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浮宮,黎塞留研究室。


    燭火搖曳。


    這裏是位於盧浮宮地下三層的別室,在17世紀時建成後,幾乎沒再經曆過大的改動。


    整座博物館的電力網絡並沒有覆蓋到這裏,隻靠掛在牆壁上的燭台照明,室內的陳設也依舊沿襲四百多年前的原樣。


    成排的書架直直通往天花板,上麵堆滿了陳舊的古籍、油畫和雕塑。


    其實那些多是隨手可及的低級封印物,隻封存著一些薄弱的魔靈,級別低到約束局都懶得正眼看。


    背靠雜物書堆,留花白短發的老人佝僂著背,端坐在一張古舊的書桌前。


    他沉默地閉著眼,身上搭著絨毯。


    老人仿佛昏沉地打著盹,他已經很老很老了,樹皮般的皮膚緊貼著伶仃骨頭,仿佛木雕一般,高文踏入房門的聲音並沒有驚醒他。


    “父親。”高文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


    “你來了。”老人緩緩睜眼,麵前的燭台也隨之燃起。


    飄搖的燭火映亮他蒼老瘦削的麵頰。


    “我來找蘭斯洛特。”高文說。


    “給我看看吧,雷蒙德·羅素雖然老了,但還能提得起興趣。”雷蒙德·羅素沙啞地笑了幾聲。


    高文有些驚訝,父親很少對別的事情表現出這樣的積極。


    見父親沉默地看著自己,高文知道他是認真的。


    於是他小心地將手中的皮箱打開,取出其中裝著的物件擺放在父親的麵前。


    那是由一支金屬管封裝的“光”。


    金黃色的光芒安靜充斥著金屬管卻不外泄,同燭火交相輝映,像是一支小巧而精致的led燈管。


    “父親,”高文沉默地立在一旁,“委托的任務失敗了,霍鬆庭隻交給了我這個,用縛靈管封裝的靈。”


    “這是那位陸星野身上的靈?”雷蒙德·羅素渾濁的瞳孔亮了一下,他並不在意事情的成敗。


    雷蒙德小心翼翼地拿起縛靈管,低聲說:“果然和魔靈不同。”


    “據說是冒死從那位001號病例身上取下的樣本,疑似秦尚遠的人偷襲了他。”高文補充。


    “秦尚遠?”雷蒙德似乎被引起了注意,“他成長得這麽快?竟然能和一位夜禍交手麽?”


    “霍鬆庭現在的實力可能已經超越夜禍了,據說他準備申請再次評級,有望衝擊藍湖學院三十年來的第一位晨鬼。”


    高文有些猶豫。


    “不過秦尚遠也隻是僥幸險勝,霍鬆庭動用了他的契約,艾薩克公理,應該也會受到封印物白紋石像的麻痹影響。”


    雷蒙德不以為意地點點頭。


    沉思了片刻,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蘸起燭火下的黃色粉末,在斑駁的桌麵上隨手畫下了一個正圓。


    正圓內括六芒星,再加入汞液,就是最初級的煉金矩陣雛形了。


    雷蒙德小心翼翼地揭開縛靈管,其上銘刻的煉金符文緩緩亮起,隨後一抹無可捉摸的金色氣息從管口的縫隙中溢了出來。


    失去了縛靈管的庇護,溢出的金色氣息並沒有在空氣中存在多久。


    一部分消散了,另一部分則悄無聲息匯入了煉金矩陣的雛形中。


    隨著金色氣息的消失,原本鬆散的硫汞混合物質仿佛瞬間凝固了般,成為了鐫刻在桌麵上的圖案。


    “都能驅動煉金陣,果然,和魔靈的本質沒有不同。”印證了心中所想,雷蒙德幽幽地說。


    “我第一次見金色的靈。”高文附和。


    “這種靈相較於魔靈,更加純粹。”雷蒙德在燭光下虛起雙眼。


    “純粹?”


    “魔靈摻雜著人的欲望、恐懼,”雷蒙德緩緩說,“這也是惡魔之所以伴隨人類誕生的原因。”


    高文點點頭,這已經是裏世界的共識了。


    “但這股靈,並沒有欲望和恐懼,它們不摻雜任何人類的情感,隻是純粹而磅礴的靈。”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氣,“這讓我想起了一些很古老的東西。”


    “很古老的東西?”


    “世界之初是混沌的。”


    雷蒙德蒼濁的眼中映著飄搖的燭火。


    “生命從那片混雜精神與物質的、了無邊際的灰色錫海中誕生,因而具有了不同的形態。”


    “灰錫淵海。”高文低聲說。


    在惡魔學中,整個世界被分為三個部分。


    人間的所在地,便是被稱為“灰錫淵海”的物質世界。


    在這裏,物質賦予精神形體,而精神賦予物質意義。


    “灰錫淵海中的精神與靈極度依賴著物質,隻有在物質本身凋亡後,才能獲得自由,前往上一層的白銀世界。”


    “而除此之外,無數人類在跨越千萬年曆史中所有的信仰、恐懼與敬畏,也會匯集為磅礴的精神力,自然而然地升華到白銀之中。”


    “這就是惡魔的誕生。”高文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這些於混沌之中升華的靈,真的隻滿足於停留在白銀麽?”雷蒙德低聲問,聲音低啞得仿佛自言自語。


    “還能繼續升華麽?”高文問,“真的前往白銀之上的......黃金之國!”


    “不知道,孩子,”雷蒙德笑著搖搖頭,“我曾以為這並不可能,但殘破的惡魔路徑和陸星野的出現,讓我開始相信,也許神是存在的。”


    “他們曾與惡魔相互為戰,否則人類也就不會有墮落的路西法畏懼耶和華的傳說。”


    雷蒙德拿起手中的縛靈管,其中的金光流淌。


    “這就是他們曾經存在的證明啊。”


    雷蒙德閉上雙眼,虔誠低聲頌念禱告。


    “神啊,你們如今身在何處?”


    “人間的惡魔,早已欺盡了你們光耀的輝名。”


    在雷蒙德的禱告低語中,高文的世界觀似乎有些動搖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存在過麽?


    那是怎樣的神?


    他們如果再臨,會怎樣懲罰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


    “這件事情,要和叔叔說麽?”高文打破了沉默。


    “不必,”雷蒙德擺了擺手,“梅倫是家主,他在家族裏有更要緊的事,在沒有徹底的證據前,就當做流言好,反正裏世界也不缺這個猜想。”


    雷蒙德撫掌擦去桌麵上的煉金矩陣,將手中的縛靈管迴收裝好。


    “我們要做的,是掌握陸星野,這樣才能將這個猜想推往下一步。”


    “那這份樣本就交由您處理了,”高文點點頭,“蘭斯洛特她......”


    “蘭斯洛特那個姑娘啊,”雷蒙德平靜地眨了眨灰色渾濁的眸子,“她似乎有意避開了這件事。”


    “避開?”高文不解。


    “蘭斯洛特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家族選擇她作為繼承人是一個絕對正確的選擇,”雷蒙德沉吟,“不過,她如今還缺了一樣東西。”


    高文皺起眉,蘭斯洛特在家族中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存在。


    這個姑娘能在酒會上將政商界互不往來的敵手拉攏到一起,也能轉身逗得某位皇室親王捧腹大笑。


    她遊走在堪稱道貌岸然肮髒齷齪的所謂“上流社會”之間,如同蝴蝶飛過花叢那樣遊刃有餘。


    蘭斯洛特的天賦不僅體現在家族事務上,以裏世界的眼光來看,她也是一位相當優秀的契約人。


    家族中,隻有頗具天賦的孩子才能擁有契約。


    與高文同輩的羅素之中,隻有蘭斯洛特和傑蘭特才有這樣的資格。


    這是高文的遺憾,這也是為什麽,獲得“高文”之名的他,到現在還不過隻是校董代理人。


    所以他並不理解,自己父親口中的蘭斯洛特還缺了什麽。


    在霍鬆庭麵前,他是不可一世的校董代理人。


    但在家長麵前,他隻是一個永遠需要學習的孩子。


    “也難怪你無法察覺,”雷蒙德蒼老的臉堆起一個微笑,“我的孩子,你早已經具備了蘭斯洛特所不具備的東西。”


    “父親......”高文微微低頭,想要看清父親的表情。


    “那是鐵腕,”雷蒙德抬頭,滄桑卻矍鑠的目光和高文對上,“統治這個家族,需要絕對的鐵腕,就像奧托·馮·俾斯麥那樣。”


    雷蒙德話音輕而篤定地落下。


    他毫不猶豫地掀開自己腿上的絨毯,露出自己殘缺不全的下半身。


    高文微微一怔。


    父親在這不見天日的研究室中已經待了數十年了。


    數十年如一日,他麵對的都是同一堵牆壁。


    仿佛是失敗後給予自己莫大的懲罰。


    數十年來,他肉眼可見地飛速老去,分明五十歲的年紀,卻蒼老得像是快要死去的耄耋老人。


    “我是梅倫的親弟弟,而他就是這樣將我驅逐出家族中心的,隻有這樣的鐵與血,才能引導家族、引導人類走向未來!”雷蒙德的語氣嘶啞而坦然。


    “不過一雙腿和自由而已,我成為了家族領袖的試金石,”雷蒙德緩緩說,蒼老的眼神很平靜,“這就足夠了。”


    雷蒙德說完,微笑著看向自己的孩子。


    “可是你看現在,多麽可笑的寓言!鐵血的領袖培養出的,卻是優柔寡斷的交際花,”雷蒙德的聲音沙啞,“孩子,這是你的機會。”


    高文的眼角微微顫動,眼神中倒映的燭火似乎漸漸有了某種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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