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襲綠安靜的坐在屋裏的椅子上,動也不動,原本豐潤的紅唇透著一股子的白,原本總是白裏透紅的雙頰如今更是沒有一點血色。


    即便如此,她仍像一隻漂亮細緻的瓷娃娃,散發著渾然天成的美艷。


    紅串望著已經這樣坐著好幾個時辰的主子,再也忍不住輕輕啜泣出聲,但很快的被另一個與她一樣垂手侍立的丫鬟扯了扯衣袖。


    紅串轉過頭,瞧著一樣一臉憂心的半屏朝著自己搖了搖頭,顯然對於她的哭泣很是不贊同。


    向來性子活潑的紅串如今是既氣又怕,她終究沒有聽半屏的勸,菱唇兒一張一闔,心裏頭的不滿便像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來,「少夫人,這口氣怎麽吞得下去?」


    主子私底下並不拘著她們一定要謹守著規矩,所以在主僕分際上也就不那麽明顯,很多話都可以直說,但半屏沒想到紅串竟然這般魯莽,連忙喝斥,「紅串,你快別說了!」這話不啻是在主子的心窩刺把刀似的,可是她的思緒也不由得飛轉著,想著這一年多來的遭遇,心中也是惶惶然。


    汪家是江南的大商家,老爺後來還買了一個小小的官做,主子又是嫡長女,雖然老爺說不上有多疼主子,但身分在那裏,自然也是尊貴。


    可是即便再尊貴,汪家仍舊是商戶,向來嫁娶便是門當戶對的商戶,誰知道一年前老太爺應邀赴宴,巧遇皇朝大將軍褚豐華,與這個頂著虛銜,實際已經賦閑在家的老將軍相談甚歡,於是乎兩個老人家在酒酣耳熱之際當起了月老,當場就成了兒女親家。


    兩個老人家此舉自然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褚家當家夫人瞧不起主子隻不過是出身商戶,自是不喜,可偏偏老將軍堅持,讓褚夫人縱使滿心不願也隻能應下;至於自家老爺自然對於這個高攀而來的親事喜不自勝,歡歡喜喜的嫁了女兒,還置辦了大筆的嫁妝。


    主子嫁進門的第一天,該敬茶的小妾們紛紛稱病,完全不將主子看在眼裏,可主子心高氣傲,也最看不得小妾們囂張,雖然頂著新嫁娘的身分,但仍硬氣的將那些小妾全都罰了禁足三個月。


    此舉自然也惹惱了本來就不喜她的褚夫人,可偏偏主子這一罰是占著理的,所以褚夫人也不能多說什麽,可是從那一天開始,褚夫人就沒少想往兒子房裏塞人,除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少爺照規矩非得睡在正房外,幾乎不踏進擁雪院,夫妻倆徹底生分了,感情日益冷淡。


    婆母不待見主子,少爺也沒有給予主子多少的敬重,導致那些個在宅子裏做得久的下人,都仗勢對著主子明嘲暗諷的。


    麵對這樣的狀況,紅串和她哪能不急?每每勸著自家主子要花點心思好好攏著少爺,畢竟在這樣的大家族中,就算沒了爺兒們的寵愛敬重,也得要有個孩子依靠,可她們說得嘴巴都快破了,主子都隻是淡淡的笑著,對少爺完全不上心,反倒盡心打理著嫁妝,把手上的財產翻了一倍。


    「半屏,待會兒出門一趟,讓劉掌櫃的來見我。」兩個丫鬟那憂心忡忡的表情並沒有影響到汪襲綠,她冷靜地吩咐道。


    經過方才的靜思,她的心緒已經恢復平靜,說起話來又似平常那樣平靜無波,彷佛稍早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似的。


    「少夫人,都這個時候了,你怎地還在想生意上的事呢?」


    要知道方才好姨娘可是撂下話來了,說是等少爺迴來,自會稟明少爺。


    幾個丫鬟通房,隻有好姨娘長寵不衰,雖然大家明裏不說,可是暗地裏都曉得好姨娘在褚家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


    「無論什麽時候,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汪襲綠淡淡地說道。


    見主子這樣雷打不動的模樣,紅串倒是急了。「少夫人,你怎麽能這樣無動於衷呢?咱們總得做些什麽吧,要不然等少爺迴來,聽了好姨娘的挑弄,又要怪罪你了。」


    明明主子不是個沒主意、沒智謀的,偏偏最近總是任由那些小妾們往她身上潑髒水,有時甚至還來個火上澆油,導致少爺益發不待見主子,連她們這些做丫鬟的都知道,再這麽下去,主子的處境隻怕會愈來愈艱難。


    「便是這樣又如何?」汪襲綠菱兒似的唇微微勾起。


    「這種事怎能不上心呢?若是長此以往,你又沒有一個小少爺傍身,隻怕少爺和夫人會越發不待見你了。」


    「嗯,是該早做盤算了。」


    本以為主子會像之前那樣沉默不語,沒想到主子竟然認同了自己的說法,這樣的改變讓紅串頓時精神大振。


    她一直相信,憑少夫人的美麗和手腕,隻要她願意,又怎麽可能攏不來少爺的心呢!


    汪襲綠的笑容驅走原有的清冷,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美麗,彎彎柳眉下的晶眸同樣也染著笑意,直勾勾地望著紅串。


    「少夫人打算怎麽做?」半屏和紅串雙眸一亮,興致勃勃的問道。


    「我打算……先見見劉掌櫃的。」


    聞言,紅串愕然,直愣愣地瞪著主子,好半晌迴不過神來,敢情剛剛她的話全都白說了?還以為主子終於開了竅,誰知道竟是空歡喜一場,她不依又無可奈何地道:「少夫人,你……」


    望著紅串不依頓足的模樣,汪襲綠含笑搖搖頭,轉而催促半屏,「快去,要不然晚了這門就要落鎖了。」


    見主子氣定神閑的模樣,紅串本來還要再勸,但是當她用眼角餘光瞄見少爺正大步流星走進院子的身影時,頓時住了口,連忙朝著主子示意,半屏則是匆匆而去。


    「少夫人,等會兒你說話悠著點吧!」身為丫鬟,哪能看不懂主子們臉色,紅串隻消一眼,便瞧見少爺神色鐵青,活脫脫就是要來替人討公道的閻羅樣兒,她有點驚懼又有點擔憂的輕聲勸道。


    汪襲綠先是往半屏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又轉迴頭,看到褚靖南快步走進屋裏,他那急怒的模樣,讓她驀地感到心酸,但她不肯在他麵前示弱,麵無表情的起身朝他微微屈膝行禮。


    褚靖南卻瞧也不瞧她一眼,逕直朝著花廳裏的主位走去。


    汪襲綠感受著因為他的經過而颳起的一陣寒風,苦澀正要在心裏泛起,便被她壓了下來。


    她微微抬眼望著他,他戴著碧玉發冠,身姿挺拔,豐采俊秀,他的相貌倒不是多麽出眾,隻不過這世上就有一種人,隻要一出現,就令眾人注視,他就是這樣一位極具王者之姿的人。


    她曾在一次難得的機會中在馬場看過他策馬奔馳的模樣,更曾在大街上見到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一個差點被馬車輾壓的孩子,當初知道自己被許給他時,她曾對他有著深深的眷戀,甚至希望同他做一對執手相看一輩子的夫妻,可誰知道美夢由來最易醒。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就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曾經有過的想法多麽可笑。


    「你今天又罰了阿好?」褚靖南臉色深沉,開門見山的問道。


    「是。」


    「為什麽?」


    「因為她言詞無狀,衝撞了主母。」沒有理會他的怒氣,汪襲綠淡淡的迴道。


    當初她進門時老將軍便已發話讓她主持中饋,所以她是褚家的當家主母,雖說婆母時常帶頭使絆子,可對長輩她可以忍,但她無法容許小妾們挑釁。


    哪裏曉得向來懶得與她多說一句話的褚靖南,毫不留情地譏嘲道:「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金貴,不過說錯了一句話,便能冠上衝撞的罪名。」


    他帶著冷笑睨著她,雖說她父親捐了官,她算得上是一個官家女,但實際上她仍是商戶人家出身的,居然好意思端著當家主母的架子,當真自以為是至極。


    「身為爺的妻妾,自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當說。若是在家裏說錯了話不小小懲戒,出門去了還這樣口無遮攔,得罪了人就不好了。」對於他言詞和神情中的鄙夷,汪襲綠的心微微一刺,但表麵卻故作鎮定。


    「她哪裏說了什麽得罪人的話,也不過是說你至今無出,累得她們也不能生孩子,這話說的也不是真不對啊!」


    雖然早知道他一定會護短,可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不顧她這個當家主母的臉麵,這樣毫不遮掩他那寵妾滅妻的行徑,她深吸了一口氣,臉色雖然難看,但仍試圖平心靜氣地和他說道理,「那種話她本不當說出口,更何況我身為嫡妻,又豈是她一個小小妾室能夠隨意議論的?」


    她總是如此與他據理力爭,商戶女便是商戶女,壓根不知道什麽是以夫為天,想到朝堂上眾多同僚的訕笑打趣,褚靖南的心火更是熊熊燃起,咄咄逼人地又道:「她說的難道有錯嗎?」


    她嫁進來一年,至今無出難道不是事實?


    「咱們褚家是有規矩的人家,褚家家規說了,正妻五年未出,才能任由妾室開枝散葉。」


    「這麽說,你是鐵了心要她們等五年嗎?」


    「爺覺得不應該嗎?」


    被她這樣輕描淡寫的問法問出一窩子火氣,他最恨她這種雷打不動的淡然,雖然事事占著理,可卻總不服軟,哪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的,女人不該溫柔若水嗎?


    褚靖南恨不得撕破她那像是戴了張麵具的清冷麵容,幾乎是口不擇言的說道:「自是不應該,身為爺的嫡妻,你究竟憑什麽讓爺等你五年?你自個兒生不出來,又怎能阻了旁人替爺開枝散葉呢?你知不知道爺隨時可以休了你?」


    若不是爺爺替她撐腰,她以為她現在憑什麽能在他麵前耀武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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