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此時都不願先動。姚浦澤是顧慮著地位之別,不願先行挑釁,衛則是擔心一擊不中之後就隻有被猛揍的份,到時候丟人又肉疼。

    所以在這無聲對峙之中,兩人都在用理智安撫著自己不甘的憤怒。

    終於是衛先退縮了。

    在說服了自己不該在這時發難之後,他便又後退兩步,並將那塊石頭隨便地一丟。然後雙手環抱在胸前,咬著後槽牙對這個竟敢對自己不恭的年輕人一語雙關地說道:“有事就趕緊去辦吧,來日方長!”

    姚浦澤見他收了姿勢,於是也站直了,麵無表情地迴道:“日子還長著呢,您得先走。”

    兩人隻是這麽不吐髒字地互相威脅了一番,再有別的多說也無益。

    姚浦澤雖然想趕緊離開這裏,但也注意到了那塊石頭隻是被衛扔在了腳邊而已。

    這東西剛剛被從地上取出來的時候,還因摩擦了其它的石頭而能被自己察覺到,這次要是再拿起來可就是聲音極小了。所以他並不願冒險轉身,將自己的後腦勺露給這個歹毒的小人,故而他是倒退著離開這裏的。

    “哼……”

    衛雙手環抱在胸,他枯瘦的手指一直在緩慢地依次拍打著胳膊,直到那個小書吏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後才放下來。慢慢地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和被扭疼的肘部骨節,還被刺激地疼哼一聲。

    衛左右地看了看,今日之事著實丟臉,好在此處就他們二人。之後他便另尋了個方向走了,不想再碰見那個後生。至少現在還不想。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門子也走了出來。

    他蹲下將那塊石頭拾起並按放迴原來的空處,再踩了兩腳壓實。他之前就躲在後院裏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無意中窺見了兩人的衝突。

    今日可算是看了場好戲。

    他又對著後麵招招手,那被衛下了陰手收拾的門子也一手揉著頭側出來了。這個門子此時依然在發暈耳鳴,並不時地有作嘔的感覺。所以能看到衛老狗吃癟的樣子,他是第一個樂意的。

    他幸災樂禍地罵道:“什麽都要別人辦,金餅卻還一個不少地要,就該把那些金餅都熔了灌進你這畜生的腔子裏!就該給你灌地飽飽的!”

    那夥伴笑道說:“你這嘴可真毒。”

    那挨打的門子則怒目說道:“他的手更毒!對他就該這樣!”

    等姚浦澤迴到辦公之處後,他才重新迴想剛剛的事情,覺得自己還是過於氣盛了。

    眼看這個老貨人是越來越陰險,白發卻也是越來越多了,何必得罪這個快要入土的小人呢?如此衝突之後,就必須得日日時時刻刻地小心自己的背後了。

    他不由地低聲哀歎了口氣,並想到:“不可以隨便行事,而行事之後不可以隨便中止。先祖啊,原來這就是你們傳下來的智慧中所要講述的真意麽?”

    這幾日因公門並不對外開放,所以之前的工作其實早就處理完畢了,剛才所謂需要他去刻錄的那些公文並不存在,不過是個離開的借口。

    姚浦澤煩亂無事之下也無意在自己的席位上安坐,於是直接就告假離了公門,返家迴事去了。

    族長在聽完了同公門達成的協商之後,便扶案笑著問道:“哦?原話說的是我們家也得出些力氣?”

    姚浦澤答道:“正是。”

    族長嗬嗬地笑著撫著胡子說道:“全族出動是一些力氣,派幾個掃街的也是一些力氣,我倒挺喜歡這個說法。那還有別的麽?”

    “是。”姚浦澤深拜了一禮,然後就原原本本地將自己同衛的衝突講述了一遍。期間既不去添油加醋地渲染威脅,也沒有輕描淡寫地撇清自己的責任。

    得罪了公門之中如此位置的人物可不是小事,有可能會對族裏的利益造成傷害,所以他必須將此說明。

    早說明便早能做出對策,晚說明、甚至藏著掖著也避不開報複。要是等到家中受損之後,才被揭發出是由於自己的過錯所導致的話,那時可就不知會累積到多麽嚴重的大過錯了。

    哪知等他將所犯的過錯全部交代完畢之後,族長卻隻是淡淡地點頭應道:“哦,知道了。”

    姚浦澤以為自己剛才並沒說明白,或者老祖沒有理解其意思,便著急地近前說道:“是孩兒不好,開罪了那衛……”

    族長見他著急的樣子,便抬起胳膊用手掌輕輕地上下搖著,示意他安坐下來,並安慰道:“那廝在河青城裏自詡是一人之下,卻不過是他的狂妄之態,不必當真的。

    他看似是一副傲然在上的樣子,但其親族就能力而言,最多也不過是坐到小吏的位置上,他家的底氣其實也不過就是那個樣子罷了。

    這樣的小戶要攀登到跟咱們家一樣的位置,再積累兩百年的話可能會碰到些許機緣。但他們在現在依然還隻不過是個暴發的小戶。

    而我們,乃河青姚家,這就夠了。

    他的威勢其實都是從公門那裏借來披在身上的,所以你所畏懼的隻是公門。而公門之所以是公門,便是‘規矩’二字。

    隻要我們自守家門不露出破綻,再心明眼亮些,他也並不能對我們如何。

    不過你迴公門後還是要多同其他幾家的孩子們多走動走動,有什麽風聲都能有個準備。所以不必擔心的,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

    族長並不將衛的事情放在心上。每代都會有那麽幾個拔尖的小草掙紮著冒出來,不加入家族的起碼得要其合作,若合作都不肯的便會被視作雜草有意無意地踩幾腳。

    想自家祖上發跡時也是這麽熬過來的,而那些個沒個長性、缺少積累、沒有底蘊的家夥們終究不過是祭堂上繚繞的煙氣。雖能遮得一時眼,開門散去後卻隻會留下堂上的正神。

    “是,多謝老祖教導。”得了族長的這番開釋之後,姚浦澤暫時算是安下了心來,便行禮告退了。

    看著他的背影,族長撫須苦笑著歎道:“上次看他對答時清晰有條,是個人才。如今看來還是有些年輕,還需多曆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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