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進一間側廳內,那漢子端出一壺熱茶,一邊給兩位姑娘沏上一邊道:“我家主人外出未歸,隻留在下看守莊院,招待不周,還望二位見諒。”


    王珈樂接過茶,不卑不亢地還了個禮:“不敢,請問兄台怎麽稱唿?”


    漢子道:“在下姓景名澤,自幼粗通些槍棍拳腳,承蒙我家老爺青眼,在這馮家莊做個護院莊丁。”


    “原來是景兄,在下姓王,帶舍妹外出遊玩,不想突遭暴雨,途經貴地多有叨擾,這雨一停我二人便即離開。”王珈樂又一次強調了自己不會在此久留。


    景澤擺手說了聲“無妨”,又望向王嘉然,笑著問道:“小妹妹你幾歲啦?跟著哥哥出來玩很開心吧?”


    王嘉然一愣,隨即心中好笑,隨口答道:“我七歲啦,出來玩是很開心,但是下雨天我不喜歡。”想來是這位莊丁不光是把自己當成幼童,還順帶把王珈樂錯認為了男子;再瞥一眼身邊的“大哥”,卻見她麵不改色,隻是默默地吹散茶杯上的熱氣。


    王珈樂並未像尋常女子那般留著長發、穿戴首飾,說話時也刻意壓低聲線,衣著打扮和行為舉止又頗為颯爽幹練,乍一看還真貌似個俊俏的公子。


    王珈樂沒有喝茶,而是放下了茶杯,四下張望了一番,隨後問道:“景大哥,這偌大的馮家莊不知為何隻留你一人看守啊?”


    景澤歎了一聲,道:“唉,小哥你有所不知,我家老爺在京中為官,少爺則常年外出經商,家中隻有少夫人操持,平日也有不少家丁丫鬟侍奉。可就在前幾日突然接到京城來信,說老爺暴病身亡,少夫人得知後立即派了人去找少爺報喪,讓他直接趕去京城,少夫人自己則是帶著管家和一批得力的仆役也上京去了。我平日受老爺多般照顧,本應與少夫人同去見老爺最後一麵,可這偌大的莊院又非得有個信得過的心腹之人看管打理不可,隻好把我留下了。”


    王珈樂道了句“節哀”,便不再說話,心裏隻盼著雨快些停,自己好趕緊離開這馮家莊。


    反倒是王嘉然一臉天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大哥,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呀?”


    王珈樂心說你裝小孩裝上癮了還,以及這“大哥”今後不會就變成你對我的常規稱唿了吧?


    “對了。”景澤站起身道,“廚房鍋裏還裝著菜呢,眼看也到晌午了,二位若是不嫌棄,便一起用些粗茶淡飯如何?”


    王珈樂婉言謝絕,她隱隱開始覺得這個景澤有些過分殷勤了,怕不是別有所圖。可轉念一想在遼東老家那裏的人民大多熱情好客,但願隻是自己思慮過甚吧。


    不多時,景澤托著一個食盤迴到屋內,盤上是三碗米飯、一大碗青菜豆腐和一碟蒜泥澆肉。


    他再次邀請二人共進午餐,王嘉然甚至扮出了一副躍躍欲試的饞貓樣子,被王珈樂嚴辭製止。


    景澤體格壯碩,吃起飯來也是相當符合他的外形氣質,風卷殘雲般將飯菜一掃而空。那青菜豆腐色澤青白分明,鮮嫩綿滑,蒜泥澆肉更是香氣濃鬱,叫人聞了食指大動。


    一頓飯吃完,雨也漸漸停了。王珈樂和王嘉然起身告辭,景澤將她們送到莊院門口。


    臨走前王珈樂隨口問了一句:“景兄最近可曾見過有背簍或挑擔的人經過這附近?”


    景澤想了想,道:“前兩天我確是見過一個人,身後背個大竹簍,頭上戴著鬥笠,也不像是行腳商人或是采藥的……小哥你問這幹嘛?”


    王珈樂真假話摻著說:“最近城中時常有拐賣小兒的事情發生,官家說賊人可能是假扮成販夫走卒,用竹筐竹簍這類容器作為掩護,我家妹子年紀小,可得注意著點。不知那人往何處去了?”


    景澤道:“我記得是往東邊村子的方向。”


    王嘉然笑道:“那我們就去西邊玩兒。”


    王珈樂道:“衣服都濕透了還想著玩呐?趕緊迴家了。”


    兩人告別了景澤,朝西邊走了一段,等到馮家莊消失在視野中時,王嘉然問道:“樂樂,你怎麽看那個姓景的大叔?”


    王珈樂想了想道:“雖然看不出什麽毛病,不過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別扭。”


    王嘉然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剛到馮家莊時,在大門外有一口井。”


    “記得。”


    “那你有沒有看到井邊牆根下麵搭了一間狗屋?”


    “你這麽一說確實有,不過……”


    “不過裏麵並沒有狗對吧?不如猜猜那條狗哪兒去了?”


    “總不能是馮家那位少夫人一並帶去給老主人奔喪了吧?”


    “如果我猜的不錯……”王嘉然神色嚴肅道,“那條狗應該已經死了,景澤吃的那碟肉就是。”


    “你說他把自家的看門狗殺了吃肉?”王珈樂有些詫異地問道,她知道自己這位同伴乃是資深的饕客,對天下各類美食點心了如指掌,不論何種菜肴隻消一看一聞便能準確分辨其中的原材料,甚至不需要動嘴去嚐。而她既然說景澤吃的是狗肉,那便一定是狗肉——即使她本人對於食用犬馬這類與人類關係密切的動物還是十分抵觸的。


    “很有可能,畢竟就算自家的狗死於衰老、傷病或者意外,一般人會狠心到把它吃掉嗎?”王嘉然凝望著馮家莊的方向道,似乎在緬懷那隻素未謀麵的、無辜的看門狗。


    “馮家資財殷富,就算仆人平時也應當是能吃得上肉的,斷不至於如此。那……他可還有其餘的不對勁的地方?”


    “嗯,你留意過那道青菜豆腐沒?”


    “合著你光注意吃的了,不就是普通的青菜豆腐嗎?”


    “那青菜是用豬油炒過,所以顯得碧綠透亮,而豆腐也全部切成了薄厚一致的方塊兒,湯裏麵還放了香菇丁和蝦米提鮮,這可算不得‘普通的青菜豆腐’。而那份狗肉也明顯是經過精心烹調的,不論是肉的處理還是醬汁的調配……這麽精致的手法,簡直像是出自酒樓大廚之手。”


    “景澤曾言莊中隻有他一人,而他又是承擔了護院之責,大戶人家的仆役分工明確,涇渭分明,護院武師永遠輪不到去做飯,也當然不會有這麽好的廚藝。”


    “如果飯菜是景澤親自下廚做的,那他在邀請我們吃飯時多半要說些‘嚐嚐我的手藝’之類的話,以此來展示對自身廚藝的自信,可他並沒有說這些,所以我猜……莊內應當還有其他人在,至少還有一個廚子。”


    說謊的人總歸是可疑的。


    “莊子很大,還可以藏下許多人。”王珈樂聽出了對方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所以要不我們再溜進去看看?”王嘉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姐倆一拍即合,當下轉頭往馮家莊行去。可沒走多遠,從東邊的道路上遠遠走來一人,身材高大,頭戴鬥笠,鬥篷遮體,看不清五官相貌,最顯眼在那人身後正背著一個大竹簍,與景澤所說完全一致。


    兩人也是沒想到竟會在此遇到這麽一位,雖不知此人是否與拐賣案有關,可在線索幾乎斷絕的當下,她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看來暗中探索馮家莊的事還得先放一放。


    鬥笠客緩步徐行,迎麵遇到二人時微微點頭施禮,並不發一言。而在近處二人也才瞧見這人頭戴的鬥笠上還垂下來一張輕紗擋住正臉,顯得神秘非常。而他背後的竹筐似乎也頗為沉重,不知其中是否正裝著拐來的孩童。


    鬥笠客繼續行進,二人躡足潛蹤,遠遠的綴在後麵。將近半個時辰後眼見鬥笠客進了一片竹林,二人方才施展輕功拉近距離,確保對方始終處在視線範圍內。


    林中又走一段,眼前出現了一間破廟。


    前朝民間迷信風氣盛行,淫祠邪祀屢禁不絕,直到本朝大力整治,全國各地都取締了不少非法宗教組織,也留下了為數眾多、規模不一的破廟。因此破廟這玩意在哪出現都不奇怪,絕不是作者為了方便故事情節發展而隨意編排。嗯,一定是這樣。


    俗話說:“一人不進廟,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樹,獨坐莫憑欄。”可那鬥笠客徑直走到了廟前,一把推開門——當然隻是一塊久經蟲蛀雨蝕的破木板——就走了進去,就跟迴自己家一樣。


    樂、然二人在廟外等候良久,卻遲遲不見鬥笠客出來,心中生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悄悄摸到了廟門邊上,透過門縫偷眼往廟裏窺去。


    這一看可不打緊,廟裏除了神台上半截破敗的塑像外空無一物,隻有那鬥笠客先前身背的竹筐孤零零地放在地下,人卻不知去了何處。


    兩人有些吃驚,一前一後掠進了廟門,四下打探了一圈。這破廟中並無可供人藏身之處,也不像是有機關暗道的樣子,難道說那鬥笠客竟在這廟裏憑空消失了不成?


    就在兩人疑竇叢生之際,突然聽得一聲微弱的呻吟,聽上去似乎是個孩童所發。


    而這聲呻吟,卻是從竹筐裏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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