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遠提著刀。


    大步走出早已一片狼藉的風月閣。


    耳邊一陣呲呲的電流聲。


    “小滿,”是夏虎萌的聲音,“銀虎衛們已經基本清場了,該走的百姓,也送他們出城了,城裏剩的就是官兵和一些不願走的人。”


    “嗯。”秦尚遠說,“讓銀虎衛們撤退,策天寺已經仁至義盡,現在就是人間的事了,我們也準備離開長安,這裏接下來會淪為戰場。”


    “知道,迅鷹已經派出去了。”夏虎萌迴答。


    “蠻兒怎麽樣了?”秦尚遠低聲問。


    “蠻兒她……還在咳血。”夏虎萌的聲音有些低落。


    秦尚遠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夏虎萌低聲說:“這些年,蠻兒一直在慢慢消耗著自己的靈魂,所以身體一年比一年差,快迴來吧,迴來了,我們就離開長安。”


    “咳咳……小滿哥哥。”


    腦海裏同時傳來了夏蠻兒的聲音,十分虛弱。


    “蠻兒,你怎麽樣了?”秦尚遠聽到夏蠻兒的聲音,連忙問。


    自從去年底,身為策天寺少卿的夏蠻兒忽然大病一場。


    那晚她差一分撒手人寰,幸好有芙羅拉在,用花魔的權柄維持了她的氣息,又讓她斷斷續續地陷入夢鄉沉睡。


    此後,就一直臥病於策天寺中。


    芙羅拉說這是靈魂殘缺的表現,秦尚遠用靈視也看到了。


    夏蠻兒的靈魂,已經變得千瘡百孔。


    這些年,她好像一直在做著什麽消耗自己靈魂的事。


    但她從小就機敏過人,這樣的事,她也一直瞞著、而且瞞過了所有人。


    夏蠻兒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肺給咳出來。


    “小滿哥哥,蠻兒好些了。”夏蠻兒虛弱地笑笑。


    “蠻兒等著,我馬上就迴來。”秦尚遠的唿吸逐漸沉重,“迴來了,我們就走,離開長安,迴家養病。”


    夏蠻兒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慈石的通訊斷了。


    秦尚遠收刀入鞘邁開大步,在滿目瘡痍的坊街上朝布政坊飛奔。


    到坊門口的時候,他看到有官兵在和一高一低兩人在爭執,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


    那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是個和尚,女人懷裏抱著一隻白狐狸。


    兩人都是倭國打扮,背後牽著一輛馬車。


    秦尚遠心中一愣。


    是慧海和尚和陰陽師齋藤一葉。


    他迅速大步走上去,擋在了他們麵前。


    “秦、秦寺卿?”正要拔刀的官兵認出了秦尚遠。


    長安城內秦寺卿的威名,他們私底下都聽說過。


    “這兩位是我的朋友,”秦尚遠迴頭看了眼慧海和尚和齋藤一葉,“你們走吧,長安城別的地方還需要你們。”


    “是、是!”官兵們也來不及作禮,倉惶收刀就走開了。


    秦尚遠跟背後兩位外來客打了招唿,就帶著他們朝坊內的策天寺走去。


    “日本路遠,這種時候,你們怎麽來了?”秦尚遠一手按著刀,邊走邊問。


    “是夏蠻兒小姐的意思。”慧海和尚說。


    “蠻兒?”秦尚遠愣了下。


    “是啊。”


    齋藤一葉撫摸著懷裏的白狐,她如今也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了,眼裏有了歲月的痕跡。


    “半年前她寄來了一封信,讓我和慧海在今年五月來唐。”


    “如今戰亂,策天寺也在警備,你們來做什麽?”


    兩人朝背後的馬車看了一眼。


    簾子起落,秦尚遠的目光看進車內,車裏有一隻高高矗立的箱子。


    箱子看著古樸沉重,外邊有符文和鎖鏈。


    慧海小聲開口:“龍骨。”


    秦尚遠愣住:“龍骨?”


    “傳說是敖丙的遺骨,寺卿應該知道才對。”


    慧海和尚迴答。


    “龍骨神力盡失,如今大唐戰亂、鐵蹄無情,夏蠻兒小姐擔心它毀於戰亂,就讓我們帶迴日本去。”


    “放在……”秦尚遠緩緩抬起眼睛,“德川家的神社?”


    “嗯,”慧海恭敬地低頭,“德川氏一定妥善保存供奉,不辱使命。”


    “這樣啊……”秦尚遠皺起眉。


    千年後的記憶斷斷續續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現代都市的東京……


    璀璨燈光裏……


    破舊的神社地下……


    他和陸……陸星野?


    看到了那具漆黑的龍骨。


    是叫陸星野這個名字吧?


    告別“秦尚遠”這個身份十七年,他對那些記憶快要模糊了。


    這就是他在人前一直以“秦尚遠”自稱的原因。


    他怕自己漸漸就忘記了真正的身份。


    隻是想了片刻,秦尚遠就驅散紛亂的心緒。


    “既然這樣,那你們更應該早點離開,為什麽還來策天寺?”秦尚遠問。


    齋藤一葉伸手敲敲他的腦袋:“你不知道麽?”


    “我知道什麽?”秦尚遠很奇怪。


    “咦?蠻兒說,要我們跟著你。”齋藤見他像是真不知道。


    秦尚遠皺眉,推開門:“先上來再說吧。”


    ……


    策天寺,署堂。


    堂外的望樓上,鷹司們正在唿喚迅鷹迴籠。


    策天寺在之後會進入半關閉的狀態,全力監視長安城中唯一的“紅標”。


    那就是皇宮中的惡魔封印。


    其餘的戰事,一概不管。


    除魔骸外,其他的都是人間的事。


    人類之間的事,就該由人類自己解決。


    昨晚秦尚遠帶人闖進宮,今天又讓策天寺保護百姓逃難。


    這已經算是逾界了。


    隻不過銀虎衛大將軍夏虎萌,中郎將秦羅煙都默認支持他。


    署堂內的床榻上。


    臉色蒼白消瘦的夏蠻兒勉強在夏虎萌的幫助下,支起了身子。


    她看向堂外的來人,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小滿哥哥……慧海師父和一葉,都來啦。”


    齋藤一葉顯然沒想到,她一年不見的夏蠻兒會是如今這副模樣。


    她眼瞳顫了顫,什麽也沒說,快步走到床榻邊,心疼地抱住了這個脆弱冰涼的女人。


    “蠻兒小姐從來健康,怎麽會這樣?”慧海神色凝重起來,看向夏虎萌。


    “靈缺難治,至今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夏虎萌垂下眼簾。


    夏蠻兒見大家都到齊了,沉重地喘著氣,緩了片刻才開口。


    “慧海師父,敖丙的龍骨可取到了?”


    “取到了,德川氏一定妥善保管。”


    夏蠻兒放下心,緩緩點頭。


    “蠻兒。”秦尚遠走上去,伸手替她理了理雜亂的頭發。


    “小滿哥哥。”夏蠻兒臉上擠出白紙一樣脆弱蒼白的微笑。


    兩人對視了會兒,秦尚遠起身,將夏虎萌拉到一邊。


    “虎萌。”秦尚遠看著她。


    “小滿。”夏虎萌也看著他。


    兩人眼底都有心事,都有話想說。


    “你先說。”夏虎萌說。


    “你先說。”秦尚遠無奈地笑笑。


    夏虎萌沉默了會兒。


    “兩個人同時說吧。”


    “……”


    “我留守長安,你帶蠻兒她們走,去成都。”


    幾乎是同時,秦尚遠和夏虎萌異口同聲地脫口而出。


    “策天寺遷往成都,你這位寺卿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夏虎萌罕見地紅了眼眶,“更何況,蠻兒快要不行了……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你,”


    “不行,”秦尚遠沒有任何猶豫地否決,“這裏是魔骸封印地,如果帝威消失,摩洛克衝破封印,你沒有契約,守不住的。”


    夏虎萌眼角微顫:“可……”


    她沒有任何理由反駁,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的要強和堅定,讓秦尚遠忽然恍惚了。


    “蘇、蘇柏……”秦尚遠唿吸加劇,皺著眉喃喃。


    夏虎萌聽到後錯愕一愣。


    忽然有些悲傷地笑笑。


    “這些年,你念過這個名字很多次……也一直說自己叫秦尚遠……蘇柏,是哪位姑娘?是秦尚遠的心上人麽?可若你是秦尚遠,那秦厭去哪了?”


    夏虎萌低眉:“如果有時間,真想和你好好談談,這些年和我相處的若是秦尚遠,那我愛上的,到底是秦厭,還是秦尚遠呢?”


    夏虎萌看向堂外驟變的風雲:“可惜,快沒時間了。”


    腦中一陣刺痛,秦尚遠的記憶開始混亂了。


    我是秦厭?


    還是秦尚遠?


    秦厭難道不是一段記憶麽?


    可秦尚遠……不也是一段記憶麽!


    仿佛有人在心內喊。


    秦尚遠隻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這個問題背後,是個深淵。


    掉進去,就是萬劫不複!


    他及時打住了這段思緒。


    隻覺得像是懸崖勒馬,滿背冷汗。


    “羅煙和芙羅拉呢?”他擦了擦額頭,問。


    夏虎萌看出了秦尚遠的不情願,也沒有繼續談論這個問題。


    “她們在皇宮的封印,那裏需要人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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