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公子忙道:“妙歌小姐可曾看過大夫?我倒認識幾個良醫,你若是喜歡,我一會兒就讓他們過來為你診病。”


    戚小嬋搖搖頭,輕撥琴弦唱了幾句,“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豈無他人?”曲調平平,並無當日初聽的那種瀲灩。


    聖公子並未聽過這曲子,隻覺得聲調綿軟,峰迴路轉,不由大聲喝彩。


    何良聽了卻是一怔。若是幾個月前,何良絕對不懂戚小嬋唱詞的含義。


    但這段日子來,他沒少翻詩經,記得這幾句應該是詩經中的話。


    意思好像是,你要是思念我的話,就要不辭辛苦地提著衣裳過河來找我,你要是不想我的話,難道就沒有別人愛我了嗎?


    這四句詩本是一女子對情人的大膽表白,戚小嬋突然唱出來,何良聽起來未免有些不倫不類。這裏哪有戚小嬋表白的對象呢?


    戚小嬋聽聖公子叫好,微微一笑道:“原來聖公子還是個雅人。那妾身就再為你彈上一曲……”言罷,手腕輕舒,撥弄琴弦。


    那琴是死的,曲卻是鮮活的,跳動不休,迴蕩在暖閣間,滿是靈韻。曲調將歇,戚小嬋又低唱道:“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何良正無聊得拿出新買的那塊玉把玩,聽到這兩句,心頭一顫,忍不住抬起頭來。戚小嬋秋波飄渺,正蕩到何良的臉上,手上不閑,隻是唱著那兩句,卻不再唱下去。


    聖公子不知道這兩句的出處,皺著眉頭思索。瞥見何良若有所思,低聲問:“何兄,你說這‘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是什麽意思呢?”


    何良嘿然一笑,“我不知道。”


    聖公子看出什麽,激將道:“我就知你不知,本來還想說你若是知道,為你求官的時候,還可以多加個武騎尉的官銜呢。”說罷故作惋惜地搖頭不已。


    何良眼前一亮,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聖公子立即道:“當然。”


    何良心喜,暗想讀書就是好,這次又撿了個便宜。原來武騎尉是勳官,勳官是貼職,雖有名無權,但有俸祿領。


    何良方才怕麻煩,懶得說,這次憑空得到這機會,當然不肯放過,迴道:“這本是《詩經》中《草蟲》的兩句,下兩句是‘未見君子,憂心忡忡’,哈哈,你答應我的事情,可莫要忘記了。”


    聖公子聽這四句合轍押韻,倒不像何良在瞎編亂造,對何良倒有些佩服,稱讚道:“不想你還文武雙全呢?”


    何良大言不慚道:“那是。”


    聖公子見戚小嬋還在彈琴,突然以手擊案,合著節拍唱道:“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妙歌小姐彈得好琴,難得曲意如雪,隱有古風呀。”


    他對曲律頗有研究,這一唱一和,極其合拍。唱著的時候心中想,戚小嬋在思念誰,總不會是思念何良吧?


    戚小嬋眼中有絲訝然,手腕一劃,曲終韻餘,盈盈一笑道:“聖公子文采不凡,妾身佩服。”


    聖公子暗叫慚愧,才待謙遜兩句,戚小嬋已望向何良道:“何官人,你手上是何物,不知可否給妾身看看呢?”


    何良見人家客氣,不好推搪,說道:“不過是才買的一塊玉罷了。”


    戚小嬋接過玉佩,看了半晌道:“這玉美得很呀。你看這玉上的花紋,綠如波、黃如花、痕如淚。以前我就見過一塊類似的玉,曾經起名為眼兒媚,可惜……不見了。何官人,你真的好眼光。”她讚著那玉,把玩不已,對那玉兒竟是極為喜歡。


    聖公子暗道何良這小子不知哪裏好,所做一切偏得女子喜歡。自己風流倜儻,年少多金,戚小嬋怎麽就不多讚自己幾句?這買玉的錢還是我出的呢!


    見何良白癡一樣的站著,聖公子捅了何良一下,說道:“你總該說兩句呀。”


    聖公子本示意何良將玉送給佳人,不想何良卻道:“張姑娘,你看完了嗎?這玉……該還給我了吧?”他見天色將晚,急著去見戚小嬋,是以催促。


    聖公子差點踹何良一腳,見戚小嬋臉色一黯,聖公子忙道:“何兄,這玉兒你不是花二兩銀子買的嗎?我花二十兩買迴來送給妙歌姑娘,你意下如何?”


    何良搖頭道:“多少錢也不賣!”


    聖公子還待再說,戚小嬋纖手一伸,已將玉遞了過來道:“何官人,你把玉收好了。”


    何良拿過那塊玉,說道:“妙歌姑娘,我還有事,告辭了。”


    戚小嬋幽幽道:“何官人不再多留一會兒嗎?我其實……”她未說完,何良截斷道:“在下還有要事,不能耽擱了。”


    聖公子一旁道:“我倒沒什麽事。”


    戚小嬋歎了聲,“妾身也累了,憐兒,送客吧。”


    聖公子也隻能歎息,跟隨何良訕訕下樓。


    憐兒送眾人下樓,再上來的時候,滿是忿然道:“小姐,何良這人好大的架子,小姐你要留他,他竟然不肯留下。”


    戚小嬋手撥琴弦,嗡的聲響,琴聲未絕,已道:“何良留不留無妨事,我本來是想從何良口中打探些袁少廷的消息,但我覺得,何良多半也不了解袁少廷。那不空倒是個麻煩事,我隻怕他還會來找我。”


    憐兒低聲道:“我們還怕他不成?”


    戚小嬋隻是撫琴,輕輕歎口氣,可琴聲不再含情脈脈,反倒有種寒雪的徹骨之氣。


    何良等人下了樓後,聖公子埋怨道:“何良,你蠢到家了。戚小嬋喜歡這玉,你為何不送給她呢?”


    何良皺眉道:“我還喜歡銀子呢,你沒事為何不送給我些?”


    聖公子微愕,不等答話,何良已道:“你欠我個散直加上武騎尉,可記住還給我!人在京城混,最要緊的是個‘信’字,我等著你的消息。”說罷揚長而去。


    聖公子本待召喚何良,不想一人突然走了過來。李用和一直沉默,見狀已擋在聖公子麵前,喝道:“你做什麽?”


    那人微微一笑,隻是望著聖公子道:“這位公子印堂發黑,隻怕最近會有血光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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