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晃神。


    吉蘭便發覺,四周環境已發生了變化。時間也悄然流逝,跨越到了十年後的一個早晨。


    他感覺視線有些昏暗,鼻間能嗅到些許濃鬱的藥草味,和一種奇異的木調香氣,類似檀、橡與雪鬆的混合氣味,又摻雜著些許香根草和廣藿。


    吉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木屋的臥室。


    麵前是一張靠窗的寬大木桌,上麵擺放著書籍、羊皮紙、羽毛筆、卷軸和一些靈擺骨雕等神秘學用品。


    一縷陽光透過樹杈斜落,照在了窗台上,令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都清晰可見。


    一張單人床貼牆靠。旁邊的木櫃上,是各種瓶瓶罐罐和煉金器皿。


    吉蘭緩緩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他發現,門口右手邊還有通往二樓的樓梯,於是便走了上去。


    二樓同樣有一間房,門敞開著,能看到裏麵的床和桌椅。有些放置牆角的半透明玻璃罐裏,還浸泡著諸如蛤蟆、毒蛇與蠍子的殘骸標本。


    不過從窗台的各種鮮花,以及明顯女性化的裝飾品來看,這裏是薩沙的房間。


    ‘所以這座木屋,就是我和薩沙隱居之所嗎?’


    吉蘭暗道一聲。


    這時,他突然聽見樓下傳來腳步,於是轉身下了樓。


    剛出木屋,吉蘭便看到了前方空地上,擺放著簡易晾衣架和石頭桌椅。


    衣架上晾曬著女士的亞麻“胸包”和“抽屜”,這是中世紀時期特有的一種內衣褲,類似現代的文胸與內褲。


    “吉蘭,你在看什麽?”


    這時,身側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吉蘭扭頭看去,隻見一名留有棕色披肩長發,樣貌精致的女人款款而來。


    對方身穿一襲帶豎紋褶皺的亞麻長裙,將白皙的雙肩和胳膊露出。其臂彎還掛著一個花籃,裏麵盛著滿滿的蘑菇和野菜。


    顯然是剛出去采摘一番迴來。


    “你對我的貼身衣物很感興趣嗎?”


    女人湊了過來,親昵地將腦袋貼在他的肩頭,眯眼笑道。


    旋即,她又壓低了聲音,悄咪咪道:


    “要看看嗎?我做了新的款式。”


    說著,女人單手拎起裙擺,就要給吉蘭看看裙底的風光。


    啪。


    吉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薩沙,準備吃飯吧。”


    “又轉移話題……”


    薩沙翻了個白眼,將花籃塞到了吉蘭懷裏,然後往木屋走去。


    “我讓你煮湯,煮了沒有?”


    “呃,抱歉。”吉蘭一怔,連忙找了個借口。“光顧著看書,忘記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哼。”


    薩沙停下腳步,舉起粉拳揮了兩下。


    “從旅行商人那裏采買的黑麵包你又不是不知道,少許小麥粉摻雜大量麩皮,比石頭還硬,不泡湯吃,會把牙齒都磕壞了……”


    “那今天就不吃麵包了。”


    吉蘭笑道。


    薩沙一怔。


    “不吃麵包,光吃蘑菇野菜湯嗎?”


    “也不是。”吉蘭招了招手。“過來坐下吧。”


    薩沙一臉狐疑,又轉身走了迴來。


    她被吉蘭摁著肩膀,於石桌邊坐下。


    “你要幹嘛?”


    “給你做一頓好吃的。”


    說著,吉蘭撿起一旁的木柴,輕道一句:


    “解。”


    劈啪!


    銀色電弧迸發,於手中木柴上跳躍。瞬息之間,這些木柴便被分解,化作了齏粉。


    吉蘭雙手一合。


    對著石桌手一指。


    “煉!”


    劈啪——


    銀色電光劈落在了桌麵上,頓時浮現煉金陣,煉成了四五盤熱乎乎的食物。


    熏肉卷、炸肉丸、魚肉餡餅、香腸、鹿腿以及兩杯蜂蜜羊奶。


    一頓該時期標準的貴族食譜。


    食物的香氣彌漫,頓時讓薩沙瞪大了美目。但她很快就蹙起了秀眉,埋怨道:


    “你怎麽動用煉金術做食物……塵世萬物皆遵循等價交換,耗費能量來做這種事,太過浪費了。”


    說著,她語氣緩和,頗有些心疼道:


    “這些年裏,你為我做得夠多了,平日除了研習神秘學和煉金術,還需外出接取委托賺錢……”


    “一頓食物罷了,消耗不了多少能量的。”


    吉蘭擺擺手,笑道:


    “而且,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總得慶祝一番。”


    “特殊的日子?”薩沙不解。


    “我們離開聖像村已經十年了,薩沙。”


    吉蘭舉起羊奶,說道。


    聞言,薩沙低垂了眼簾。


    “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時間過得真快呀……”


    她重新抬起頭,也舉起羊奶,與吉蘭輕輕碰杯。


    緊接著,頗為感觸地笑道:


    “這些年謝謝你,吉蘭哥哥。當然……還有這頓美食。”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見外了。”


    吉蘭搖搖頭。


    “說的也是。”薩沙嫣然一笑。


    她喝了一口甜膩的羊奶,也不顧嘴角殘餘的奶漬,抬起手。


    隻見斜靠在木屋門口的一柄掃帚,徑直飛到了她的手裏,被其抓握。


    “那我來稍稍裝點一下咱們的餐桌吧。”


    說罷,薩沙將掃帚朝旁邊一指。


    “土象。”


    話音剛落,石桌周圍的地麵便微微震顫起來,隨之升起了四座泥土立柱。


    薩沙又是一甩掃帚。


    “火象。”


    立柱頂端,頓時又燃起了火焰,將四周照得暖烘烘。


    原本寂靜的氛圍,莫名熱烈起來。


    薩沙站起身,隨手將掃帚一扔。她找來一些花卉,編織成環,纏繞在立柱上。


    做完這些,薩沙迴過頭,款款走到了吉蘭身後,雙手環繞在他的脖頸上,將整個身子靠上去。


    泛紅的臉貼在吉蘭耳邊,小聲道:


    “哥哥,我今年二十六了……你打算什麽時候要一個孩子?”


    吉蘭心頭一凜。


    他沒想到,這十年裏,兩人的關係已經這麽親近……這顯然超出了他的計劃。


    “再等等吧。”吉蘭隻好找了個借口,歎息一聲。“眼下教會依然通緝我們,即便隱居於此,也並非一定安全。”


    “嗯。”薩沙雖然失望,卻也輕聲應允。“我也希望孩子不會跟著我們顛沛流離,能有一個安穩幸福的生活……”


    正說著。


    一陣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從右側的林間傳來。


    雖然腳步很細微,但以吉蘭與薩沙兩人的實力,輕易便察覺到了。


    “有人來了。”薩沙蹙眉道。


    她站直身子,凝視林間。


    此處隱居的地方非常偏僻,連附近的一些村落居民都不知曉。


    能找到這裏來的,顯然不是一般人。


    隻見一道背負長劍,身穿皮甲,外套長袍的身影,逐漸走近。


    那是個留著棕色中長發的英俊男子。


    當他看到木屋、石桌和吉蘭薩沙兩人時,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姐姐!”男人難以抑製內心激動,開口唿喚。“還有……吉蘭大哥!”


    薩沙看到十年未見的弟弟,也是一怔。她麵露欣喜,但很快臉色微變,厲聲喝道:


    “我不是讓你不要來找我嗎?!”


    “我隻是……隻是想再見你一麵,姐姐。”


    佩頓麵露痛苦之色,緩緩走了過來。


    薩沙卻是撿起了地上的掃帚,往前一指,歎息道:


    “不見才是最好的結果,佩頓。”


    轟隆!


    泥地翻騰,隆起了一道波浪。


    佩頓深吸口氣,抬手拔出背後長劍,往前劈砍。


    “斬!”


    隻聽噌的一聲錚鳴。


    泥浪被劈開,佩頓持劍穿行過來。


    “姐姐!十年了!我……隻想再見你最後一麵,你都不願嗎?”


    “你現在身為教會的狩魔獵人,而我……嗬,不過是被通緝的,要送上火刑架的女巫罷了。”


    薩沙冷笑道。


    佩頓扭頭看向姐姐身側,正端坐的紫眸青年,張張嘴,這才沉聲道:


    “謝謝你,吉蘭大哥……我知道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顧姐姐。”


    “我當初說過,會帶薩沙離開聖像村……可惜,我沒能阻止這場悲劇發生。”


    吉蘭搖搖頭,道。


    薩沙連忙朝他溫柔道:


    “這不怪你,都是那該死的‘滴露金葉’,還有潘神……”


    她說著,語氣逐漸轉冷。


    恰在姐弟對峙之際。


    “嘯——”


    “嘯嗷!!”


    陣陣此起彼伏,宛如不知名野獸的尖嘯聲,從四周林間傳來。伴隨著隆隆的巨響,地麵震顫。


    很快,七八道兩米來高的壯碩身影湧現而至,將木屋包圍。


    這些身影全都羊頭人身,長滿魚鱗,額頭還刻有漩渦的符號。它們表情肅穆,眼神兇戾,吐出長舌——


    邪神眷族,潘神!


    姐弟倆都是眉頭一皺。


    然而,吉蘭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所以沒有大驚小怪,隻是默默站起身。


    “果子成熟了。”


    其中一位潘神開口道。


    它緊盯著薩沙和佩頓兩人,咧出一個獰笑。


    “美味的孿生子,可以采摘了。”


    “吾主將會在他們的獻身下,再度複生。”


    “一並將他們抓住!”


    在場的八位潘神,猛地朝姐弟衝去。


    可它們剛竄出去幾步,便又齊刷刷停了下來,一臉驚疑不定。


    就連薩沙和佩頓姐弟,也嘴巴微張,怔怔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身影——


    一位騎乘著虛幻白羊的騎士!


    其身穿骸骨鎧甲,背後猩紅披風揚起。如亡魂般扭動的黑氣,纏繞在披風與羊身之上。


    這騎士,還扛著一柄駭人的磔輪石錘。正以一夫當關之勢,攔在了木屋前。


    “別擔心,這裏有我。”


    騎士頭也不迴,卻發出了吉蘭的聲音。但顯得更為淡漠、低沉和沙啞。


    “吉蘭大哥……?!”


    佩頓瞳孔一縮。


    就連薩沙也感覺心跳加快。


    他們姐弟都未曾想過,吉蘭會有一副如此麵貌……


    能給人帶來如此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相識這麽久,他們仿佛都未曾真正了解過這個男人。


    “殺!!”


    倏地,騎士一聲暴喝。


    轟!!


    座下白羊一蹬蹄子,於泥地留下大坑,濺起無數泥點,徒留燃著綠焰的蹄印。


    騎士已一躍而起,足足七八米高。


    旋即攜錘落下!


    轟隆!!


    一記樸實無華的砸擊,直接就將一名潘神當場錘成了肉醬!


    唿——


    石錘橫掃,發出唿嘯。


    又是一聲悶響。


    一名潘神反應不及,被砸成了兩截,血霧爆開間,屍體橫飛十幾米,


    轟隆!


    轟隆隆!!


    木屋前的空地上,地動山搖。


    林間樹木搖曳,嘩嘩作響。


    數不清的鳥類撲棱著翅膀,驚恐逃竄。


    其餘潘神見狀,完全沒了戰意,轉身就逃。


    這可怖的騎士,根本不是它們能夠對付得了的……不逃的話,隻有死路一條!


    然而,獰羊騎士的速度,卻遠比這群潘神要快。


    任由它們從四麵八方逃竄,那身披石骨鎧甲,看上去無比沉重的騎士,卻如鬼魅一般將它們一一追上。


    騎士劃過道道殘影,穿梭林間,又能躍至空中,踏空而行。


    石錘掄動,如雷霆乍響。


    不稍片刻,來犯的八位潘神,全都死在了錘下,不是化作了肉泥,就是散落數截。


    處於“王臨”狀態的吉蘭,騎乘獰羊奔馳,掠過屍骸,將它們一一腐敗。


    視線一角的彩數,也來到了“3156”。


    …


    …


    “原來,這才是吉蘭真正的實力?”


    薩沙呆呆看著林間,心跳飛快。


    她與之相處十年,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可想到這裏,內心不由又湧現出一股強烈的安全感。


    因為薩沙知道,不論吉蘭藏著怎樣的秘密,他都會保護自己。


    正失神的薩沙渾然不知,站在她身側的弟弟佩頓,早已目光空洞,麵無表情。


    佩頓抽出了背上的長劍,毫無征兆地出擊,朝著姐姐的後心刺去——


    噌!!


    薩沙一怔。


    她猛迴頭,卻看到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騎士,正佇立身後。


    其穿戴著鎧甲的手,緊緊抓握著弟弟佩頓的劍身,令其動彈不得分毫。


    “佩頓,你……”


    隻見棕發青年的肩頭,漂浮著一隻抱肘的小精靈,其表情難看,沉聲道:


    “真該死!你這壞我好事的家夥!”


    “小精靈‘浦克’,十月使徒‘戴神頌’通過《仲夏夜之夢》創造出來的幻想生物……作為褻瀆五月司辰的棋子。”


    騎士那燃燒著綠焰的冠冕下,傳來淡漠的聲音。


    小精靈“浦克”臉色一變,驚叫:


    “你怎麽知道?!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我在,這一次你別想得手……”


    “跑!”


    浦克扇動著翅膀,瘋一般從佩頓肩頭逃竄。


    可下一秒,就被一隻大手抓住。


    又聽那淡漠低沉的聲音道了句:


    “解……”


    “這是煉金術?!怎麽可能對我生效!”


    小精靈在手裏掙紮,恐懼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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