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1941年5月1日德國漢堡


    看著詹姆斯一身漆黑的裝束,皮維覺得有點可笑,夜裏是他的天堂,他不需要象這個不愛說話的醉鬼那樣用黑色來隱藏自己,就象這個流放犯的後代在水裏象條魚那樣自由。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一條小巷,到了“尼采”居住公寓的背麵。白天踩點時,皮維相中了一樓的那家餐館,老板是個驢糞蛋表麵光的家夥,他的店麵井井有條,後廚卻是一團糟,廢棄的包裝箱都從後門扔了出去,雜亂地堆在後巷,等待每天清晨街道清潔工清走。**上台後,城市的清掃被強迫給猶太人做,很多那些過去嚴謹有序的所謂血統純正的日耳曼人在處理垃圾時就肆無忌憚起來。


    北歐初春的深夜,寒氣仍然逼人,遠處傳來一輛汽車駛過的馬達聲。皮維瞥了一眼身後,陰影裏隱藏著他的夥伴,特遣隊的所有兄弟,當然他們官家人愛說是“戰友”,都可以很放心地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皮維知道雖然詹姆斯手裏隻有兩把餐刀,但是幹勁利落地刺死個把敵人,對老魚來說是小菜一碟。


    皮維沒用幾秒就打開了那扇狹窄的後門,他衝著陰影揮了揮手,示意詹姆斯跑過來。


    廚房爐膛裏燜著的煤塊發出暗紅色的光,這裏果然亂得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皮維撇了一眼放在廚台上的廚刀,取了一把遞給詹姆斯,見他搖搖頭沒有要接的意思,聳了聳肩,將廚刀放下,又選了一把小號的剔骨刀,揣進了兜裏。執行這次任務,他需要一件兇器來給自己壯膽。


    他們從餐館堂屋的側門進了走廊。已是深夜,走廊裏一片漆黑,連一盞燈都沒開。他們用了十幾秒,讓自己的眼睛又重新適應了更黑的暗,順著樓梯上了頂樓。


    頂樓的走廊同樣沒開燈。皮維走到樓梯盡頭的牆邊,指了指上方的一扇小窗,那裏有接近兩人高。詹姆斯過來蹲下,讓皮維跳上了肩頭,這個巴黎的小賊果然輕得象一片羽毛。


    皮維在詹姆斯的肩頭踮起腳尖,撥開了窗戶的插銷。他踩著借了一下力,躍身鑽出了窗戶。


    這是一個無月的星夜,皮維一隻手搭著屋簷,上了屋頂。這棟樓有著巴黎一樣的鋅皮屋頂,隻是這一刻這裏的更冰涼。他趴在凝結了一層霧氣的金屬上,看見十幾米下的街道上,一個巡警慢悠悠地走過,手裏的電筒胡亂掃過兩側臨街的店麵。這麽深這麽冷的夜在街頭巡邏,抵抗著瞌睡和寒冷,對誰都是不堪忍受的,即使他是**的警察。聽說**上台後,德國所有的警察都加入了*********,要不就得滾蛋,有了信仰的力量,理論上即使更寒冷的深夜也就不會再在話下了。即便不是這樣,皮維覺得這裏的條子們也一定比巴黎的難對付,隻是,誰能誰會想到呢,此時此刻,就在他的頭頂,有著一個江湖聞名的江洋大盜。想到這點,皮維心中不禁有一絲得意。


    這棟樓沒有陽台,“尼采”的公寓與這裏還隔著四個窗戶。皮維彎腰用碎步小跑,腳掌柔軟地象母貓一樣不發出人類能辨別的任何聲音。


    巡警走過了這條街,慢慢地拐了個彎。


    皮維將身體順著房頂的坡度緩緩滑下,用兩個腳掌鉤住了屋簷。


    他的身體彎成一條完美的曲線,這歸功於幼年那個殘忍的西班牙師傅,為此皮維不知道吃了多少的巴掌和鞭子,隻要任何一個動作做得些許不到位。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打開了“尼采”的窗戶,將厚重的窗簾掀開了一條縫。


    窗邊有一個擺放不恰當的衣架,掛著“尼采”的衣褲。皮維撇了一下嘴,這個蹩腳的情報員還是具備最基本的間諜技能,在入睡前他一定還在房門的背後放置了一把椅子。


    皮維一隻手抓住衣架將它傾斜,另一隻手摸出了那把剔骨小刀。他象一片羽毛一樣飄進房,無聲地落在地板上,用他的後背又輕輕頂了一下衣架,在它即將倒下之際。


    夜風飄了進來,黑暗中傳來“尼采”均勻的鼾聲。


    皮維的右腳點了一下地,輕輕地躍起,落在了“尼采”蓋著的被子上,他把膝蓋用力地頂了下去,感覺到了“尼采”柔軟的小腹。


    他忽然看見一支“魯格”手槍的槍口正黑洞洞地對著他。


    皮維迅速將剔骨刀伸了過去,沒等刀尖抵上“尼采”的喉頭,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明顯地比他更有力。


    “第十八節……”


    皮維迫不及待地輕喊了一聲,那隻手頓了一下。


    “這是一種永恆的現象:貪得無厭的意誌。”他一口氣背出這一句,聲音有一絲顫抖。


    “但我們無從選擇。”


    黑暗中響起這一句,是純正的倫敦腔,皮維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不按時接頭?”


    “尼采”冷冷地問,那隻手繼續用力一扭,小刀掉落在在被麵上。


    眼前的房門開了一條縫,透出一絲暗淡的光。詹姆斯推門進來,掃了一眼這個北德典型的單間公寓,窗戶已經再次緊閉,拉著厚重的窗簾,靠牆的餐桌上亮著一盞昏暗的台燈,一邊坐著“尼采”,一邊坐著神情沮喪的皮維,桌上放著把烏黑的手槍。


    這種近身搏鬥真的不適合這個孩子,詹姆斯心裏有點歉疚,盡管他知道“尼采”斷不敢傷了自己人,即便是已經變節,也知道要放長線吊大魚的。


    他輕輕合上門,將雙手插進了褲兜。


    “紙條是你寫的?”


    他聽見“尼采”壓低了嗓門問,並沒有迴答。


    “上午為什麽不按時和我接頭?”


    “尼采”的語氣裏已有著掩飾不住的焦躁和不滿。


    他看了一眼皮維,這家夥顯然沒取得“尼采”的信任。皮維無奈地聳了聳肩。


    “這不是你該問的。”詹姆斯冷冷地說。


    “嗯。”


    屋內再次被沉默籠罩。


    “你被盯梢了。”


    “……”


    “你被四個人跟蹤,竟然都不知道。”


    “……”


    詹姆斯走到桌前,盯著“尼采”有點惶惑的臉,他知道自己震住了眼前這個人。


    “倫敦的指令是什麽?”


    他感覺“尼采”輕出了一口氣。


    “倫敦讓你們到六號地點用阿爾法密語接頭。”


    “就這些?”


    “還讓我給你們提供武器和經費。”


    “拿來吧。”


    “尼采”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槍,快步走到盥洗台邊。他俯身打開櫃門,伸手進去,取出一塊預先鬆開的牆磚,從裏麵拿出一個用報紙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拿到了桌邊。


    包裹打開,裏麵是兩把ppk手槍、消音器、一盒子彈、兩把匕首和厚厚的一疊錢。詹姆斯拿起手槍,檢查了一下彈匣,遞給了皮維,然後把剩下的都裝到了自己身上。


    “尼采”伸出一隻手來,想跟詹姆斯握手道別,詹姆斯沒有理睬他。


    “你暴露了。”


    “嗯。”


    “你知道該怎麽辦。”


    “我會盡快撤離。”


    “你知道哪條路線安全嗎?”


    “我會到海岸偷條船去瑞典。”


    “如果被**抓住呢?”


    “尼采”沉默了片刻,說:“我有‘珍珠’……”


    在英國間諜的術語裏,“珍珠”是氰化物的代稱。


    他們迴到了一樓雜亂的後廚,皮維將那把沒派上用場的剔骨刀小心翼翼地放迴原處,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本能,每次他都能將借走的東西物歸原址,一絲不差。


    這時他看見詹姆斯打開爐膛,將那疊鈔票塞了進去,火苗一下子就騰了起來。


    “你這是幹嘛?”皮維不解地問。


    “你覺得他的房間,我們能進去,德國人就不能進去?”


    “那又怎樣?”


    “你那把槍的彈匣上,至少有兩個人的指痕,其中一個是戴了手套的。”


    “啊?”


    “這些都已經被德國人動過了,這些錢一定被他們記錄過,隻要一用,就會暴露我們的蹤跡。”


    “那‘尼采’會不會已經變節了?”


    “他不知六號地點,也不知阿爾法密語是什麽。”


    “緊急狀態下,你可以……”皮維囁嚅地說了半句,看了一眼詹姆斯,將那幾個字咽了迴去。


    “殺了他反而會暴露我們的痕跡。”


    最後一點紙鈔燃起的火光熄滅了。詹姆斯側過臉看了一眼皮維。


    “你希望我這麽做嗎?”


    皮維不禁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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