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授課到了下午一點多才結束,


    就這樣,學生們還意猶未盡,甚至有拿著自己手抄的小冊子找陸時簽名的。


    直到蕭伯納出麵才維持住了混亂的局麵。


    學生們漸漸散去。


    契倫找到陸時,


    “陸教授的視野確實與一般學者不同,讓我的思路又開闊了不少。也許,地緣政治學的幾要素應該改一改,不再重點著眼於統治與權利……”


    陸時知道契倫的理論對二戰德國起到了怎樣的影響,


    如果真能讓浪子迴頭,也算是善莫大焉。


    至於蝴蝶效應的問題,


    陸時已經不再考慮那些有的沒的,直接擺爛,


    既來之、則安之。


    兩人又閑聊了一陣,


    這時,蕭伯納終於驅散了學生,走過來,邀請兩人道:“一起吃飯?”


    陸時看看學校大門的方向,發現那裏仍有很多學生在等自己,焦急的模樣就像在等偶像,遂無奈道:“學校有食堂?現在這個情況,我恐怕出不去。”


    蕭伯納不由得大笑,


    “無妨,去我那兒簡單吃些麵包、喝杯咖啡,晚上再去餐廳吃頓好的。”


    三人朝辦公樓走。


    路上,蕭伯納低聲問陸時:“陸教授,對於女子上大學這件事,你的態度到底是……”


    欲言又止,


    話沒問出口,卻已經等於問了。


    陸時不由得歎氣,


    “校監先生,我剛才說的那些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蕭伯納了然地點頭,


    雖然陸時沒有明確地支持女權,但從他表達的觀點來看,其傾向是不言自明的。


    陸時看蕭伯納的表情,就知道對方還是沒懂,


    他說道:“將來有一天,各種權利組織或許會變成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形態,成為某種……嗯……總之,到那時,我一定反對。”


    蕭伯納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陸教授多慮了吧?”


    陸時沒接茬。


    現在的人肯定很難想象120年後因為政治正確而引發的群魔亂舞,


    蕭伯納如果“有幸”看到那副光景,表情肯定很精彩。


    三人來到教學樓。


    大樓門口站著一個人,看到陸時過來,快步迎上,同時說道:“陸先生,我是《蘇格蘭人報》的辦事員,這裏有一封信,庫珀主編讓我盡快送給你。”


    “信?”


    陸時詫異,


    1900年,電報已經普遍用於通信,除非內容很長,超過長電文電報的字數限製,才會用寄信來溝通。


    蕭伯納提示道:“是不是從中國寄來的?你快看看。”


    陸時接過信,


    信封上沒寫任何內容,甚至沒有郵票。


    這說明寄信者認識《蘇格蘭人報》的人,是直接托人或者親自把信捎來倫敦的。


    陸時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拆開信封,


    漂亮的英文連筆書寫映入眼簾,


    吾友陸時,見字如晤:


    聽聞你欣賞拙作《道林·格雷的畫像》,我倍感安慰,雖然想拖著病體迴倫敦與你相見,但現在來看,恐怕已經沒有機會了。


    可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在我心中,你我二人神交已久。


    近日常讀《無人生還》,被其中的雲譎波詭所吸引,可惜現在隻有十四章內容,讓我抓心撓肺,等得萬分焦急。


    但我仍要感謝你。


    若不是因為等著書的連載,我可能早就已經撒手人寰了罷?


    ……


    後麵還有很長一段,


    探討了小說應該怎麽寫;


    探討了在唯美主義的影響下,小說和戲劇今後會如何發展;


    探討了法國比英國更加開放自由,將來一定會成為新文學的發源地。


    一直到信的最後,是兩句簡短的道別:


    後會無期。


    另:帶我向蕭問好。如果可能,讓他看看我對唯美主義的認識。


    ——


    陸時呆在當場。


    他低聲問:“今天是幾日?”


    蕭伯納和契倫都發現了陸時的低氣壓,不由得對視一眼,


    契倫小心迴答:“4日。”


    12月4日。


    奧斯卡·王爾德,1900年11月30日因腦膜炎於巴黎的阿爾薩斯旅館去世,終年46歲。


    陸時怎麽也沒想到,在沙龍上隨口掰扯的幾句話,竟然換來了一位真摯的朋友,


    讓他愧疚的是,欣賞《道林·格雷的畫像》的說法隻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則是想把王爾德推出來當擋箭牌,用於堵道爾和巴克爾的嘴。


    蕭伯納問道:“怎麽了?”


    陸時將信遞了過去,


    “王爾德先生讓你也看看這封信。”


    聽到王爾德這個名字,蕭伯納十分詫異,下意識地接過了信。


    於是,沉默降臨,


    “……”


    “……”


    “……”


    不知過了多久,蕭伯納說道:“這家夥,都那個狀態了還要教育你怎麽寫小說,真是有夠傲慢的。”


    說完,深深地歎氣。


    看兩人這樣,契倫也大概猜到了信的內容,說是訃告也不為過。


    契倫問:“什麽時候的事?”


    蕭伯納看了眼落款時間,迴答:“應該就是兩三天前。這封信是12月1日寫的。”


    陸時茫然,


    “12月1日?”


    不應該是11月30日嗎?


    陸時搶過信,確認了時間,發現蕭伯納確實沒有騙自己。


    蕭伯納不知道陸時心中所想,出言安慰道:“陸教授雖然未能與王爾德見麵,但也無須自責。正如信中所寫,他十分喜歡你的《無人生還》,甚至說自己最後一口氣都靠那部小說吊著。你該為此欣慰。”


    陸時喃喃自語:


    “蝴蝶效應不見得會往壞的方向發展。”


    他的心態發生了一絲變化,想更積極地深度參與到這個世界,並影響這個世界。


    蕭伯納不解,


    “陸教授,你剛才說什麽?”


    陸時沒有接茬,而是看向那個《蘇格蘭人報》的辦事員,說道:“下個周三……唔……就是明天,明天就是《無人生還》的第十五、十六章以及尾聲了,對吧?”


    辦事員點頭,


    “是這樣沒錯。”


    陸時說:“能不能幫我修改一點內容?”


    辦事員露出為難的表情,


    “現在這個時間點,恐怕是難了。您應該知道的,為了保證增刊的印刷質量,庫珀主編要求我們在周一就完成了排版。現在,印刷機已經全力開工很久了。”


    兩個月前,《蘇格蘭人報》對小說增刊的印刷質量要求並不高,


    可隨著《無人生還》的出現,報紙銷量節節攀升,庫珀當然要給予搖錢樹重點照顧,提前兩天給小說增刊排版,


    當然,這也得益於陸時總能提前交稿。


    陸時想了想,說道:“我隻在尾聲的開頭加兩句話。如果庫珀主編願意,我的下一部小說還在《蘇格蘭人報》連載。”


    辦事員眼睛一亮,


    “陸先生,我不敢保證什麽,但可以承諾一定給你把話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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