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家孤兒院。

    陳舊的建築在唿嘯的北風中發出陣陣哀嚎,仿佛下一秒就會轟然倒塌。周圍的零零星星分布的幾間房子也都是早就沒人居住,整個環境顯得格外陰森。

    “開飯了,小崽子們!”一個身材高大的婦女不情不願的拎著巨大的木桶從屋裏走出來,用手中的大勺子往一邊的鐵皮上敲幾下。

    “唿啦啦。”一群衣衫破爛的孩子從幾間低矮的房屋中竄出來,眼神灼熱的盯著她手中的大桶。他們小的不過四五歲,大的也才不過十歲,個頭不一,但是卻有一個共同的特征:瘦。

    “呸,到飯點兒了就來勁了,哼。”婦女啐一口,又把厚厚的大衣緊了緊,捉著桶底,動作粗魯的將裏麵的東西一股腦的倒出來,轉身離去。

    淩烈的寒風中,孩子們等著婦女走遠了才敢動,嘰嘰喳喳一窩蜂的湧上去。

    “我的我的!”

    “滾開!是我的!”

    “啊,嗚嗚。”

    “閉嘴!都是我的,我的!滾!”

    其中一個小男孩兒的動作格外矯健,就見他瘦小的身子在人群中如遊魚一般溜滑,靈巧的撿起地上一個個咕嚕嚕亂滾的饅頭兜在懷裏。他的年紀很小,最多不過六七歲,可是卻將周圍的大孩子們壓製的死死地。

    眼見著兩個大孩子擋住了自己的去路,男孩兒目露兇光,齜了齜自己白慘慘的牙:“滾!看什麽看?!滾滾滾滾!”

    大孩子們被他的兇相嚇的猶豫了幾秒鍾,可是饅頭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咬咬牙就往他這邊撲來。

    “哎呀,莫易!”院子盡頭的一間小屋裏,一個更加瘦弱的孩子露出頭來叫了聲,滿是擔心。

    “龔新,迴去!迴去!”莫易有些緊張的大聲喊著,兇巴巴的小臉兒上第一次露出點別的表情。

    龔新猶豫了會兒,聽話的迴屋去,卻還是透過漏風的門不斷的觀察外麵的情形。他的腳步有些不穩,走起路來一起一伏,一條腿顯然有些不方便。

    那個叫莫易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將懷裏的饅頭抱緊,用衣角係了個死扣,轉身就從旁邊的垃圾堆裏抽了根滿是毛刺的木棍抱在懷裏,惡狠狠地向著對麵的大孩子砸去。

    “呀!”顯然是沒料到他動作這麽快,對方一個躲閃不及被一棍子拍倒在地,接著就是一陣結結實實的胖揍。

    “啊啊,別,別打了!”男孩兒大聲唿痛,在地上狼狽的爬來爬去,另一個孩子挨了兩棍子之後就嚇得縮在一邊的垃圾堆裏動也不敢動,驚恐的看著眼前發狠的小孩兒。

    “嗚嗚,別打了!”男孩終於忍不住大聲的哭出來,泥土鼻涕眼淚的糊了一臉。

    莫易狠勁兒上頭,聽了這求饒的話之後下手更狠更快了,不一會兒棍子就沾上了紅色的液體。

    “莫易,莫易!”龔新一步一瘸的過來,上前勸架,“別打了別打了。”

    “龔新,你怎麽出來了?”莫易一把推開他,“迴去,迴去!”又把懷裏的饅頭都放到他懷裏,“拿著,先迴去等著我!看我收拾完了這臭小子就迴去。”說著抹一把汗又要開工,見他這樣,地上的孩子哭得更大聲了。

    “不行不行!”龔新艱難的挪過去,攔著他,“再這麽下去你又要挨打了!他會死的!”

    莫易動作一頓,皺起了眉頭。

    “滾吧!”龔新趁機對著動彈不得的男孩喝道,“還不快滾?!”

    “哇啊啊啊!”兩個孩子見莫易沒再動手,連滾帶爬的起來,哭爹喊娘的跑走了,仿佛身後有怪獸在追。

    “看什麽看?!”莫易一把將棍子丟開,衝著四周幾個小腦袋兇巴巴的吼,小小的年紀氣勢十足,“都給老子滾迴去!”

    “走了,走了!”龔新使勁的扯著莫易更加破爛的衣服,往兩人獨居的小屋走去。

    “龔新龔新,你看!”進了屋,莫易臉上的兇相立刻就消於無形,他美滋滋的數著剛搶到的饅頭道,“一,二,三,四,六,七,八”

    “哎呀莫易,”龔新板著小臉兒道,“上次不是說了麽,四之後是五,不是六。”

    “是麽?”莫易不好意思的搔搔腦袋,又滿不在乎道,“這些都不重要,你看,咱們又有吃的啦!”

    龔新對他的忘性很是無奈,歎口氣。

    “嘿嘿,別這樣麽。”莫易戳戳他,“我好好學還不行麽?吃吧,吃吧啊!”說著將一個最幹淨的饅頭塞到龔新手裏,又往他眼前推了推。

    龔新大概比莫易大半歲,人也安靜得多。他是因為天生殘疾被父母丟棄的,這個名字也是他從父母那裏得到的唯一一件東西。

    而莫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父母拋棄,就連這個名字也是龔新幫著起的。當時發現他的是個姓易的大爺,而後麵的“易”,則是龔新學會的第一個字。

    這所孤兒院雖然偏僻破爛,可是因為領養費用低,偶爾也會有人來。龔新很聰明,借著從垃圾堆撿來的幾本破書把小學的東西自學了個七七八八。按理說這樣的孩子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可是,聰明的頭腦人人喜歡,殘疾的身體,卻是大家避之不及的。

    而莫易就像是一匹隨時都處於警戒狀態的小狼崽子,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他炸毛,露出嗜血的小爪子和獠牙。連孤兒院的院長都不喜歡他,因此更加沒人迴來領養。

    陰差陽錯的,這兩個最孤獨的孩子變成了最難得的朋友。

    就著帶冰渣子的冷水啃完了硬邦邦的幹饅頭,龔新照舊開始了每日教學。雖不喜歡,可是莫易還是苦著張小臉兒堅持下去。

    “跟我念,天~!”

    “天~!”

    “莫易!不許東張西望!”

    “哦,天~!”

    冬日的陽光斜斜的照進來,打在兩張稚嫩的小臉兒上,暖暖的。

    命運似乎特別喜歡作弄這些可憐的孩子,一個冰雨連連的夜晚,龔新發燒了。他的小臉燒的通紅,慘白的嘴唇幹裂開來,滲出一顆顆的血珠,口中發出聲聲無意識的呻吟。

    “喂!龔新!”莫易緊張的看著他,手無足措。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的他很害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你,你聽得見我說話嗎?龔新?!”

    木板上的男孩子沒有迴音,隻是難受的哼哼,身體也打起了擺子。

    一咬牙,莫易頂著嘩嘩的大雨衝了出去,狠命的拍響了院長的門:“喂!開門啊,開門!”

    “快點開門!開門啊!”

    “嗚嗚,龔新,龔新會死的!開門,開門,嗚嗚!”

    “莫易!”對麵的小屋裏,一個小姑娘怯怯的伸出頭來,怕怕的道,“院長不在的,兩天前就迴家了,哎,莫易!”

    莫易飛奔迴了小屋,看著痛苦的抽搐的龔新,眼淚嘩嘩的流下來。不能再等了!他記得龔新說過,外麵有個叫醫院的地方能治病,能救人!他現在就去!隻要到了那裏,龔新一定會沒事的!

    他翻箱倒櫃的開始扒拉,用平時不舍得用的大毯子將龔新包的嚴嚴實實的,彎下腰去,艱難的背在了背上。

    “唔!”瘦小的身體被壓的一個趔趄,莫易險而又險的穩住身體,匆匆瞥一眼近在眼前的玻璃碴子,轉身邁進了雨中。

    豆大的雨點狠狠地打在兩人身上,裹著龔新的毯子很快就濕透了,他無意識的喃喃道:“冷,冷,莫,莫易。”

    “咳咳,”莫易努力往樹下避,艱難的喘口氣,“我在呢!你,你堅持下,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又使勁把人往上托托,莫易一步步的往前挪。

    出了孤兒院所在的巷子,莫易暈了,隻能茫然的往四周看去,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叫醫院的地方在哪裏。周圍那些建築物的標識和站牌,對於連數都數不全的他來說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背上的龔新抖得更厲害了,而莫易的心也一點點的揪緊了。他隻能機械的往前走去,希望能碰上個人問路,但是下著雨的寒冬的夜裏,幾乎沒有人出來!莫易背著龔新走啊走,走啊走,他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遠,隻記得很久,很久,久到他的渾身都凍僵了,久到他臉上的淚水都結成了冰條。

    “醫院,醫院!”莫易口中不斷的重複著,雙腳機械的往前挪。他的體力已經耗盡,現在之所以還沒倒下完全就是憑著一股意誌力在支撐。

    黑漆漆的路的盡頭忽然有燈光閃爍,一輛車子飛馳而來,莫易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希望,他拚命的往前跑去,大喊著:“停下,停下!”

    但是他實在是太累了,背上還背著個比自己輕不了多少的龔新,根本跑不動。

    “撲通”一聲,莫易狠狠地摔在泥水裏,開過來的車子從他身邊唿嘯而過,濺起滿地的髒水。

    “不要走!”莫易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隻手無力的伸向遠方,嗚咽道,“求求你,不要走!迴來!”

    “嗚嗚,求求你,迴來!”

    “醫院,我要去醫院,迴來”

    摔倒在地的莫易再也沒有了爬起來的力氣,手掌上流出來的鮮血也在寒風中凍成了冰。他的手腳早已失去知覺,而漸漸地,他眼前的景物也都開始模糊起來,分辨不清。

    “醫,醫院”

    “我,救救龔”

    幹瘦的小手無力的垂下去,重重地濺起一股泥漿,然後,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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