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正文卷第165章你爺爺還是你爺爺午間。


    白星航運公司倫敦分廠。


    “嘩啦——”


    工頭克萊內爾把工具包丟到了一邊,招唿所有人過來休息,


    “別幹了!都來吃午飯!”


    說著,順勢踹了一腳某個還在熱鉚的工人的屁股,


    “叫你丫的別幹了!”


    “是是是!都聽克萊老大的!”


    被踹的工人趕緊把工具放在一邊。


    眾人聚攏,


    他們一邊擦汗,一邊議論,


    “草特麽的!那幫混蛋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說是要搞什麽奧林屁咳級的輪船,排水量要到4萬噸,那不是扯嗎?”


    “嘿嘿!說不定能成呢?想象一下吧,能容納2000多人的船!”


    “那也跟咱們沒關係!聽他們規劃,船名似乎叫‘鐵達尼’,聽著就不吉利!要是沉了,白星肯定得倒閉,說不定還會被利物浦的卡納德完全收購。”


    “沒啥可擔心的,至少得等個五年才能開建呢~”


    ……


    吵吵個沒完。


    克萊內爾有些煩了,


    “都別特麽逼逼賴賴了。今天是《魔戒》連載的日子,你們趕緊把南森叫過來,讓他給咱們讀讀書。”


    “我去!”


    立即有工人響應號召,一溜煙地跑走了。


    克萊內爾伸個懶腰,拿出飯盒,


    裏麵是幾片吐司,烤得焦脆,吐司邊被整齊地切了下來,然後分成四個條,上麵有一層淡淡的黃、白附著物,看著像是煎雞蛋的殘渣,散發著輕微的蛋腥味,


    在吐司下麵,藏著幾塊熏製的魚肉,還有半截香腸。


    旁邊的小工人湊了過來,


    “克萊老大,你夫人手藝真好啊。”


    克萊內爾臉色一黑,


    “又想舔食兒?”


    小工人嘿嘿一笑,指著吐司邊好奇地問:“那是什麽?”


    克萊內爾瞪了對方一眼,


    “算伱小子還有點兒良心。你要是敢問我要香腸或者熏魚,我非得踹斷你的腿不可。”


    說著,他將吐司邊遞了過去,


    “這玩意兒,就當個小零嘴吃吃吧。賞你了~”


    小工人笑得更憨厚了,


    “謝謝克萊老大。”


    他接過吐司邊,拎過下巴,隨後仰起頭,準備將其順進嘴裏,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砰——


    小工人嚇了一跳,吐司邊掉到了地上。


    他趕緊彎腰撿起來,“唿~唿~”吹掉上麵的灰塵,將其塞進了嘴裏。


    另一邊的克萊內爾火大道:“特麽的怎麽迴事?”


    話音剛落,便有人跑過來匯報道:“老大,好像是隔壁麵粉廠的人搞事兒,把炮放進了鐵桶裏給點了。”


    麵粉廠裏放炮!?


    克萊內爾不懂粉塵爆炸,


    但作為一線工人,那麽做的危險性他有無比充分的認知,


    “fxxk!那幫混蛋不要命了!?”


    工人通報道:“不知道啊……他們好像有什麽事,全都一窩蜂地湧出了工廠。”


    “嘖……”


    克萊內爾不由得咋舌,嘀咕了一句:“一群精神病!”


    說完,他在飯盒裏揀出一塊熏魚,包在吐司裏,也不管魚刺,直接就往嘴裏炫,然後大口大口地咀嚼,


    大塊的魚排被嚼碎,發出了“哢嚓哢嚓”的聲音。


    就在這時,南森趕來了。


    他一邊摘掉眼鏡擦汗,一邊說:“今天有個數算了四次才對上,來晚了。”


    說著,從身上摸出了《鏡報》,


    “我這就開始。”


    克萊內爾擺擺手,


    “囔,你先來點兒小零嘴。”


    他指的是裹了雞蛋液的烤吐司邊。


    旁邊的工人們也跟著行動起來,將自己的飯盒湊到南森的麵前,


    “吃點兒吧!”


    “我這兒有點兒火腿拌的菜葉子,我不喜歡吃。”


    “就是,吃飽了再讀!”


    ……


    南森默默點頭。


    工人們總是用最樸素的方式來報答他的讀報之恩,


    此番種種,他已經習慣了,但每個周三中午遇到相同的事,還是避免不了感動。


    這也是他五一願意跟著克萊內爾去喝酒的原因。


    他說:“我先吃著,順便翻翻報紙,熟悉一下內容。不然,一會兒遇到了不熟悉的單詞,還得卡殼。”


    克萊內爾點頭,說道:“這樣也可以。正好我們借機先把飯吃了,省得你在那兒讀著,我們在那兒‘吧唧吧唧’地吃午飯,對你就太不禮貌了。”


    南森不由得大笑,


    “克萊老大,你還知道不禮貌?”


    克萊內爾瞪了對方一眼,


    “行了,你趕緊的!”


    他又開始囫圇地吃起了中午飯。


    南森抓了一塊吐司邊,送到嘴裏細細咀嚼,隨後開始翻閱今天的《鏡報》。


    結果,在翻到版前,訪談版把他給攔下了。


    他不由得皺眉,


    “國王陛下?”


    克萊內爾嘴裏塞得滿滿當當,含混地問道:“死了?”


    “噗!咳咳咳咳……”


    南森猛烈地咳嗽,說道:“什麽啊!?”


    克萊內爾聳肩,


    “聽說當今國王生活不太檢點,很喜歡女人,要是真得了什麽病也不是不能理解。”


    南森:“……”


    實在懶得反駁了。


    他搖搖頭,


    “沒事,這就是一篇訪談,講了教育的事。”


    克萊內爾問:“小學?義務教育?我兒子能上嗎?”


    看他眼中充滿期待,南森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了,想著怎麽岔開話題,視線沒有焦點地在訪談版上掃來掃去,


    驀地,他的目光停住了,


    “這是……這是什麽?”


    克萊內爾說道:“你又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南森說道:“克萊老大,你對塔甫河穀案有印象嗎?就是那個鐵路工人罷工的案子?”


    克萊內爾歪著頭想了很長時間,


    “沒,沒印象了。”


    這個不怨他,


    就算不說全球範圍,隻說英國境內,類似的事件實在是太多了。


    更何況,塔甫河穀案是1900年的事情。


    南森皺眉片刻,


    “我……我還是給你們讀讀吧,感覺這篇訪談比《魔戒》都要有意義。”


    克萊內爾一陣無語,


    他最怕的就是南森說“有意義”、“有內涵”這種詞,


    文縐縐的,太掉書袋了。


    但他還是捧場道:“行吧,你念念看吧。”


    南森點點頭,


    “你們可認真聽好了。”


    ……


    記者:你好,你是……不,還是請你自我介紹吧。


    安德鬆:我是克雷蒂爾·安德鬆。我是一名建造鐵路的……額……我是一名鐵路工人,但我已經半年沒有工作了。


    記者:我注意到,你的左腿……


    安德鬆:是,我的左腿斷掉了。當時有石頭掉下來……


    ……


    南森念到這裏,克萊內爾有些猛地一揮胳膊,大喊道:“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塔甫河穀在威爾士,對不對?南威爾士!這個案子是因為隧道坍塌!”


    這話提醒了眾人。


    各種議論聲隨之響起,


    “我也記起來了,河流和運河相距1900碼,中間還有一條山穀,工程很複雜。”


    “啊,那個是修建隧道的工程嗎?”


    “雖然通常被稱為‘隧道’,但從技術上講,該是一條很長的傾斜鐵路橋,一半在山下、一半在山上。”


    “你懂這個?”


    “我不懂,不過我兄弟是鐵路工人,他曾經說過這個活很難幹,也難怪最後會在迴填的時候因為炸藥使用不當而塌方了。”


    ……


    七嘴八舌,他們已經基本還原了事情起因的全貌。


    克萊內爾對南森點點頭,


    “繼續。”


    南森說道:“哥幾個說得沒錯。這樣,我直接把你們知道的部分跳過?”


    眾人一齊點頭,


    “嗯,可以。”


    南森便繼續往後讀了。


    ……


    記者:所以,那條腿是被石頭砸斷的?


    安德鬆:這麽說也……唔……其實是被……嗯……就是石頭壓在了上麵,因為沒有救援,所以才……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這能算是砸斷嗎?


    記者: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等待救援等了很長時間?


    安德鬆:是的。


    記者:條件很艱苦是不是?


    安德鬆:有水喝,但是沒有吃的。小喬因為肚子太餓了,迷迷糊糊間咬掉了自己的腳指頭,但我覺得是他吃那些草吃的,出現了幻覺;布爾一直能找著老鼠吃,我們都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隆倒是很能扛餓,他總開玩笑說自己是沒有肉的牛膝骨……


    記者:可以了。


    ……


    克萊內爾:“可以了。”


    眾人不由得安靜。


    小工人牙齒都咬得打顫了,問道:“克萊老大,這些都是真的嗎?”


    克萊內爾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冰冷,


    這個眼神就是最好的迴答。


    忽然,有人說:“那些麵粉廠的人忽然發瘋放炮,會不會是因為這個?”


    這個可能性非常高。


    克萊內爾沉默了好一陣,忽然說道:“我記得在安全門後麵有油漆,你們弄一個木板,在上麵寫點兒字。”


    工人們麵麵相覷,


    “寫字?”


    他們看向南森。


    克萊內爾嚴肅地搖了搖頭,說:“別把南森拉下水。”


    有人說:“可我們不會寫啊。”


    克萊內爾冷哼一聲,


    “‘fxxk!’不會寫?‘shiit!’不會寫?”


    眾人懂了。


    不就是極致的嘴臭嗎?


    這些詞當然會!


    幾個工人跑向安全門的方向尋找油漆去了。


    又是一陣子沉默,


    “……”


    “……”


    “……”


    克萊內爾看向南森,說:“後麵應該還有吧?”


    南森點頭,


    “有的。”


    克萊內爾說:“念完它吧。”


    南森視線重新移向《鏡報》的訪談版。


    ……


    記者:所以,因為這件事你們罷工了?


    安德鬆:沒有。這類事在工地上非常多,我們都是有數的。我們罷工,是因為巴裏……啊……我們為巴裏鐵路公司鐵路公司工作。我們罷工,是因為巴裏不給撫恤金。


    記者:……


    安德鬆:怎麽了?


    記者:請你繼續吧。


    安德鬆:唉,誰能想到會這樣。我們罷工是為了撫恤金,結果最後反而要賠償巴裏。他們竟然找到國王……


    記者:是法院,不是國王。


    安德鬆:總而言之,他們竟然要告我們,說我們罷工使公司受到損失。我們沒拿到撫恤金,結果還可能要賠錢。唉,這……


    ……


    後麵的內容不用念了。


    克萊內爾握緊拳頭,看向安全門的方向,說:“你們!好了沒有!?”


    “好了!”


    工人們扛著木板迴來了。


    果然,上麵都是很簡短卻很破防的詞,


    fxxk!


    shiit!


    突出一個原則:


    能罵人,絕對不講道理。


    克萊內爾看向南森,


    “你……”


    南森摘下眼鏡,打斷對方:“我也去!”


    克萊內爾說:“你絕對不能去!我們這邊還有幾個小夥子,你得看好他們!”


    南森不由得怔住,


    良久,


    “我知道了。”


    他清楚,老大說的是那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克萊內爾便一揮手,


    “其他人跟我走!”


    一眾工人從工廠走了出去。


    結果,並沒有他們想象的勢單力孤,


    在大街上,是一片機油、炭黑、工裝、施工帽的海洋,


    無數的工人正在向前擠著。


    有人喊:“老大!克萊老大!我們去哪兒?”


    克萊內爾搖頭,


    “不知道!”


    他指揮手下的工人道:“你們別左顧右盼的,把木板舉起來,盡量舉到最高!”


    工人大喊:“是!”


    克萊內爾環視一圈,


    麵粉廠、木材廠、瓦斯公司、馬車工會……


    什麽人都有,


    各種牌子林立,都比船舶公司的“fxxk!”和‘shiit!’高。


    克萊內爾火大道:“潘!你個小矬子,你別舉木板了!你把木板給高佬!讓他把我們的大雕‘fxxk!’進那些老爺的嘴裏。”


    此話一出,周圍立即響起了粗野的笑聲。


    他們一齊向前走著。


    在路邊,幾個巡警躲在暗處,


    巡警隊長倚在路燈上,拿出一顆煙,隨手點上,


    “唿~”


    他長出一口氣。


    身邊,一個年輕巡警問:“長官,我們要不要做點兒什麽?”


    隊長冷笑,


    “你想做點兒什麽?”


    一句反問直接就給年輕巡警幹不會了。


    隊長歎氣道:“動動你的腦子想想,現在這種事,輪得到我們這種小兵小卒上去送死嗎?我看,還是咱們的首相死一死好了。而且……”


    說著,隊長暗暗捏了捏手裏的《鏡報》,


    “有些人該死。”


    其他巡警都沒有吱聲。


    隊長將煙嘴塞進剛才那個提問的年經巡警嘴裏,隨後說道:“好了,今天白天放假。咱們現在都迴去吧,等著晚上出來再檢查路燈什麽的。”


    說完便帶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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