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就罕見的下起了大雨。伴著唿唿地大風,大顆大顆的雨點狠狠地擊打在窗子上,從室內看去,仿佛正置身於水簾洞。屋頂上流下的雨水也從一開始的時斷時續變成了筷子粗細的水柱,劈劈啪啪的將地麵狠狠擊出一個個小坑。

    外麵住帳篷的幸存者叫苦不迭,先是幾頂帳篷直接被大風掀翻,刮的滿地亂跑,緊接著地上便匯起了無數小溪,早先挖的排水溝完全起不來多大作用,合著北麵小山上衝下來的泥水,沒一會兒功夫就成了粘粘糊糊的淺沼澤。

    一連兩天,大雨一直下啊下,絲毫沒有停的意思。本就難熬的日子,這會兒更是雪上加霜。

    “走吧,我爺爺好的差不多了,昨天精神就不錯。”陳琳過來喊三人隊去商量要種子的事兒。

    三人立刻來了精神,因為大雨而蔫兒蔫兒的狀態一去不複返。

    “不過你們可要有個準備,”陳琳笑笑,先給他們打預防針,“他脾氣倔的很,一般人可要不出來。”

    “沒事,走吧。”三人毫不在意,總得試試吧。真要是不給,總會有辦法的。至於是什麽辦法,天知道。

    幾人打著傘來到研究室。

    “爺爺。”一推門陳琳就甜甜的喊了聲,朝著裏麵一個正側著身子忙活的老頭奔過去。

    “琳琳,來啦。”頭發花白的陳教授隻是慈愛的笑笑,但是手中的活兒可沒停,頭也沒抬。

    陳琳抱著他的胳膊,嬉笑道:“哎呀爺爺,我好不容易過來看看你,你也不理我。”

    陳教授嗬嗬一樂,終於抬起了頭,看了看門口站著的三人隊:“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三個人,就是趙參謀說的什麽,想要種子的是吧?”

    陳琳乖乖點頭。

    陳教授放下手裏的一株幼苗,看看視線也跟著往下的明枝,沒了笑模樣:“你們走吧,我不會給的。”

    “爺爺!”陳琳有些著急,央求道,“他們前幾天可是救了我呀,您就通融一下麽。”

    陳教授瞥她一眼,繼續搖頭:“你是你,種子是種子,兩碼事,救了你,爺爺可以給他們別的報酬,種子,不行。”

    明枝上前一步,熱切的看著他手邊的綠色植物:“我們可以用別的東西換,藥品也可以。”

    “沒得商量,走吧走吧,別耽誤我幹活兒。”陳教授直接下逐客令,趕蒼蠅一樣擺擺手,“去吧去吧,小丫頭,玩兒水去。”

    “嘶,”莫易眉頭擰的死緊,“嘿你這,咳,”他看看明枝滿臉的不讚同,強行改口,“你要什麽,說吧!”

    一直不溫不火的老教授啪的一聲將剛拿起來的大長鑷子拍在實驗台上,怒視著他們:“給什麽給?!我給了你們你們會種嗎?!”他又看幾眼三人的手,“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誰種過地?誰搗攏過蔬菜?!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老實實地搖頭。

    陳教授更來氣,抬高了聲音,口水四濺:“你們知道白菜幾天下苗幾天出菜嗎?!你們知道胡蘿卜長蟲了怎麽辦麽?!你們,咳咳咳”還沒說完的他就猛地咳嗽起來,一張風幹橘皮一樣的臉憋的紫紅,嚇的陳琳趕緊過去幫他順氣。

    被他吼得完全沒脾氣的三人隊縮縮脖子,這些,還真不知道。

    明枝喃喃道:“不會,可以學麽,你再把筆記給我們一份不就完了麽。”莫易和溫嶺也都狂點頭,滿臉的虔誠。

    陳教授一雙牛眼瞪得更大,上氣不接下氣的吼:“現學?!你們知道現學要浪費多少種子多少苗嗎?!筆記?!紙上談兵一下子就能會了,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咳,咳咳咳!”

    明枝剛要再爭取一下,可是還沒開口的就被噴迴來。

    “種子在我手裏出苗率是95%,給你們能有59%嗎?!”

    “爺爺,”陳琳覺得挺不好意思的,畢竟自己的確是欠著三人隊那麽一點情的,扯扯陳教授的袖子,“您,您就讓他們試試麽,不試試,不一輩子都隻能是紙上談兵嗎?”

    “你給我老老實實地站一邊兒聽著!別插嘴!”陳教授一把拍在陳琳手背上,順便往她身上撥了些戰火,“你當現在是什麽時候?!這麽寶貴的東西也是說試試就試試的?!這是救命的東西!!”

    他又扭頭看著三人隊,意誌堅定:“行了,你們都走吧,我是不會”

    “嘩啦啦,轟!”正說著,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地麵一陣晃動,實驗室裏的東西也都哢嚓哢嚓的輕顫起來。

    “地震?!”陳琳緊緊地扒住陳教授,有些害怕。

    “不可能,這裏不是地震帶,”陳教授一口否決,把陳琳護在懷裏,“難道”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外麵的大喇叭響了起來,“泥石流!!重複一遍,泥石流!所有人,立刻到西邊的開闊地去!”

    “泥石流?!”五個人異口同聲,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的,就聽一陣轟鳴聲由遠及近。然後,實驗室的東北角就在幾人的眼皮子底下轟然倒塌!破洞迅速擴大,一股夾雜著碎石磚塊的泥漿迅速湧了進來,實驗室的桌椅板凳瞬間就被衝倒一片。

    “苗圃!”看著迅速升高的泥水麵,陳教授竟然掙脫開陳琳往門口跑去。

    “爺爺!”陳琳一把沒抓住,緊追幾步,一個沒踩穩,左腿就被死死地卡住,動彈不得,急得直哭,拚命的往陳教授的方向掙紮。

    明枝一把拉住被第二波泥漿衝的站立不穩的陳琳,厲聲喝道:“想死嗎?!”

    陳琳被她嚇了一跳,又哭又叫:“爺爺!我爺爺!”

    明枝把她拉出來,迅速望四周一打量,不由分說的幾把將陳琳托到塌陷了的窗邊一張沉重的大理石桌子上,沉聲道:“呆在這兒別動!基地肯定會派人就陳教授,在這裏等著!”

    “可”陳琳還要再說什麽。

    “我們去!”明枝聊下這句話,轉身追著已經出去的莫易和溫嶺去了。

    “莫易!溫嶺!”明枝一出門就幾乎站立不穩,在不斷奔流的泥水中舉步維艱,她盡可能的往高處走,努力的睜開眼睛望四周尋找著。

    “莫易,溫,咳咳!”一口泥水衝進嘴裏,明枝忍不住猛咳起來。

    “溫嶺,溫”明枝一把抱住身邊的一棵小樹,另一隻手死死的握住綁著背後砍刀的繩子,整個人幾乎隨時都會被衝走。泥水中夾雜的大小石塊打在身上生疼,可是她的手不住的打滑,根本就不敢動作太大,一米六六的身高,在大自然的怒吼中顯得是那麽的渺小。

    “咳咳。”明枝竭力忽視不斷發出哀嚎,幾乎下一秒就要斷掉的小樹,用力的將口中的泥沙吐出,眯著眼睛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抓住!”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莫易?!”明枝又驚又喜的扭過頭去,一把拉住了丟過來的粗繩,“溫,唿唿,溫嶺呢?!”

    莫易努力地穩住身形,把自己往粗壯的樹幹上又纏了幾圈:“一眨眼就不見了,不過我看見他揪住那個老頭兒了!上去!”他把好不容易蹚過來的明枝往樹上托了幾把,“抱住了,這棵樹肯定能撐住!”隻要泥石流不再增大的話。

    明枝上去之後又把莫易拉上來,兩個土黃色的人蹲在樹叉上,顧不上處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焦急地向著四周搜索,不斷地大喊:“溫嶺!”

    “嶺子!嶺子!!”

    四周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哭喊著的人,幾棵樹上還有提前感知到災害而飛上來避難的雞,一處低矮的小屋頂上竟然也還站著幾頭吭哧叫著的豬。

    突如其來的泥石流幾乎將整個基地衝垮!幾百頂帳篷早就不見了蹤跡,宿舍樓裏的人也是哭成一片,扒著窗口求救。咆哮的泥水中,無數的人影起起伏伏,幸運的抓住了未倒的建築物,不幸的,隻一眨眼便已經不見了蹤跡

    外圍的十幾台沉重的車子仍在數次衝擊下穩穩地立著,反應過來的人們開始向著這救命之地瘋狂擠去,手腳並用的往上爬。車頂位置不大,又很滑,為了確保自己不被擠下去,上去的人拚命阻止後麵的人往上上。

    中青年男人體力最好,大部分的車頂位置也是他們占著,體弱的女人和孩子,還有老人,光是在泥水中挪動就已經筋疲力盡,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往上爬,隻能苦苦哀求上麵的人拉自己一把,可是,沒有用!

    一個幾乎力竭的母親拚命地將自己的孩子往上托,泣血道:“求求你!我不上去,拉她一把!”

    “滾!”暫時安全的男人一腳踹在母親的肩上,自私的捍衛著這一小塊島嶼。

    “啊!”母親一腳踩空,身體向後倒去,隻是雙手仍舉得高高的,“救救,咳咳,救救她!她才三歲,救救咳咳!”沒有多餘的時間,瘦弱的身體很快就倒在了半米深的水流中,再也沒有爬上來,而她手中的孩子,也隨即消失

    “下來吧你!”另一個男人一直在等機會,他一把將上麵的人掀翻,自己忙不迭地往上爬去,可是隻抬起了一隻腳就再也動不了了。

    “讓我上去!”身後無數隻手死死地抓住了男人,讓他動彈不得。

    “啊啊啊,我我,我的腿!”原本美麗的女孩子此時麵容扭曲,她慘叫著,腰下暗黃的汙水中翻滾起一陣暗紅的色彩。

    “滾開,滾開啊!”擠在她後麵的男孩子用力將她推開,踩著她的背向上爬。

    這,又是末世中的一筆,慘烈的一筆

    不幸中的萬幸,北麵的小山並不高,而泥石流也是亙古未有的事情,積蓄多日的暴雨爆發出來之後,便也漸漸地止住了。嘩嘩的雨中,戰士們開始積極營救起來,存活下來的幾頭牲畜也暫時被趕到了未塌陷的宿舍樓上,動物叫聲摻雜著人的哭聲,在這大雨中尤為清晰。

    沒了來源,營地中的泥水也開始慢慢褪去。等不及的明枝和莫易直接跳下來,蹚著近大腿的汙水四處搜尋。

    “溫嶺!溫嶺,你在哪兒?!”明枝艱難的往前挪動,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切有可能的地方,不住的唿喊著。

    “嶺子,嶺子!”莫易邊走邊掀開泥中橫七豎八的木板水泥塊,尋找著同伴的身影。

    “溫嶺,溫嶺?!”前方一角黑色的布片,似乎有些眼熟。明枝來不及思考,半遊半跑的過去,拚命地扒著。

    “找到了?!”聽到聲音的莫易也過來幫忙,用力將上麵壓著的石板挪開。

    “溫嶺,溫嶺!”顧不上迴答他的話,明枝邊扒邊叫,聲音都變調了。

    “妹子,妹子!”又挪開一些東西,莫易一把拉住她,大口大口的喘氣,搖搖頭,“別,別扒了。”

    “為,為什麽?!”明枝顫抖著聲音,看著裏麵露出來的血肉模糊的一截手腕,眼淚似乎止不住。她的十指已經磨破,甚至有兩根指頭上的指甲已經翻卷,鮮血衝開了上麵糊的泥漿,流出一道道駭人的紅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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