔古爾先生……說實話,單論獎金,我們實力不濟。”


    蕭伯納想了想,


    “錢是小事。對作家來說,關鍵還是榮譽。”


    這話太扯了。


    陸時說:“有個詞叫‘含金量’,還不夠直白嘛?說到底,榮譽也要量化,而量化的最好方式便是獎金。當然,隨著時間流逝,名譽積累,獎金或許不再重要。但如果剛成立的獎項,獎金隻有1英鎊,作家們不會覺得這是榮譽,反而會覺得是嘲諷。”


    他剛說完,


    蕭伯納就連連點頭,


    “爵士,你說的太對了!”


    陸時:???


    有種被套路了的感覺。


    他說道:“老蕭啊,伱不是叫我‘陸’嗎?稱唿‘爵士’也太見外了吧?”


    蕭伯納嘴角勾起,


    “這不是顯得尊重你嗎?”


    “嘶……”


    陸時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你不會是想讓我出錢讚助吧?”


    蕭伯納連連擺手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我確實聽說,美國的哥倫比亞大學的新聞學院落成,準備辦一個專業的新聞獎,叫普利策-陸時獎。”


    陸時頭大,


    原來對方想讓自己爆金幣。


    他說:“我沒讚助獎項,隻是讚助了學院。你別多想。”


    蕭伯納嘿嘿一笑,


    “爵士,這次你確實誤會我了。我不想讓你本人或者《鏡報》出錢,而是……”


    他湊到陸時耳邊嘀咕一陣。


    陸時懵了,


    “你說陛下?”


    蕭伯納糾正道:“準確地講,是王室地產。”


    愛德華七世和王室地產,


    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陸時無語。


    沒想到,一旁的龐加萊拍手道:“確實!貴國的愛德華國王英明神武、高瞻遠矚,非常注重文化軟實力在國際競爭中的影響。我相信,他一定是願意資助的。”


    英明神武、高瞻遠矚……


    蕭伯納感覺自己並不認識那樣的人。


    但這都無所謂!


    他說:“龐加萊先生,無論你有什麽誤會,隻要你願意對陛下說出你真誠的讚美,他一定是不吝資助的。”


    以愛德華七世的性格,讓法國人對他舔上一舔,再加上陸時的慫恿,不怕弄不到錢。


    而且,法國人不一定覺得自己在舔,


    看他們那樣,好像真的很被國王陛下給“征服”了。


    更何況,王室地產因為投資了《鏡報》,手上握有大量花不出去的資金,


    這筆錢正好可以拿來“揮霍”。


    凡爾納低聲道:“王室地產的投資,再加上龔古爾兄弟的遺產,獎金的問題確實能解決。”


    說著,他頓了頓,


    “不過,說到遺產,第二個問題又出現了。”


    蕭伯納也秒懂,


    “你說的是遺囑?”


    龐加萊和凡爾納無聲點頭。


    龔古爾兄弟,


    其中,哥哥埃德蒙·龔古爾立下遺囑,要用遺產作為基金,成立龔古爾學院,並指定福樓拜先生、左拉先生、都德等十名友好作家作為第一屆院士。


    而文學院的評審宗旨,是發掘法國優秀作品。


    人死為大,


    遺囑是這樣的,不能違背其意誌,強行把法國文學獎搞成國際文學獎。


    蕭伯納沉吟,


    “這……確實必須處理好。”


    陸時詫異,


    “麻煩嗎?”


    另外三人立即看了過來。


    陸時說:“可以成立分支獎項嘛。龔古爾文學獎設立的目的,是哥哥埃德蒙為了紀念他早逝的弟弟於勒,那我們搞一個埃德蒙獎,隻發給法國國內,於勒獎則發給其它國籍。”


    他能瞬間想到這個,是因為現實中的大部分文學獎都是如此發展的,


    布克獎有布克國際獎;


    費米娜獎有費米娜國際獎;


    普利策獎就跟不用說了,分支獎項一大堆。


    龐加萊說:“真是天才的設想!這樣,我們既不算違背龔古爾先生的遺願,同時也擴大了獎項的影響力!”


    凡爾納沉吟,


    “接下來,就剩最後一個問題了。”


    他看著蕭伯納,


    “蕭先生,你覺得,英國文學和法國文學有何異同?”


    蕭伯納輕笑,


    “你問了一個好問題。”


    英國不單獨搞國際性文學獎,而是想著和法蘭西學院合作,原因便在於文學之間的巨大差異,


    能研究英國文學的人不敢說自己了解法國文學,


    反之亦然。


    更何況,哪怕隻是單一的文化內部,也有過太多的變遷和無法解釋的東西。


    蕭伯納笑道:“英國的文學作品,普遍相信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狄更斯、薩克雷、勃朗特三姐妹的都如此。”


    另外三人都被逗笑了。


    陸時吐槽:“《唿嘯山莊》可不是。”


    蕭伯納繼續道:“而法蘭西,好人和壞人都要死。雨果先生的浪漫主義,會寫好人是怎麽好死的;巴爾紮克的現實主義,會寫壞人是怎麽壞死的。”


    這無疑是開玩笑。


    “噗!”


    兩個法國人直接笑噴。


    凡爾納轉向陸時,


    “陸教授,還是你說吧。你既是英語文學大師,又是法語文學泰鬥,最有發言權。”


    陸時搖頭道:“這種問題根本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即使是寫論文,恐怕也得上千頁。所以,我也會選擇蕭先生那樣抖機靈的迴答方式。”


    說完,他陷入沉思,


    之後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說白了,還是文學獎到底由哪方來主導吧?”


    三人同時點頭。


    英國文學和法國文學確實有不同,也自然會造成審美的不同。


    就比如在塑造人物上,


    英國人喜歡用環境、行為烘襯人物個性;


    而革命老區已經開始玩深刻了,就比如普魯斯特的意識流,熟諳自我剖析,戲劇色彩濃厚。


    這種情況下,


    評審國內獎項還好說,大家各幹各的、互不幹擾,


    但要如何在評審國際獎項的時候不打架呢?


    蕭伯納歎氣道:“何況,國際文壇的優秀作品多到離譜,還有俄國文學、德國文學……尤其是德國人,我甚至懷疑所有德國作家都是哲學家偽裝的。”


    龐加萊點頭,


    “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像陸教授那樣,能自己創作、自己翻譯。”


    凡爾納說:“我倒是有個想法。”


    蕭伯納問道:“什麽?”


    凡爾納用手指輕點著下巴,一邊思考一邊迴答:“隻要請一個大家都認可的文學家作為評審委員會的負責人,這樣不就行了嗎?如果這位負責人精通多國語言,同時也用多國語言進行創作就更好了。”


    話音剛落,


    盯——x3


    三人的目光都鎖在了陸時身上。


    陸時:???


    “你們幹嘛用這麽詭異的目光看著我?我沒經驗啊喂!”


    凡爾納搖頭,


    “去年的凡爾納科幻獎,你不就做過評委嗎?所以,你有經驗!你就別謙虛了!”


    陸時又說:“可是我不能服眾啊!”


    凡爾納接著反駁:“你被內定為諾貝爾文學獎今年的獲獎者這麽長時間了,有人站出來反對嗎?這就是你能服眾的最好證明啊!”


    “啊這……”


    陸時聽了不由得撓頭。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是那種爽文男主,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爽文,簡直就是“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龍王迴歸”的那種無腦爽。


    看他不再說話了,


    龐加萊道:“那我們給文學獎想個名字吧。首先,龔古爾先生的名字必須有體現。”


    蕭伯納接過了話茬,


    “那,我國國王的名字也必不可少。”


    他心想,


    愛德華七世那麽喜歡被人拍馬屁,肯定在乎這種虛名。


    法國人卻以為國王陛下是大智若愚,


    凡爾納點點頭,


    “當然~當然~加上陛下的名字是應該的。那就叫愛德華-龔古爾文學獎?”


    蕭伯納沉吟片刻,


    “我覺得,還得加上個名字。”


    他們又一次看向陸時。


    龐加萊笑道:“愛德華-陸時-龔古爾文學獎?確實是個好名字。”


    陸時被整無語了。


    其實,他對於總領文學獎並不抵觸,


    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這幫人怎麽連獎項的名字都想好了?


    過於離譜!


    而且,這個獎的命名方式……


    他忍不住吐槽:“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潤滑劑。”


    龐加萊笑,


    “陸教授這麽說就有些保守了。你是英國人民和法國人民的老朋友、是英國王室的座上賓、是法蘭西學院的通訊院士,這能叫‘潤滑劑’嗎?分明是‘橋梁和紐帶’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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