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謝安迴來的一日比一日要晚。楊氏睡的早, 等不到謝安迴來的時候, 琬宜便就熬著給他留門。

    她靠在炕上, 門開著一條小縫兒留意外麵的動靜。肩上披件薄棉襖, 腿上蓋著前幾天和楊氏一起新做的棉被, 上麵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 富貴喜慶。

    阿黃迷迷糊糊睡她腿上,被一下一下撫著背,愜意的不得了。

    不知過了多久, 外麵終於傳來吱呀一聲。琬宜打一個激靈,趕緊下地,端著盞蠟燭去接他。阿黃跟著蹦下來, 貼著她小腿邊上, 慢慢磨蹭。

    “怎麽還不睡?”謝安瞧見她,用腳帶上門, 擰著眉迴身上鎖, “說了多少次, 不要等我。”

    “鎖了門你進不來。”琬宜把燭火湊他手邊, 單手攏著衣襟。等他弄好, 又隨著他一起迴屋子, 將架上燭台點亮,“總不能次次都翻牆,衣裳都弄髒了。”

    屋裏燒了炕, 並沒多冷, 謝安把外衣扯下來,抖了抖掛架子上,歪頭看她,“感情你等我,就是怕衣裳髒?”

    琬宜哼一聲,懶得接他的茬,半捂著唇打個哈欠,“別說了,快去洗腳睡了。我今天可困。”

    謝安坐炕邊上,脫下靴子敲打敲打,掀了眼皮瞧她一眼,“你睡去,甭管我。”

    琬宜不動,“我現在走了,你肯定不洗腳。”她說,“不洗腳就睡,被子髒的快,你別給我添亂子。”

    謝安被氣笑,盤腿坐上去,故意拿手拍拍枕頭,“我就不洗,你拿我怎的。”

    琬宜蹙眉,往前走兩步,“衣裳被褥不是你洗,你可不心疼。”謝安挑挑眉,不說話。

    阿黃撅著屁股趴在一邊,看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因為這件事僵持。

    琬宜搓搓手臂,催他,“你快點,被子新的呢,洗好了我該睡了。”

    謝安不樂意,把襪子也脫了扔在一邊,耍無賴,“我不洗,還要燒水,死麻煩。”

    琬宜說,“灶裏還溫著水,現在柴火應該還沒滅,不麻煩。”

    謝安舔一下唇,又說,“洗好了又要倒,外麵天寒地凍,我不弄。”

    琬宜豎了眼睛瞪他,“不用你倒。你洗好了放一邊,明早我倒還成不成。”

    阿黃換了個姿勢,腦袋屁股挨在一起。謝安也換了個姿勢,直接躺下去,小腿懸在炕沿兒上,他腿長,晃晃悠悠腳趾挨著地。他也瞪眼睛,“老子就不去。”

    琬宜被他氣的牙癢癢,拿起旁邊茶杯往桌上墩了一下,“那我去打水。”

    她說完就走,門被大力拉開,冷風灌進來,琬宜打了個哆嗦,謝安脫得隻剩一層單衣,也不好受。他扯了被子蓋住腰,手枕在腦後望著房梁發呆。阿黃跳上炕,屁股坐在他臉頰邊上。

    琬宜心裏不高興,故意沒關門,謝安等了半天,冷風還是一股股吹進來。他揉揉頭發,一打挺坐起來,扯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嘟囔一句,“死丫頭片子。”

    廚房的燈並沒亮,謝安站門口待了一會,沒聽見什麽響動。他“嘖”一聲,拍拍門,“琬宜?”

    沒人應。他抿抿唇,又叫幾聲,“琬宜?阿琬?小宜?”

    可他在那亂七八糟胡說一通,還是沒人搭理他,就隻有阿黃看熱鬧,舔著爪子叫一聲。

    謝安擤一下鼻子,終究服軟,“得了,你出來吧,我自己打水洗腳還不成嗎。脾氣怎麽那麽大。”

    終於有迴應了,輕輕的,溫和輕快。琬宜說,“我沒生氣的。”

    聲音從後方傳來,謝安眼睛一眯,猛地迴頭,看見琬宜靠著她房門口衝他笑。

    “……唬我?”謝安歪一下頭,似笑非笑,“膽兒肥啊。”

    琬宜眨一下眼,衝阿黃招招手,轉身進屋。謝安隻聽見她最後輕飄飄一句話,“你說了要洗腳的,是男人就吐口唾沫一個釘兒。”

    “……”謝安吐出一口氣,往天上看一眼,滿月當空。他撇嘴,“死丫頭片子。”

    --

    前天太累,第二天早上春東來的時候,謝安還沒起。他上身躺在炕上,臉埋進被子裏,光著腳踩在木桶邊沿。水撒了一多半,在地上聚成快幹涸的印記。

    天光大亮,春東躡手躡腳走進去,撓撓他膝蓋,“哥?”

    謝安皺著眉罵了句,翻個身不理會。春東摸摸鼻子,又撓撓他腰眼,“哥,餓不餓,妹子做了肉包子,可香了。”

    謝安被弄得煩躁,抬腿一腳窩他肚子上,春東彎腰後退兩步,踉蹌坐在凳子上,差點沒後仰翻過去。

    他委屈,“哥,我來叫你吃飯的。妹子的肉包子可香了……”

    謝安坐起來,揉揉惺忪的眼睛,斜過去一個眼角給他,“什麽妹子?”

    春東眼睛一亮,“琬宜妹子啊。”

    “……”謝安醒了大半,歪頭看他,眼神不明。他重複,“琬宜妹子?”

    春東猛點頭,咂一下嘴,“嗯,琬宜妹子。真好看啊,比翠翹還好看。身形還玲瓏有致的,主要是給人的感覺特好,溫柔妥帖的樣子,就是不怎麽愛說話。”

    謝安似笑非笑,“你把她跟翠翹比?”

    他話裏的不善明顯,春東皺一下眉,也意識到了自己可能說了不對的話。他摸摸耳朵,還沒開口,就見謝安朝他勾勾手指,“過來。”

    春東笑,“別了吧,哥……”

    謝安冷臉,“過來。”

    春東神色一僵,慢吞吞挪過去,剛站到他跟前兒,就被勾住脖子一把摔在炕上。下一瞬,碩大枕頭迎麵過來,春東抱住頭,“別打我,錯了,哥。”

    沒什麽用,謝安絲毫沒手軟,狠狠幾下過去後,春東上氣不接下氣。謝安牽一下嘴角,胳膊肘撐著炕,側臥挨他身邊,語氣威脅,“東子,哥教你個道理,聽不聽?”

    春東呐呐,“……聽吧。”

    謝安語氣輕輕,“以後,別他娘的瞎叫人,管好你那張濫嘴。要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琬宜推門進來,正瞧見這情景。

    她腳步一頓,剛想轉身出去,謝安眼神便就掃過來。無路可退,琬宜抿一下唇,試探問,“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謝安一怔,這才發現他正攬著春東肩膀,兩人躺在一起,衣衫不整。枕頭還被春東抱在懷裏,沾著他的口水鼻涕。他眉頭一擰,一腳踹過去,春東摔下炕,坐進洗腳的木桶裏,嚎了一聲。

    劈裏啪啦過後,琬宜眉蹙的更緊。她手指攥著門板,愣一瞬,急匆匆掉頭走開。

    看她幾乎小跑離開的背影,謝安坐在炕上,手扶著額,半晌沒緩迴神來。春東把屁股從桶裏拔.出來,一聲不敢吭地坐一邊,垂著頭,可憐巴巴的樣子。

    過一會,謝安舒緩一口氣,終於抬頭看他,“大早上跑來幹什麽?”

    春東肩膀一抖,“不早了,巳時過了。”

    謝安勾一邊唇角,食指敲打著膝蓋,語氣略重,“老子問你過來幹什麽?”

    春東抹一把眼睛,委屈道,“我有正事……紀家那倆小崽子不是欠了付家老大一百兩嘛,今天付老大來咱這,定了個契,說要是追迴……”

    --

    等他們再出來的時候,快要午時了。琬宜又蒸了幾個包子,配著涼菜和蛋湯擺廚房桌麵上。她沒在這裏吃飯,拿了碗筷去楊氏房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出來收拾東西。

    謝安靠著椅背逗貓,胳膊垂在兩腿中間,變換唇形發出輕輕聲響。春東意猶未盡把最後一口塞進嘴裏,歎口氣,“真香啊。”

    琬宜彎唇笑一下,沒說話。謝安拍拍袍子站起來,拉著春東往外走。春東走著,還念念叨叨迴味,“要是再燉個鴿子魚,那就更好了。”

    謝安拍他後腦一下,冷聲斥了句,“閉嘴。”

    ……兩人沒再多說話,挨著肩走出去,然後是馬嘶鳴的聲音,蹄聲響起。

    過不多會,琬宜把東西歸攏進櫃子裏,擦好灶台。楊氏出門曬被子,在院子裏拍拍打打,琬宜瞧著阿黃抱著半截柴火玩的歡,忽然想起來春東說的話。

    她探個頭出去,問楊氏,“姨母,鴿子魚是什麽魚呐?”

    “咱們這特有的魚,就生在城南二十裏的小草河裏,你在京城許是沒見過。”楊氏衝她笑一下,“現在正好是撈這魚的時候,市麵上賣的可多了,肉又鮮又嫩,刺還少,清蒸了配飯吃,香掉了舌頭。不過這魚就有那麽幾天,過段日子就沒人賣了。”

    聽她描述,琬宜也有點心癢。阿黃玩膩了,敞著肚皮躺她腳邊,琬宜立在那想了想,定了心思。她走出去跟楊氏打個招唿,“姨母,我想去買一斤。”

    楊氏偏頭,輕笑,“饞了?”

    琬宜有些不好意思,“咱家好久沒吃魚,現在天還不算晚,我去買些,晚上蒸了吃。阿黃也能有零嘴兒打牙祭。”

    楊氏沒反對,迴屋裏給她拿個錢袋子塞手裏,“去吧,早點迴來。街上看著什麽喜歡的就買,別忍著,貴些也不怕。”

    琬宜把錢袋放袖子裏,彎眼笑笑,“曉得的。”

    ……

    過半個時辰,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琬宜站在攤子前,和老板指著魚輕聲商量著價錢,周圍人並不多,三三兩兩聚成堆,難得不算喧鬧。

    她穿件素色裙子,袖口裙擺是靛藍色,垂至腳麵。為了涼快,長發綰起個髻,斜在肩側。

    不遠處,紀三兒吐掉嘴裏的棗核,胳膊肘拐一下旁邊蹲著的紀四兒,下巴揚揚,眼裏一道精光,“瞧著,人來了。”

    紀四抬頭,視線掃過琬宜的背影,眯一下眼,笑容不懷好意,“嘖,謝三爺家的妞兒,還真是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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