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斜斜支起的窗戶,將一道暖人的金線排在吳惘臉上。


    此時的他正側頭趴在桌案上,兩邊是胡亂擺放的筆墨、工具以及圖紙,在他身邊是堆積如山的書冊與零件。


    敲門聲響,把他從周公的蝴蝶群中拉迴現實。


    他抬起頭,迷茫地望向門口,隨後又瞟了眼桌上的時計。


    外頭已是天光大亮,敲門聲頓了片刻,隨即複又響起。


    他隻得站起身,稍整衣襟,迎到門口,開門。


    “師兄。”吳惘看也不看,打躬作揖。


    他自然知道來人是誰,吳穹的敲門節奏他是早就記住的,包括徐嘯倫與宋飛鳶也一樣。


    “誒,你把頭抬起來。”吳穹看向對方的臉頰,不由笑出了聲,“你這是趴在什麽上麵睡著了?”


    吳惘一摸臉頰,原來是他夤夜研習一卷古代機關書簡,不知不覺間就趴在那簡牘上睡著了,是以臉上被印了簡牘的痕跡。


    “師兄見笑了,裏麵請。”吳惘木然地將師兄讓進屋來,見他在零件堆裏翻了半天,方才找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今天就你一個人?”吳穹問道。


    “今日荀師父不在書院,讓我們自由活動一天。”吳惘老實答道。


    “這個給你。”吳穹掏出一個小心包好的紙包遞給吳惘,後者接過打開,卻是一本藍皮線裝的舊書,題為《擒神鎮龍鎖圖》。


    “書是我這趟任務路過都江堰從一處書市入手的,應是托名昔年蜀郡太守李冰父子之作,內中記載了數種機關鎖的設計,號稱可‘擒神鎮龍’。我也不知道真假,估計你會感興趣,就帶迴來給你了。”


    “嗯,雖然這設計顯然是前朝才出現的,不過倒有些意思……”吳惘翻閱了幾頁,頓時全神貫注起來,再不說話。


    吳穹素知自己這個師弟一旦全心投入便再難動搖,自己找他尚有要事,便劈手奪過了《擒神鎮龍鎖圖》,道:“師弟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哦,師兄說得是。”隻見他站起身,對著吳穹又一拱手,“多謝師兄賜書。”


    “不是這個。”吳穹也懶得廢話,直接切入正題,“我迴來時見到師娘寄給我一封信,信中說你已多日不曾與她聯係?”


    “你這樣一說……她前陣子確實給我寄了好幾封信。”


    “那你迴了幾封呢?”


    “一封也沒有。”


    “那你告訴我,自打你一年前入書院之後,你給家裏寫過幾封信?”


    “答案不變。”


    “那你為什麽不寫?”


    “嗯……太麻煩了,而且我也沒什麽好跟我娘說的。”


    “啊,這……”吳穹捂臉,“我要是你親哥我非揍你不可……”


    吳穹此話一出,吳惘登時連撤數步,從地上撿起一塊木板護在身前,道:“不要揍我!你在鍾先生那兒學得好本事,我現在可不是你的對手!”


    “行了行了!”吳惘隻覺眼前一花,吳穹不知何時已閃身到了近前,左手奪下他充作盾牌的木板丟在一邊,右手提起他的衣領,將其拽到了原本他趴著的座位上,一把按下。隨後便有紙筆被“啪”的一聲按在他麵前的桌上。


    “寫!”


    “寫……什麽?”吳惘戰戰兢兢地道。


    “當然是家書啊!你這不孝子,出去別跟我說你是我師弟,更別說是隱麟書院薑大俠的門生!”吳穹站到他身旁,目光像是要射穿他的頭殼。


    “哦。”吳惘心不甘情不願地應承道,隨後舔開筆尖,蘸了些墨水,提筆寫到:


    “母親大人:兒一切安好,師兄也一切安好,勿念。”


    吳穹從他提筆一直看到他停筆,末了問道:“沒了?”


    “沒了。”


    “唉……”吳穹長歎一聲,一屁股坐在吳惘身旁,抓起信紙揉成一團,將其丟在一邊,又拿來一張紙,略有些暴躁地道,“我說,你寫。”


    “那你自己寫不就得了?”吳惘迴道。


    吳穹五指並攏,做了個“截風掌”的架勢,嚇得吳惘趕緊正姿下筆。


    “你聽好了。”吳穹盤踞在地,兩手落膝,想了些文言尺牘中的用句,道,“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河山間阻,定省久疏。昨奉訓諭,藉悉玉體康健,百凡順遂,堪慰孺慕……”


    “師兄你哪兒學的這些客套話?”吳惘邊寫邊問。


    “私塾裏教的。”吳穹隨口答道。他原本生活在一個通訊極度發達的年代,人們即便遠隔千裏也能直接交流,寫信的人本已極少,日常能接觸到的書麵函件頂多就是些往來公文。以上那些拽詞兒還是他在大學時的國學選修課上聽來的,此時也是第一次用於實踐。


    不過吳穹可是打心眼裏不太喜歡搞這些東西,他自幼雙親工作繁忙,疏於管教,致他少年叛逆,幸而天性良善聰慧,又好讀書,絕少惹是生非,故雖未行差踏錯、誤入歧途,卻也一度與父母關係冷淡,直到大學方才有所緩和。此刻相隔異世,夜深人靜之時他也常常思念故鄉親朋。而吳惘有母在堂,一俟從書院卒業便可迴鄉侍奉膝前,共享天倫,此時竟對家書視若無睹,是以他對吳惘的過分行為頗為惱怒。


    此處多提一句,在原本世界,少年時代吳穹父母對他做過的一些事,對他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影響,甚至與本書劇情都有著重大關係,這個我們後文再說。


    寫完了問候語,又聊了些師兄弟二人的近況,無非是健康狀況、習武進境之類。


    “對了師兄。”在寫到二人習武情況時,吳惘問道,“你和徐、宋兩位大哥近來在鍾先生處可學了什麽新本事?”


    吳穹思忖片刻,迴憶道:“自打去年端午節後周師兄把我們三人帶到鍾師父處,讓我們跟他學武,到如今已將近一年……老徐新學的那套‘執星掌’雖然威力驚人,但耗費內力過甚,他本身體內異種真氣又未淨除,臨敵之時若不能一擊製勝便後繼無力;宋公子的劍法倒是已有小成,誰能想到那白無患白前輩教給他的竟然是一套正兒八經的上乘劍法,果然不負那‘青蓮’之名了,現今他正在書院張師父那裏閉關修習內功,算起來這兩天也該出關了;至於我嘛……”


    他兩手一攤,接著道:“雖說‘裂風爪’算是練會了,可這大半年以來我一直被鍾師父派去和薑大俠那邊的同窗們執行各種任務,修煉早就耽擱了。”


    “師兄過謙了。”吳惘衷心道,“原本在蘇州時你武功隻比我高一點點,現在我在你麵前可是毫無還手之力。鍾先生他們派你去江湖上遊曆也是認可了你如今的修為,想讓你去多積累一些見聞和實戰經驗。”


    吳穹沉吟道:“你說的倒是在理。這半年多我一直在留意追查殺害師父那人,先後去過彭門所在的山東和金刀門所在的蜀中,可都沒能查到一個身兼‘五虎斷門刀’和‘六絕刀’的高手;可如若再要查‘殘縷刀法’那條線又八成要去西域,書院可沒發布過要去西域的任務,要去也隻能等日後有機會了。”


    想到二人師(父)仇不知何日能報,頓時陷入了沉默。


    “對了,下個月就是書院的夏校,師兄你們也要參加嗎?”最後還是吳惘率先出聲。


    “鍾師父說過了,我是無需參加夏校的,畢竟夏校要考的事這半年我一直在做。”吳穹道,“至於他們倆,恐怕也是要再去江湖上走一遭了,隻不過這次可沒我陪著他們。”


    隱麟書院一年有兩場大考,一為冬校,即為入學當年的立冬,同門之間相互切磋,考校武藝,以勝負情況決定誰能進一步修習書院的高深武學;二為夏校,時間在次年立夏,所有學員均需以抽簽方式獲得一個書院認為他們力所能及的任務,之後便要離開書院獨力將其完成,任務內容通常為討伐賊寇、追捕惡匪、護衛要人等。如果在任務中失敗,少俠們在隱麟書院的進修生涯便隻得止步於此了——當然,一些危險性較高的任務,書院會安排師長或前輩在暗中保護,一方麵防止學員死傷,另一方麵也是阻止事態失控惡化。


    “荀師父說了,到時候會給我走後門,給我派個簡單的差事。”吳惘有些得意地道。


    “那再好不過。”吳穹道,“你就把夏校的事情再寫到信中吧,別的也就差不多了。”


    吳惘奮筆疾書,末尾他在紙上寫下:“端肅叩稟,覆請金安。男吳惘百叩,某年月日。”這才算把家書寫完。


    “得嘞,你去洗把臉,咱一塊去街上鄭家鋪子吃碗紅油小麵,吃完就去把信寄了。”吳穹直起身子,看著師弟把信折好收進信封,道。


    一聽說吃麵,吳惘立馬可就來了興致,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抽出來毛巾和木盆,奔著門外一溜煙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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