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天過去,汪襲綠仍覺得唇上仿佛依然殘留著他那狂熾的熱度。


    女人的心自是敏感的,她感覺得出來昨日那個吻不同於往日的任何一個吻,即便是在她留在褚家的最後一段日子,他待她最有耐心的時候,她都不曾感受到那樣的溫柔。


    當她意識到這點,她更慌、更害怕了,結果竟然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昏了過去,而他就這麽理所當然的讓她宿在他的帳裏。


    直至她醒來,才發現半屏和紫雲憂心忡忡地在他的大帳裏頭守著她,而罪魁禍首褚靖南還沒等到她醒來,便被早已亂成一鍋粥的手下們拉去議事。


    又過了一個日夜,她還是沒見著他迴來,但她著實鬆了一口氣,至少這麽一來她能夠好好整理一下紛亂的心思。


    她本已心死避走,怎知造化弄人,那個她愛了那麽多年的男子卻突然開口告訴她,他其實在意她,隻是明白得太慢,她怎麽能相信,又怎麽敢相信呢?


    即使她知道自己其實很想相信,她知道隻要她願意信了,或許那些心底的執念便能成真,寶兒也能過上有爹的日子。


    可是……若是她真信了,結果到頭來卻發現那一切不過是用華麗的謊言堆砌出來的鏡花水月,又情何以堪呢?


    汪襲綠站在帳外,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緒裏,直到不遠處響起了一陣的嘈雜聲,她這才迴過神來,一挑眼,便見一個小兵連滾帶爬地急匆匆朝著這個方向奔來,目的顯然就是安在她的帳篷不遠處的議事帳。


    「半屏,去瞧瞧那位小軍爺有什麽事。」汪襲綠見狀,紊亂的心緒一斂,朝著身後也是滿臉憂心的半屏吩咐道。


    如今糧草短缺,營內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還有那雲瀘國的軍隊,在城牆之外虎視眈眈的,她又怎能在此時想著兒女情長之事呢?總得將這最棘手的事辦完了,保住了褚靖南和褚家人的命,讓寶兒和姨母他們無憂,才能再想她與褚靖南的問題吧。


    半屏應聲而去,汪襲綠又轉身看向紫雲問道:「昨兒個你有找到機會出了軍營嗎?」


    「那個趙副將使人看得緊,出不去,倒是三爺因為不放心咱們,昨兒個半夜摸進了軍營找著了奴婢,這才有機會將小姐的意思傳達給三爺。」


    想起昨兒個自家主子被將軍給硬扯進軍帳中,她和半屏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也不敢闖入,隻能牢牢守在帳外,還好沒出什麽大事,等到她看到主子完好,這軍營早已被趙修緣布置得緊密,像她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又怎可能溜得出去。


    若不是後來三爺終究不放心的溜進營裏打探她們主僕的狀況,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三表哥怎麽說?」


    「三爺初時臉色鐵青,明顯不願,沉著臉不說話,嚇得奴婢和半屏姊姊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可後來三爺也不知道想通了什麽,倒是留下一句話,讓奴婢轉告小姐,說是他知道了,請小姐放心,必如期而至。」


    「是嗎?」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汪襲綠的心裏還是泛起了陣陣的暖意,這輩子她究竟承了江家多少情,她都已經快要記不清了,這次若非不得已,她還真不想再繼續麻煩他們。


    不能讓褚靖南被抄家,就算寶兒一輩子都不能認祖歸宗,可那終究是寶兒的親人,更何況……


    想著想著,她的耳旁仿佛又響起了褚靖南那低喃的話語,原本平靜的心湖又亂了起來。


    這時,汪襲綠見半屏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了過來,嘴裏還嚷嚷著「不好了」,她的心倏地咯登一聲,心也漏跳了一拍,但表麵上仍故作鎮定的道:「什麽事這樣喳唿著,這裏可是軍營,不是咱們家裏,這樣大唿小叫的若是犯了軍規,到時我可救不了你。」


    半屏白著臉,粗喘著氣,直奔到了主子身前才停下腳步,急急忙忙的說道:「倒不是奴婢沉不住氣,而是將軍出大事了!」


    「他出了什麽事了?」汪襲綠的心驀地一緊,連忙問道。


    「便是昨天下午將軍送你迴來後,在議事帳裏待了不過兩個時辰,便趁著夜色點了兩千兵馬,悄悄出營去了,說是要急襲對方的糧草重地,可不知怎地,他們的行動仿佛被人掌握住了,才靠近對方大營,就被大批的兵馬給團團圍了起來。」急急地說了一長串的話,直到快沒氣了,半屏才停下來喘口氣。


    汪襲綠沉著臉,什麽話都沒說,耐著性子等著半屏說下去。


    她知道半屏會那麽慌張,絕對不隻因為這樣,難道……褚靖南出事了?


    這樣的想法一旦襲上心頭,她的心便像被人掐著一般,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然後呢?」


    「兵馬死傷極重,將軍他……他胸口中了一箭,如今下落不明。」


    汪襲綠不自覺屏住了唿吸,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原來……原來她還是在乎的,隻是一直假裝著不在乎,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紫雲喃聲說道,「原來將軍要去做麽危險的事,難怪昨天……」


    「昨天他做了什麽?」汪襲綠慌亂的伸出手緊緊握住了紫雲的手腕,急急追問道。


    「將軍昨兒個深夜讓人將奴婢喚了去,把這個給了奴婢。」見主子這般心焦,紫雲哪裏還敢耽擱,連忙袖裏掏出一個繡工精細,但有些陳舊的荷包。


    倒是半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這是她家小姐剛嫁進褚家時,親自繡給褚靖南的荷包,上頭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承載了姑娘對將軍的愛意。


    可那時將軍收著荷包時,卻是渾不在意的隨手遞給了義興,讓他收了起來,那時小姐還因為將軍的不在意黯然落寞了好些天。


    「這不是幾年前小姐繡給將軍的荷包嗎?裏頭裝了什麽?」


    瞧著那荷包,汪襲綠的眸心頓時湧出了一抹熱氣,原來……他還留著,甚至還用著。


    她在褚家時,他用的東西不是都出於好姨娘的手嗎?


    「將軍說……將軍說這荷包裏頭有一枚印章,可以在大通銀號兌銀子,將軍要奴婢在他出事時,將這東西交給小姐,還說……」說到這裏,紫雲竟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昨兒個她拿到這個東西時,她還當將軍隻是要將這東西交給小姐保管,她怎麽也沒想到,將軍竟是未雨綢繆的想要替小姐鋪一條衣食無缺的路!


    汪襲綠心急的追問:「他說什麽?」


    「將軍說,若是他出了事,就讓奴婢將這東西交給你,讓你好好的活下去,將軍知道你喜歡經商,他這些家當就讓你做本錢,若是你找到了真心疼寵你的男人,便是想成嫁妝也是可以的,終歸是他的心意。」


    憑什麽?這個男人憑什麽做出這樣的事來?先是剖心告白,弄亂了她的心,然後又留下一堆真金白銀給她,讓她好好過日子。


    他當真……太可惡了!


    若是能再見他,她絕對讓他知道自己有多生氣、多心疼……


    汪襲綠晃了晃腦袋,都還沒有從那團紊亂中理出思緒,便又瞧見了趙修緣領了幾個精兵筆直地朝她走來。


    糧草被劫,偷襲遇伏,雲瀘國的將軍難道是能掐會算,否則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


    汪襲綠望著如今氣定神閑走來的趙修緣,再想到生死不明的褚靖南,那滿腹的怒火就蹭地往上衝來,水亮的雙眸中燃著熊熊的怒火,她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可惜的是,她雖然心裏肯定褚靖南屢屢遇險一事與他脫不了幹係,但手頭上沒有證據,也隻能強忍心中的憤恨。


    要她好好活下去,是嗎?


    她會的!她若是不能將那些加害他的人攪得天翻地覆的,又怎能算好好活下去呢?


    挺直了腰杆,汪襲綠瞪視著掩不住喜色的趙修緣,心中憤恨愈深,她臉上的笑容便益發明亮,她款款幾步迎了上去,淡淡的問道:「趙副將來此有事?」


    「自是有事,大將軍昨夜擅帶兵馬出城,結果失了蹤,本副將懷疑他是逃了,這是來請夫人到牢裏做做客。」趙修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那陰陰的語氣,顯然是迫不及待想把昨天的舊帳在今日一起清一清了。


    「是失蹤了嗎?」汪襲綠揚唇一笑,丁點不把趙修緣的恐嚇看在眼底,暗地裏朝半屏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去找老將軍,接著又道:「可我怎麽聽說是將軍遇伏受傷,下落不明?如此忠君愛國的將軍,趙副將不派人出去搜救,反倒有心思來請我做客?」


    「我瞧著你也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怎地大家不是死、就是傷,就隻有將軍一人失了蹤,難不成這其中還沒有貓膩嗎?」


    她心中腹誹不已,可是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燦爛。「再請問趙副將,你沒有真憑實據,憑什麽拿我入獄?」


    「因為我懷疑你是奸細,和投敵的褚將軍是一夥的,待我把你拿下,便會將此事急報給皇上。」


    汪襲綠冷哼一聲,完全無懼。「你懷疑是你的事,還得有證據,我想這軍營就算將軍不在,也輪不到你作主吧?」


    「你……」被她的牙尖嘴利給堵得說不出話來,趙修緣自是氣急敗壞,過了一會兒受不了的低聲吼道:「誰不知道我是大將軍的副將,既然大將軍不在,自然是由我發令!」


    「你?」汪襲綠輕蔑的掃了他一眼。「你的地位高得過咱們褚老將軍嗎?現在主將因戰失蹤,你不思找人,反而來尋我的麻煩,倒真以為這軍營是你作威作福的地兒嗎?就算真想作威作福,也得瞧瞧老將軍答應不答應。」


    因為聽到褚靖南中計遇伏,趙修緣高興之餘倒忘了褚豐華那個老不死的也在,如今聽她提起,他這才心裏發怵,那老不死的在軍中還有些聲望,自是不宜在現在招惹。


    不過他仍端著架子道:「軍務大事是由得你這個女人指手劃腳的嗎?你可別忘了,若是明天本副將見不著三十萬石的糧草,本副將就會治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一個偷盜軍機的罪名,就算老將軍在,隻怕也救不了你了!」


    嗬,這倒是倒打一耙了!


    汪襲綠淡淡的迴道:「趙副將這麽盛氣淩人,可是覺得成竹在胸?」


    「本副將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聽不懂嗎?沒關係,總有你能聽懂的那一天。」


    「你到底是誰?」分明隻是個普通婦人,為何好似知曉他的打算,將他逼到這等困境!


    汪襲綠輕笑一聲,卻不迴答,她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曝露自己的身分,免得被有心人當作威脅褚家爺孫倆的工具。


    「趙副將,你與其關心這丫頭的身分,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樣打個勝仗,別老做個縮頭烏龜守在營裏不敢踏出去,像你這樣的,能掌得起帥印嗎?」


    聽到褚豐華的聲音,原本對峙的兩人同時轉頭看過去,汪襲綠是心中一顆大石放下,而趙修緣卻隻覺自己再次灰頭土臉了一把,一張臉漲得通紅。


    趙修緣極力壓抑脾氣後,才恨恨地說道:「老將軍若是要重掌帥印,末將自然不敢不聽命,不過老將軍可要想仔細了,若是這戰事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別怪末將心狠,將褚家欺君枉上、延誤戰事的事情如實的向皇上稟報。」


    汪襲綠看著趙修緣那自以為是的模樣,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老夫自會向皇上稟告一切。」褚豐華依舊氣定神閑,完全不受威脅。


    他為了皇朝,一生戎馬,用盡了一生的心血,隻希望國土安寧,百姓安居樂業,倒沒想到那些安坐京城裏的貴人竟為爭儲置皇朝的安危於不顧,這等狼子野心,便是萬死而不能贖罪,他食君之祿,自該為君解憂,更何況此事還攸關那個臭小子的生死,他少不得要以自己的身分壓壓這個可疑之人。


    兩人對峙到最後,趙修緣終究敗下陣來,陰惻惻的咬牙道:「末將就先祝老將軍能旗開得勝,否則他日還朝,隻怕沒能讓皇上開恩的理由了。」說完,他灰不溜丟的轉身,又將不善的目光掃向了汪襲綠,又是這個該死的女人壞事,若是有機會,他定要將這個女人扔去做軍妓,才能解了自己的心頭之恨。


    他恨恨的離去,他這還得讓人快馬加鞭的將消息帶給三皇子,再給阿好提個醒,讓她小心行事,並且告訴她褚靖南沒死的消息,好讓她有所準備。


    望著他的背影,褚豐華搖了搖頭,暗道他家那個大媳婦當真是沒有一個身為主母該有的眼光,不但一意讓這種心思不正的人做孫子的心腹,還放著如此上佳的媳婦不要,一心抬舉自家侄女,完全就是鼠目寸光又無心胸之輩,這樣的人的確不適合成為褚家的主母。


    看來這迴若有幸歸朝,他也該出出手,不能再這樣聽之任之,要不然褚家總有一日會亡在她的鼠目寸光之中。


    瞧著趙修緣狼狽的離去,汪襲綠渾身的鬥誌在轉瞬間消失,若非紫雲扶著,隻怕她就要軟倒在地了。


    今日她們隻是出其不意地靠著褚豐華的威勢嚇止了趙修緣,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可又能抑製他多久呢?


    褚靖南……你到底在哪裏?怎麽不快點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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