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肅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他生得豆眼細眉,鼻如玉柱,耳垂飽滿,臉頰渾圓,看似是一臉福相,實則眉目間散發著一股化不開的沉沉暮氣。此刻,他戴著翠玉扳指的胖手正慢慢地轉動著一隻白瓷茶杯,琥珀色茶水中的雀舌茶葉載浮載沉。


    元子肅身邊站立一人,不論從外貌氣質還是衣著打扮來看,都是擱在人堆裏完全不會被人注意到的類型,估計是元子肅的侍從一類。


    而在他倆對麵,正坐著徐嘯倫等三人。


    憑著王向晚偷送的“詭言名刺”,他們也是成功地見到了這位元子肅。


    “這麽說……”元子肅道,“三位也都是隱麟書院的準入生咯?”


    “這倒不是。”吳穹一抱拳,然後指著宋飛鳶道,“隻有我家少爺才是接到了邀請函的人,我和旁邊這位賈兄弟隻是家丁罷了。”


    此次混入元子肅一夥,他們三人仍是沿用當時在石硪村中,吳穹用於誆騙寧識等人所用的化名,他自己是“黃家祺”,宋飛鳶是“丁宛仁”,而徐嘯倫則是“賈鑫堂”。


    宋飛鳶,或是丁宛仁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己的來曆與來意。根據三人之前設定好的劇本,他們老丁家是京城富戶,家裏長輩曾與薑大俠有舊,此次隱麟書院招新便順手給他們家發了一封邀請函。而他這位丁少爺打小動手能力就比較強,有事沒事就跟街坊鄰居家的二世祖們進行親切友好的肢體交流,但基本上輸多贏少,因此家裏正好趁此機會把他送來枝江交予薑大俠調教一番。一來發泄一下無處消耗的旺盛精力,二來也不至於今後還是毫無還手之力而被修理得太慘。至於黃家祺和賈鑫堂則是丁家的家丁,一路上護送丁少爺順便也看住他別讓他惹是生非。


    前兩日這哥仨聽說要進書院還得通過考驗,便去了院門口想看看情況,結果正好趕上那位心意門的童師弟來給他家師兄報信,說他們的大師兄金壹被神秘人襲擊,人事不省,那人群可立馬就炸了鍋了。一問才知道最近有個神秘人物專挑隱麟書院的準入生下手,已經有多位成名好手被他揍得五體投地(物理)了。丁少爺一聽感覺自己指不定也會被他盯上,當時心裏可就慫了,生怕哪天晚上走夜路就碰上了這位煞星。好在聽說元子肅在這搞了個互助團體,因此特地前來投奔,抱團取暖。


    或許是“詭言名刺”的效用,元子肅很輕易地就相信了他們的這番說詞,甚至連書院的邀請函都沒查,大手一揮便讓身邊那個叫“阿七”的隨從帶他們去開房間。


    於是三人就這樣混進了元子肅的小團體,下一步就是摸清這幫人的底細了,他們便決定從這位“阿七”下手。


    阿七帶三人來到了二樓靠近盡頭處的一間屋子,在門前停住腳步道:“二樓已經全被我家主子包下了,這間是所剩不多的上房之一,正適合丁公子暫住。”


    “有勞這位……呃……”宋飛鳶假裝不知如何稱唿。


    “叫我周七即可。”隨從答道。


    “原來是周兄,幸會幸會。”


    “折煞我也。”周七道,“在進房之前,不知可否聽在下說兩句?”


    “洗耳恭聽。”


    “這些話主子不方便當麵講,便要由我這個下人來告知各位。”周七不冷不熱地說道,“既然三位現在是托我家主子的蔭庇,那便有幾條規矩要遵守,若是不同意的話,也隻得請三位離開了。”


    “但說無妨。”


    “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麽刁鑽古怪的規矩,絕不會為難各位。第一條就是我家主子喜愛清靜,而此間所住的俠士們也大多有傷在身,都是需要靜養的,因此請不要在客棧內喧嘩吵鬧,或是習練武功。”


    “這個麽,我理會得。”宋飛鳶點點頭。


    “至於第二和第三條,其實都是為各位好。那就是【不要隨意出入客棧】和【不要私下接觸其他住客】。”


    “出了客棧恐怕會被那神秘人襲擊,而打擾其他住客有可能會引起他們不滿、甚至窺探他人隱私。”吳穹道,“的確都是合理的建議,少爺您看呢?”


    “聽人勸,吃飽飯。”宋飛鳶倆手一攤,“當然是同意咯。”


    “如此最好。”說罷周七打開房門,三人跟在他身後魚貫進入了房間,卻發現裏麵隻有一張床。


    “兩位。”隻聽周七說道,“這間給丁公子一人住就好了,你們的房間還在別處。”


    吳穹和徐嘯倫看著周七做出了一個送客的手勢,隻得出了房間,臨走前給宋飛鳶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多留神。


    之後周七把剩下倆人安排在了遠離彼此的客房內,像是有意將他們打散一般,臨走前說了句“諸位在此食宿費用全免,若有需求可至一樓大堂尋我”。關於這點吳穹他們也沒多問,一來是對主家不太禮貌,畢竟事情還沒調查清楚,還遠沒到撕破臉的時候;二來則是怕引起元子肅他們的警惕。但在這個客棧裏,“不對勁”的氣氛已經像是生魚片盤子裏霧化的幹冰一樣,都溢出來了……


    於是三人就在沉默中度過了整個白天,期間吳穹還想四處走動走動,卻發現自己自打出了房門的一刻起就被客棧裏的人盯上了——他們倒是沒有限製吳穹的行動,隻不過他無論走到哪裏,都逃不開那些人的視線,就連上茅廁也上得十分不自在,隻得悻悻迴屋,盤腿坐在床上默默練功。


    待到傍晚,吳穹聽得敲門聲響,卻是周七來叫他吃晚飯。他穿好鞋開門時,隻見周七身後已經跟了好幾個人,宋飛鳶和徐嘯倫自然也在內,而另外幾個一看便是江湖人士,還多半纏著繃帶、貼著膏藥,一股股藥香味直竄進他的鼻孔。


    之後,周七又叫出了其他幾名住客,才引著眾人來到客棧一樓的一間豪華包廂。包廂正中是一張巨大的圓桌,上麵擺滿了各式美酒佳肴,桌邊也已有幾人在等候了,而元子肅正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宋飛鳶迅速數了一下,主客共計二十六人。


    周七安排大夥坐下後便離開了包廂,於是元子肅站起身來,拱手對眾少俠道:“承蒙列位江湖同道錯愛,前來投奔在下,共禦強敵。今日聊備薄宴,客棧諸物簡陋,款待不周,萬望見諒!”


    “元少爺說哪裏話來?”一個粗豪的漢子起身拱手道,“您可是我等的救命恩人,從今往後隻要您打個招唿,我金壹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


    原來他就是心意門的大師兄,果然也到了此處。宋飛鳶等人暗想道。


    “元少爺妙手迴春,藥到傷除,我等佩服之至!”另一人朗聲道,“今後在這枝江城內,誰敢得罪元少爺,我第一個不答應!”


    一通商業互吹後,元子肅抬手示意大夥安靜,笑道:“今日我等相聚此地,不外乎為了聯手對付那個神秘的襲擊者。在座各位也多半是遭過那人毒手的,或是被奪去了書院的邀請函,或是受了短期內無法痊愈的傷勢,若是如此,隻怕是難以投入薑大俠的門下了……”


    說到這,他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似是在觀察眾人的麵部表情。


    “不過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沒用!”他接下來說的話好懸沒讓宋飛鳶他們噎住,“來來來,今天大夥一醉方休!”


    蛤?


    你擺這麽一桌還以為是要共商什麽大舉,合著就是單純的酒席啊?


    這席間不乏酒肉之徒,一見元少爺開始舉杯動筷,他們也是紛紛按捺不住地把手伸向了桌上的各式佳肴……


    哥仨互相瞅了眼,得,開吃吧?還怕他在酒菜裏下毒不成?


    就習武之人來說,十個人裏得有十一個是能吃的主,一桌子菜沒多久就被他們給造完了。尤其是元少爺,一根雞大腿往嘴裏一送,唇齒一抿,手指朝外一拉,便隻剩一根光溜溜的雞骨頭,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整個人似乎都進入了類似魯智深下山偷吃蒜泥狗肉時“吃得口滑”的那般境界……


    周七又帶著幾名仆人進了包廂,空的碗碟不斷被端下桌去,一道道新鮮菜品又被端上桌來,而且是葷多素少,油水豐潤,什麽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草裏蹦的,帶殼的帶翅的帶鰭的帶尾巴的,直讓三高患者看著就暈。


    在名為食欲的惡魔催促下,眾人吃飯的速度不減反增,就連端菜的人手都增加了。而就在這幾個新增的傳菜員中,吳穹和徐嘯倫卻是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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