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宜力氣小, 謝安半邊身子歪她肩上, 沒走幾步就喘不上氣。她戳戳謝安肩膀, 小聲商量, “你能不能自己走?”

    沒人應, 她歎氣, 認命扶著他。

    艱辛走到他屋門口, 琬宜騰不出手開門,折騰一番,還是喚他一句, “謝安?”

    他似是聽不見,眉緊皺著,不理。琬宜歎氣, 又叫他幾聲, 終於等到迴應,冷淡不耐的, “做什麽?”

    琬宜深吸一口氣, “你開下門, 我自己打不……”

    話沒說完, 謝安一腳踹出去, 門砰的一聲打開, 彈到牆上,又是巨響。琬宜心跳劇烈,手指掐他肩膀一下, “你能不能安靜點?姨母已經睡了。”

    又是半天沒得到迴應, 等琬宜終於把他扶到炕上,他才從喉嚨裏溢出一句,“嗯。”

    她都不想理了。摸著黑點了燈,琬宜小心捧著燈盞到炕邊,想借著光看看他情況。果真醉的狠了,臉頰有點發紅,嘴唇幹了,睫毛偶爾動一下,鼻息唿出的氣味濃重醉人。

    琬宜捏捏耳垂,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沒照顧過醉酒的人,還是這麽蠻力非常又不聽話的,屋子裏空蕩蕩什麽能用的東西都沒有,琬宜轉一圈,把燭台放下,想去自己屋裏給他衝杯蜂蜜水。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響動。謝安難耐皺一下眉,忽的坐起來,長臂伸過去撚燭心,生生將火掐滅。屋裏瞬間暗下去,琬宜一滯,腳步慌亂衝過來,罵他,“謝安你瘋了?”

    “嘖,”被這麽一燙,謝安好像清醒了不少,半掀了眼皮看她,“不就熄你一根蠟燭,這麽小心眼,還罵人。”他頓一下,又說,“大家閨秀可不是你這樣的。”

    醉鬼說胡話,琬宜沉下心,不去理。她端著燭台到稍遠的地方,再點上,迴頭看謝安,“不許再滅了,我去給你拿水。你老實點在炕上躺著,不要亂動,要不我就不管你了。”

    她語氣略帶些兇,話尾威脅,謝安慢吞吞把腿盤起來,哼哼一聲,沒說話。琬宜當他聽懂了,又轉身想要出去,沒走兩步聽見後麵嘟囔聲,“刺得我眼睛疼。”

    琬宜心頭一陣火氣,扯起他枕上布巾蒙他臉上,“忍著!”

    ……再迴來的時候,他向後倒在炕上,已經睡著了。靴子沒脫,小腿搭在炕沿,被子扯過胡亂蓋住上身。琬宜把茶杯放一邊,看著這一片狼藉,心力交瘁。

    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她走過去,推推謝安肩膀,“起來,喝杯水再睡。”

    謝安不樂意,手揮出去,推她肩膀上。力道沒輕沒重的,琬宜往後踉蹌一步,她抿一下唇,很想甩手不管,可看他躺在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太忍心。

    她緩幾口氣,又往前湊點,碰碰他胳膊,語氣輕柔不少,“謝安,起來,至少喝杯水,要不明早上頭疼難受。”

    這次,他半天沒動作,琬宜蹙眉,再戳戳他腰。一下子,像是捅了馬蜂窩。

    謝安猛地坐起來,手攥住她手腕,琬宜僵住,眼睛對上他幽深瞳孔。下一瞬,謝安使力往後,琬宜失去控製,驚叫一聲撲他懷裏。謝安卻鬆了力道,身子往被子上倒,兩手平攤搭在炕上,琬宜跌他胸前,最後一刻用手護住臉頰。

    一時間,屋裏靜的可怕。

    他衣裳還帶著涼氣,琬宜縮一下肩膀,被剛才嚇得半天緩不過勁。

    好不容易平複唿吸,她手撐著謝安身側想要站起來,又被鉗住手腕。火熱掌心,牢牢攥緊,琬宜咬唇想掙脫,半點用處沒有。

    頭頂上方傳來聲輕笑,“你非禮我?”

    琬宜猛地抬頭,剛看到他下巴,後腦就又被壓下,她深吸一口氣,心跳如擂鼓。謝安手不放開,反倒順著脊背滑下,到了腰那裏,狠狠捏一下。

    琬宜像受驚的兔子,使力推他一把,翻身滾下去。她靠著牆坐起身,眼睛盯著謝安,聲音裏帶著顫音,“你真醉還是裝醉?”

    謝安沒應,再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

    琬宜等了許久,見他再沒別的動靜,連滾帶爬從他身上翻下來,一路小跑出門。手摸上門栓,那邊幽幽傳來一句,“你真不管我了?”

    她橫過去一眼,咬咬牙,打開門。謝安笑一下,衝她勾勾手指,“你過來,跟你說句話。”

    琬宜不理,一步邁出去,反手甩上門。謝安最後尾音消失在身後,琬宜摸一把臉,浸滿了汗。

    她在心裏暗罵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謝安那種混蛋,哪裏需要同情。

    再躺進被子裏,琬宜隻覺重獲新生。阿黃腿搭在炕沿上,她沒拒絕,摟著腰抱上來,親它腦門一口,抱進懷裏。她把被子拉到下巴,閉眼恨恨罵一句,“煩人精。”

    阿黃也煩人,卻比謝安可愛的多。

    ……折騰一頓,睡著便就快了。

    對謝安的惡劣行徑,琬宜覺得羞惱,氣憤,恨他借酒裝瘋……可她沒有去想,為什麽這些感覺裏,獨獨沒有厭惡。

    謝安的最後一句話,她沒聽清。其實隻有十個字,“原本是裝的,後來是真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付邱閆不正經不靠譜,這件事卻沒騙他。喜歡一個人,想上。

    --

    第二天早上,謝安破天荒留下來吃飯。飯桌上,楊氏奇怪問他,“昨晚上你在做什麽,怎麽總聽見狠命關門的聲音?”

    琬宜抿一下唇,裝作不知道。

    謝安斂眉,“喝多了,沒注意。”楊氏看他一眼,正想發作,又聽謝安補了句,“下次不會。”

    “……”謝安的主動認錯讓楊氏詫異,她也沒再追究,點點頭,這事算是過去。

    琬宜垂眸吃飯,咬一口蘿卜絲進嘴裏,有點失落。她還等著謝安被罵。

    旁邊人似是知道她想法,淡淡看她一眼,本來曲著的腿忽的伸直。琬宜躲避不及,被撞到膝蓋,桌下地方狹小,她小腿緊挨著他的,能感受到底下的堅硬溫熱。

    她手指攥緊了筷子,沒說話,隻小心動著腳下想避開。可謝安像是底下長了眼睛,無論她怎麽動都逃不脫,琬宜被逼急了,手撐著桌麵,狠狠踹他一腳。

    “嘭”的一聲悶響,謝安一頓,隨即悶笑出聲。琬宜更覺羞憤,眼眸橫掃過他,秋瞳剪水,晶亮異常。

    楊氏放下筷子,視線掃過他們,問一句,“做什麽呢,那麽大動靜。”

    謝安腿還沒挪開,琬宜嘴上輕巧應了句,底下又死命踩他一腳。

    謝安不動聲色受了這疼,麵上還給她夾一筷子菜,四目相對之時,琬宜清楚看見他動動嘴皮子,含糊一句,“狼崽子,下腳真狠。”

    白粥裏翠綠胡瓜,看著養眼,琬宜卻隻覺得牙癢癢。

    她想不通,怎麽幾天之間,謝安就變成這幅鬼樣子了。明晃晃的討人嫌。

    ……

    吃了飯,謝安沒多待,上馬便就走了。屋裏少了座瘟神,琬宜心裏敞亮不少。

    洗碗擦桌子,弄好一切後,她閑不住,跑去拌糠菜喂雞。這是楊氏的活兒,從沒讓她做過,說她做不好,一天兩頓,每次滿滿一小盆兒。

    現在到了飯點兒,楊氏卻好像把這事給忘了,院子裏雞急的團團轉,琬宜挽起袖子,想要試試。

    來這裏小半年,她也越來越適應這樣忙碌的農家生活,每天充實有生趣,這是以往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以往在王府裏,家人看她年紀小,都寵著她,可還是有許多條條框框的約束。做什麽都有規矩,琬宜庶出,她心裏有分寸,更是每日斟酌著不敢逾矩。

    看似每日讀書看花、彈琴寫字很悠閑,心裏卻總崩著一根弦,疲累不堪。

    但在這裏不一樣,沒有約束,無論何時何處都是自由自在的。她待了這許久,心性上也放開了不少,當所在天地不局限於那四方院子時,眼界都變得寬廣了。而這是書中所學不來的。

    做這個並不難,麵糠拌上碎白菜,裏頭混一點苞穀麵,一會就做好。琬宜勾唇,看著太幹,又往裏兌了點水。她以為楊氏是嫌這活兒髒,不給她做,倒也沒尋思別的,捧著盆出去院裏。

    雞崽都長大了,羽翼豐滿,吃的好,毛亮的發光。看琬宜手裏東西,它們一個個也不去啄草籽了,反倒跟著她滿院子走。

    琬宜有點害怕,想著離遠點再放下盆,雞看著倒是著急,從走變成了小跑。

    鵝看著那邊熱鬧,歪脖子瞧一會,也跟著往上湊。

    過一會,阿黃也出來,院子裏亂糟糟一片。琬宜站在當中,總算明白為什麽楊氏不讓她做這活了,她把盆往上舉,手足無措地喊楊氏。

    楊氏正在後院拔蔥,忙活著沒聽見,琬宜呆滯看著身周一群簇擁著的雞鵝貓,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她舉著盆不肯放下來,雞餓了,便就跳起來往上啄。

    有的跳的高,叼到了她腰帶,有的跳的矮,啄破了裙角。琬宜心涼,看這雞飛狗跳一幕欲哭無淚。

    這邊正僵持著,門口忽然傳來陣響動。有人走過來,抱臂站她麵前,個子比她隻高一點,下巴揚起的弧度像極了欠揍時的謝安。

    謝暨上下打量她一遍,撇嘴,“你怎麽這麽笨。”

    “……”琬宜怔住,“謝暨?”

    對麵人點頭,腳伸出來胡亂踢了兩下,雞群四散。琬宜總算鬆一口氣,還沒迴神,手裏的盆被接過去,她目光追隨謝暨,看他踢踢踹踹,把雞全趕進了籬笆牆裏,然後隨手把盆往裏頭一扔。撲通一聲,謝暨滿意點點頭,拍拍手上碎屑,又走迴來。

    琬宜這才意識到自己處境狼狽,她慌忙伸手撫平裙擺,朝他笑笑。

    謝暨挑一下眉,問她,“家裏有吃的嗎?”

    琬宜見他沒提剛才那事,寬慰不少,她把腕子上沾的菜葉摘下來,溫聲答,“就早上剩下的,你若是不喜歡,我再給你煮新的。”

    謝暨不挑,把書袋子甩肩上去,點一下頭,“就剩飯就行。”

    “……”這話說的粗,琬宜愣一下,頷首,“那我去弄,你外麵等下,很快就好。”

    楊氏不知道在後院忙活什麽,琬宜把飯都熱好了,也沒見她出來。謝暨也沒去尋,直接在廚房等著,手裏玩著個小彈弓,拿著玉米粒當彈往白鵝的脖子上射,打的鵝嗷嗷跳著叫。

    煎雞蛋餅和豆沙饅頭,外加幾塊蒜蓉胡瓜。擺上桌,謝暨很痛快拿著筷子吃,像是餓狠了,風卷殘雲般,什麽都沒剩下。琬宜在旁邊看著他,不時給夾一筷子,氣氛倒是和諧。

    楊氏說的對,謝安和謝暨是真的像,外表上和性格上。卻也有差別……謝暨比謝安要自來熟的多,話也多些,時常帶笑。

    到底是讀書的孩子,身上沒謝安那種剽悍的匪氣,雖然也野了點,卻也能勉強用稚氣未脫來形容。一直到謝暨咽下最後一口饅頭,嘟囔說出那句話之前,琬宜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她沒聽清,又問一遍,“你剛說什麽?”

    “我說,”謝暨喝口水,重複,“我哥辛苦了。菜真的難吃。”

    “……”那你還吃那麽多。

    琬宜抿抿唇,在心裏下了個判斷。倆兄弟,一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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