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江城東,魚頭村。


    關於這魚頭村名字的來曆,還有個頗為俗套的故事。


    話說有一年大旱,河湖都見了底,有一名進京趕考的書生路過一處幹涸的河床,在裏麵見到一條垂死的小魚,頓生惻隱之心,便將那條小魚放進了隨身攜帶的水囊之中,不時以幹糧喂養,這條小魚就此在水囊裏存活下去。


    說來也奇,書生自從帶上了這條小魚,上京途中遇到麻煩往往能逢兇化吉,比如因為迷路而避過了剪徑的強人,或是丟了盤纏後又在某處撿到不少銀子,他便隻當自己是運氣好。


    等來到了湖北枝江地界,已是離開了幹旱的影響範圍,看著滾滾東逝的江水,再看看已經逐漸長大、水囊已經無法容納的魚兒,書生決定在江邊將其放生。


    魚兒入水後,仍不時浮出水麵看著書生,嘴巴一開一合,像是在感謝他的救命之恩;那書生也是朝著魚兒遙遙一揖,告別這位萍水相逢的“好友”。


    當晚書生在一家客店投宿,讀書至半夜伏案睡著,卻夢見一個無頭的鬼魂對其哭訴,說自己便是他救過的那條魚,被放生後沒多久便被漁民抓去賣給了城裏的飯館,此時已然成了別人的盤中餐。


    書生心想,你這魚可真是倒黴催的,前者險些被曬死,又在我那水囊裏憋屈了那麽久,好容易重迴江河,還不到一天就給人吃了,但願你下輩子投胎做個人吧。


    鬼魂又說,它本該死在那幹旱河床之中,承蒙公子搭救已是感激涕零,既是命數已定也不好過多抱怨,隻求公子最後能收拾了它的遺骨,好生安葬,來世免受輪迴畜生道之苦。


    書生心想送佛送到西,索性答應了鬼魂,並且向它問明了遺骨的所在。第二天一早書生根據鬼魂所說來到那家飯館,卻隻找到了一個魚頭。他便把魚頭埋在了城東的一棵石榴樹下,朝那個小小的“墳包”拜了三拜,這才重新啟程進京。


    那麽後來書生在考試中發揮出色,高中探花,被賜了官職,去枝江上任。等書生到任後恰好有一批流民逃難到此,他便在城東劃出一片地界給他們居住,而這塊地方也被他命名為“魚頭村”。


    諷刺的是,書生當年義助靈魚,這才有了魚頭村,可這魚頭村發展至今卻成了個捕魚為生的漁村……


    言歸正傳。


    按照之前的人員劃分,王嘉然、王乃琳、徐北玄、吳穹四人來魚頭村調查那群霸占水域的惡霸是什麽來頭;而王向晚、黎晴、宋飛鳶和吳惘這幾位去雷老板家看看能否親眼見著那條黃金鯉魚。


    這樣的人員分組其實是有依據的。去魚頭村這組人裏麵,吳穹身手和腦子都挺靈活,有助於調查開展;徐北玄這體格往那兒一站就有天然的壓迫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不必要的糾紛;乃琳是醫生,可以用“為被惡霸打傷的村民看診”的理由接近村民了解情況;至於嘉然嘛……是她自己要來魚頭村的,說實話大家到現在對她除了很能吃以及不能吃辣以外,還是一無所知。


    而去另一組裏,向晚、黎晴、宋飛鳶都是在官宦人家過慣了的,氣質和言行上比較能讓身為有錢人的雷富貴親近些,而吳惘則是作為交涉失敗後n b的存在——不知各位看官可否記得,吳惘有一門“霞蹤功”的身法,最利於潛形匿跡,一旦遭到雷老板拒絕,便讓吳惘趁夜摸進雷家偷窺。


    先說魚頭村這組,四人先前已和漁民阿溪問明了村子的詳細地址,阿溪下午還要繼續工作,吃完飯後就迴去船上了。四人到了村頭,但見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柳外啼鵑,好個寧靜去處。隻是這寧靜之中,更多的是沉沉的暮氣,仿佛一具快被抽幹了生機的軀殼。


    四人略一商量,便又分成兩隊,分別是兩男兩女,吳穹和徐北玄這哥倆去河邊找那些惡霸的麻煩,兩位女士則去村民家中探查。


    且說王嘉然和王乃琳朝著聚居區沒走幾步,便迎麵碰到一個六七歲的小胖子。這孩子臉上身上滿是黑灰,唯獨鼻孔底下鼻涕流過的地方有兩道白印,正唿哧唿哧地往村外跑。乃琳待他跑到近前,出言問道:“小兄弟,你這麽著急是要去哪?”


    小胖子見是兩名漂亮姐姐,便停下了腳步,邊喘邊答道:“我爺爺之前被壞人打了,我爹娘在城裏幹活不在家,他便著我去尋大夫,討一帖膏藥迴來。”


    嘉然問道:“你爺爺傷的重不重?可是被河邊那群惡人打的?”


    小胖子搖搖頭:“不重。”


    嘉然:“啊?原來那幫人對老年人下手還是有分寸的?”


    小胖子:“本來壞人是要用棍子打他的,但是他一個沒站穩摔倒了,這一棍便也沒打到他。現在他扭了腳,下不來床。”


    兩位姑娘一齊無語,可這恰好是個接近村民的機會,乃琳便表明了自己醫生的身份。小胖子一聽那可太好了,連忙帶著二人迴到了自己家。


    魚頭村的村民多以魚為姓,這家便是姓魚的。三人進得魚家臥房,隻見一個瘦削的白胡子老頭正將雙臂交疊,枕於腦後,蹺著二郎腿躺在床上,看他神情悠然自得,若不是他左腳的腳踝處腫得老高,沒人會以為他是有傷在身。


    “爺爺,我帶醫生迴來了。”小胖子叫道。


    “胡說,你這才出去多久,哪來的醫……”魚老頭一偏腦袋,正見到乃琳和嘉然二人,“噌”的一聲便從床上滾了下來,單腳站定,連聲說道,“這位姑娘莫不是菩薩下凡?”


    小胖子驚叫道:“爺爺你能下床了!”


    “呃……”見這老頭神色和語氣都頗為油膩,乃琳頓時就不太想給他看診了。


    一旁的嘉然卻是嘟著嘴巴,嗔道:“她是菩薩,那我是什麽?”


    魚老頭又瞅了眼嘉然:“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嘉然:“我今年十八!”


    小胖子:“你比我大十一歲,卻隻比我高這麽點?”


    乃琳深吸口氣,從隨身攜帶的藥囊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又從瓶中倒出三枚丸藥遞給小胖子:“你爺爺沒什麽大礙,這丸子用熱水化開,把腳踝浸泡其中直至藥香完全揮發,三日可愈。”小胖子把丸藥交到魚老頭手中,魚老頭用皺巴巴的鼻子湊上去一聞,竟是說出了這丸藥的名字:“六妙清淤丸?”


    乃琳奇道:“老人家居然認得?”


    魚老頭:“哈哈,老頭子我年輕時也是行走過江湖的,以前可沒少接觸這些玩意。”


    小胖子:“我爺爺總吹自己年輕時候多厲害,這會連幾個流氓都打不過。”


    魚老頭對著孫子腦袋就是一個爆栗:“要你多嘴,要不是我當年在南海挨了那晏擎海一記驚濤拍岸掌,導致功體盡數被毀,這會哪輪得到河邊那幫兔崽子猖狂。”


    “晏擎海?!”乃琳又是一怔。


    “那是誰啊?”嘉然撓了撓頭。


    晏擎海這個名字在璧朝黑道上那可是相當於陳浩南、劉華強一類的人物,乃是綠林水道的總瓢把子,當世高手中能排進前十的狠角色。這魚老頭挨了他一掌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也不知是真有實力還是運氣好。


    魚老頭見乃琳對這個名字有所反應,便知對方也是江湖中人,說話頓時正經了不少:“承蒙姑娘賜藥,老朽在此謝過。不知兩位到我這小小漁村來,所為何事?”


    乃琳道:“其實我們來此,是想調查一些關於那傳說中黃金鯉魚的情況……”


    ……


    再說徐北玄和吳穹,倆人走到河邊,果然見到一處渡口被一夥人占住。這夥人人數在三十左右,個個是兇神惡煞挺胸疊肚,要麽形容猥瑣獐頭鼠目,總之是沒個正形兒;他們一部分人在岸上搭起了涼棚,不是在耍錢就是在打盹,另一小部分人則駕著小船在水中不時撒網撈魚——他們中有的也是漁民出身,這會拿著細網捕撈,船上也已裝了好些漁獲。


    按著之前計劃好的說辭,徐北玄走上前去,扯著嗓子問道:“喂,你們這兒賣魚嗎?”


    “不賣,滾。”離得近的一個漢子沒好氣地答道。


    “不賣那我自己釣。”徐北玄揚了揚手裏的釣竿。


    “你找茬?”那漢子蹦了起來,連同身邊的幾個無賴逼近了徐北玄身前,隻見這滿臉橫肉的漢子站在一群無賴中間如同鶴立雞群,比起旁人來不管是縱向還是橫向都要多出一截,兩條胳膊上繡著青龍白虎,敞開的胸前露出一簇護心毛,一看便不是好惹的。


    但徐北玄可不怕他,一來他體格上並不遜於對方,一米九的身高,二百多斤的體重,往那一杵在氣勢上就隱隱壓了對麵一頭;二來他也是初具內力(雖然是邪道內力),又被卜大叔和吳穹指點過一些拳腳,對上一般群眾是沒問題的。這會見那大漢氣勢洶洶,他也是不屑一顧地道:“這河是你家挖的?還是說河裏的魚是你家養的?”


    “你找打啊?”那大漢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一拳衝著徐北玄麵門打了過來。徐北玄張手阻住拳頭,隨後五指緊握,直捏得大漢這一拳是進退不得,手上還不斷傳來痛感。


    “嗯,看來我的訓練還是卓有成效的嘛。”一旁的吳穹點頭表示肯定。


    那大漢為人所製,本就驚怒交加,這會聽了吳穹的聲音竟是突然一愣。這一愣不要緊,手上的力道可就鬆了。原本兩人還是用力相抗,這下此消彼長,直接被徐北玄推了個趔趄,若不是後麵的幾人扶住怕是要栽倒在地。


    “你你你你你你……”大漢舉著手指,顫聲道。


    徐北玄以為他是指著自己,剛想問一句“我怎麽了?”,卻見一旁吳穹露出了一臉壞笑,說道:“我道是誰,這不是之前在湘韻樓前跟我對對子的那位兄台嗎?你那條褲帶可還放在我住的地方,等你拿迴去呢。”


    原來此人正是之前被吳穹當眾戲耍的前朱家護院武師,焦投宏。自打上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了醜,他在家裏窩了好一陣子才又出門,仍是做些暴力收債、欺行霸市的勾當。這幾日有個神秘人召集城中有把子力氣的潑皮無賴,要求他們到魚頭村霸占這塊渡口,除了神秘人指定的幾名漁夫外,不準任何人前來捕魚。焦投宏武功在這幫人裏算是最高,便做了眾人的頭目。本來這幾日都已經不知道打跑了多少想來講理的老百姓,沒想到今日居然來了兩個硬茬,其中一個更是近日以來自己心頭的一大陰影……


    “焦大哥,你認識這倆小子?”身後扶住焦投宏的一個無賴問道,“誒?焦大哥你怎麽在發抖?”


    “你你們別別別輕輕舉妄動,這小子有有有妖法。”湘韻樓前的迴憶又湧入心頭,焦投宏再次想起了吳穹那令他渾身發麻的“恐怖”微笑,原本專橫霸道的氣勢全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周圍的其他人見狀也是不知所措,甚至個別心思活絡的已經猜到焦投宏可能是在來者手裏吃過大虧;而既然連焦投宏也鬥他不過,自己肯定也不是個兒啊,不行幹脆找機會溜吧?


    “別說得那麽難聽,什麽妖法,這世上哪裏來的妖怪……”吳穹一步一步地往焦投宏麵前走去,“再說了,就算有妖怪,也不見得比人更壞、更可怕呀~”


    此時在焦投宏的眼裏,吳穹就是那個“比妖怪更壞更可怕”的存在,吳穹每往前踏出一步,他便朝後倒退一步,到了後來他直接推開身後的眾人,撒丫子就想跑了。書中暗表,這是吳穹又在對其釋放無形的威壓,加上他自己的心理陰影,造成了他現在內心恐懼萬分的局麵。


    眼看吳穹越靠越近,不知何時有一個無賴衝到吳穹身邊,連連擺手,滿是惶恐地說道:“少俠別動手!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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