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宜沒接這話茬, 她沉默一瞬, 一手護在胸前, 一隻扒著門沿兒, 問他, “這麽晚了, 怎麽還沒睡?”

    她沒問“你來找我做什麽”, 而是“怎麽還沒睡”。瑩白臉上嵌著雙黑亮溫柔的眼睛,謝安瞧著她,心裏的愉悅又多了幾分。

    他抬手放在唇邊, 咳了咳,“給你送個東西。”

    琬宜詫異,“什麽?”

    謝安不直接答她, 偏要賣關子。他眉峰挑挑, 問,“你喜歡首飾嗎?”

    琬宜不明所以, 溫聲答, “喜歡的。”

    謝安點頭, 眼中笑意再濃些, “那你喜歡鐲子嗎?”

    他袖子抖了抖, 裏麵東西露出半截。琬宜瞧見, 心下一驚,明白了七八分,恍然抬頭看他。

    “路邊隨手買的。”謝安忽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頭別過去一點, 食指勾著那鐲子,在她眼前晃了圈兒,“送你算了。”

    話落,他又覺著這樣說有些不好,硬生生在後麵加了一句,“拿了我的東西,以後老實點。爺脾氣不好,你別頂著風往上湊。”

    習慣了他陰晴不定的樣子,後半句,琬宜沒理。

    她出身嬌貴,金玉首飾自然見得多了,眼前這隻,不算便宜的翡翠。琬宜在心裏估摸了個價兒,匆忙擺手,“要不得的。”

    聽她推拒,謝安眉頭一擰,歪頭過來,盯著她瞧,“為什麽?”

    “太貴重了。”琬宜咬唇,手在臂上搓了搓,“不合適。”

    “怎麽就不合適了。”謝安嘴角扯了扯,神色稍顯不悅,“你倒是給我說出個所以然來。”

    顯然是不合適的。女子本不該平白無故收男子的首飾,又是在三更半夜,無旁人在的時候。再者,她留在這裏本就是給他們添了許多麻煩,這手鐲少說三十兩,並不是小數目。

    琬宜嘴唇動動,不知該和他從何說起。她有些冷,手捂著唇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想與他好好解釋,“從身份上就不合適……”

    謝安頭皮一緊,耳邊響起春東說的那句話,“良家姑娘,哪個看的上咱們”。

    他手指捏住鐲子,指甲無意識地刮擦過,目光追著她的眼睛。琬宜被他看的發慌,往後小小退一步,嘴唇微張,鼻翼小巧好看。她說,“我來這裏,本就是……”

    心底的火倏地便就燃起,謝安來不及等琬宜把話說完,手一推把門打的大開,眼睛對上她的,冷聲道,“你瞧不起我?”

    這話無頭無尾,琬宜聽的雲裏霧裏,愣了下,輕輕搖頭,“怎會。”

    可落在謝安眼裏,這就像是刻意的掩飾。她縮在陰影裏,軟了氣力的樣子,就是心虛。

    他“嗬”了聲,一腿跨進去,堵在她身前,語氣低沉,“你知道你麵前的是誰嗎?”

    琬宜蹙眉,攏緊了自己的外衣。月光灑在對麵男人的頭頂身上,鍍層銀光。他目光幽深,怒意明顯,眼下有著睫毛落下的陰影。

    琬宜歎氣,怎麽就又不高興了。一直想著要與他好好相處的,但謝安似是怎麽都哄不好,她從未遇見過這樣混不講理的人,心下也是難受。

    見她垂眸不言,謝安重重唿出一口氣,粗啞著嗓子,“說話。”

    琬宜手摸摸垂在臉旁的頭發,無奈開口答他,“站在我麵前的是謝安。”

    她中規中矩的,語氣都沒太大起伏。像是一拳頭錘在了棉花上,渾身哪裏都不舒坦,謝安手向後抹過自己的頭發,半晌,氣的笑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琬宜冷的打顫,忽聽見謝安說了句,“你可真行。”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仰頭看他一眼,鼻尖通紅。謝安臉色冷的像結了霜,門半開著,唿唿往裏刮著冷風,吹的他衣角飛起。琬宜低頭,瞧見他光著的腳。

    她抿抿唇,“夜深了,明日還要早起,你快些迴去睡吧。”

    他俯身,離她近些,能聞見更濃的發間香氣,“你又趕我?”

    琬宜搖頭,唇凍的哆嗦著,往外踏了一步,反手關上門,“我不趕你,你不要生氣。”

    謝安眯眼看她,聽她又說,“隻是我屋子裏暖了好久才有的熱氣,別開著門放走了。咱們出來,關著門在外麵講。”

    “……講個屁。”謝安罵她,一腳踹開門,手往裏指,“你給我進去。”

    “……”琬宜巴不得。

    看她真的不一聲不吭就進了屋子,還作勢要關門,謝安喉嚨一緊,一腳踹飛旁邊的籃子,裏麵的東西劈裏啪啦灑了一地。琬宜手指一縮,裝作沒看見,砰的一聲合上了木門。

    外頭,謝安背著手聽著裏麵窸窸窣窣的響動,估摸著她已經上了炕蓋好被子,覺得頭頂要冒火。他手抿了抿鼻尖,臉貼在門縫,咬牙切齒衝裏頭威脅,“妞兒,以後小心點,別再惹了爺。”

    自然沒人應。

    謝安低頭,瞧瞧自己敞開的衣襟光著的腳,覺得半分氣勢也無,心下火氣更勝。他臨走時猛力拍了拍她炕上的窗子,繼續放狠話,“你且等著,以後再別想從爺這得一個好臉兒。”

    琬宜咬著唇,把頭埋進被子裏,緊緊閉上眼。

    --

    謝安沒睡好,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有些困意,可楊氏已經起了,拿著掃把掃院子。

    他翻了個身,被子蒙住頭,不願理會。沒過一會,琬宜也出了門,走進廚房忙活著,和楊氏說著話。兩人說說笑笑,鍋碗瓢盆碰撞發出聲音,隱約能聞到菜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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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安鼻子動動,長腿掀開被子,手伸到脖領處解開衣襟,眼睛盯著棚頂。

    楊氏掃到他屋子的門口,掃把挨著地,竹篾子嘩嘩的響。遠處傳來腳步聲,輕巧的,小跑過來,然後是琬宜的低語,“姨母,粥裏怎麽放了糖?”

    聽到她的聲音,謝安還恍惚著的神色瞬間清明。

    他半裸著上身坐起來,靠在牆壁上,側眼看著窗子布簾上她細弱的身影。頭發綰起來了,垂在腦後鬆垮一個髻,不像昨晚上,垂下來的那麽長。

    楊氏笑,“想著你喜歡,姑娘家,年紀小,多愛甜口兒。白米粥味道淡,你昨個吃的都不多。”

    琬宜捏捏耳垂,聲音溫柔,“姨母,我怎樣都行的。”過一會,她又說,“隻是怕哥哥吃不慣。”

    聞言,謝安眼皮撩起,輕輕嗤了一聲。手指撚在一起搓一搓,目光落上被扔在地上的紅匣子。三十幾兩,就那麽隨意在地上滾,沾了塵土,蓋子也沒蓋嚴,紅翡翠露出一個邊兒。

    昨晚上迴去後,謝安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幹的真他娘不是什麽光彩事兒。跟個女人,竟然三言兩語不合,就惱羞成怒了。還甩臉子,出言威脅。

    最可氣的是,他都威脅了,那女人還不搭理他。

    什麽女人啊這是。看著溫溫柔柔的,內地裏倔的像頭驢,慣會氣人。真是……麻煩透了。

    謝安自己在心裏念念叨叨,那邊琬宜還在和楊氏說話。她自己知道昨晚上肯定惹怒了謝安,不想再火上澆油,想了會,開口道,“姨母,要不咱們吃甜粥,我給哥哥炸些饅頭片吧。”

    楊氏意外,“你會做?”

    琬宜搖頭,聲音輕輕的,“我學著做。”楊氏笑起來,也不阻攔,把掃帚靠在一邊,耐心地教她。她們就站在謝安的窗前,一字一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把手枕在腦後,翹著腳聽。

    沒多會,姑娘的聲音響起來,“姨母,我大約懂得了。”

    謝安咧一邊嘴角,小聲罵,“懂個屁。煎了八百次雞蛋沒一次不糊的,現在還想煎饅頭片。誰愛吃誰吃,老子不吃。”

    外麵,琬宜轉身離開,楊氏在後麵叮嚀,“琬宜小心些,別讓油濺著手。你要是怕了,就放著,姨母弄。”

    她迴頭笑,“姨母放心,曉得啦。”

    沒多會,炕徹底燒起來了,屋裏更熱。謝安心裏煩悶,兩下就拽下了上衣,甩在炕尾。

    經了昨晚上那事,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琬宜。他想著,要是再像以前那樣和她相處吧,他多跌份兒。可要是真的天天撂臉子對她愛答不理,他又覺得有些不得勁。

    磨磨蹭蹭幹躺了半晌,楊氏過來敲他的門,冷著臉罵,“你再不起來,我就把門鎖起來,你今天就睡死在屋裏吧。”

    謝安煩躁地揉揉頭發,坐起來,應了聲。

    慢吞吞穿衣穿鞋,係腰帶的時候,眼角又瞥見那紅盒子。想起來昨晚上她的惡劣行徑,謝安扭過頭,嗤了一聲。

    迴過神來細想想,謝安倒不是在意琬宜推拒他的鐲子了。但是把他晾在門外頭這一點,不可原諒。他要是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還真當他軟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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