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才子見美人青睞,尚還矜持,有的卻已摘下頭上所戴之花,拋給所看中之人,佳人接過,都是含羞不語,卻指了下樓閣,才子臉有微紅,百姓一陣哄笑,指指點點,嘖嘖有聲。


    原來這些佳人都是青樓女子,可大宋素來不禁這些事情,反把這些視作風流韻事、茶餘飯後的談資。百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有人道:“兄弟,當初咱不打鐵,你不磨豆腐,說不定也和他們一樣,那多風流。看那幫女子平日裝得多麽高不可攀,可還不是看中了這些人的才氣。”


    他兄弟譏笑道:“你也得是那塊料才行,你識得的字可有百個?”


    這時有一婦人指指那些才子,又偷偷指了下何良,教訓那頑劣的兒子道:“兒子,你以後可要好好讀書,莫要學那人去當兵,‘男兒莫當兵,當兵誤一生’,你要是當了兵,這一輩子,可真的毀了。”


    孩子認真地點頭,輕蔑地望著何良,崇敬地望著才子。何良立在喧囂之中,聽到那婦人的譏誚,見到那些才子遠去,喧囂也跟著遠去,突然想起了娘親常說的一句話: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何良已憔悴。這幾年如流水般過去,當年那個義氣、熱血做事、少計後果的何良已憔悴,已心累。


    冠蓋滿京華,可繁華與他無關。當初他遇到袁少廷後,迫不得己從軍,連從軍也帶著幾分渴望。


    他渴望憑借自己的本事,憑借自己的雙手,打出一片自己的天空,但飛龍坳一戰讓他身受重創,這幾年的低迷讓他內心更受重創。


    他明知拉弓可能昏迷,也硬要全力拉弓,為袁少廷,也為心中的孤寂憤懣。


    他曾見娘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喃喃念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念到潸然落淚……


    何良當時還感受不到什麽,但此時此刻,繁囂落寞,反差之大,卻讓他陡然體會到娘親當時的孤獨與寂寞。


    何良想要落淚,卻又昂起頭來,木然地走下去。


    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娘親的麵容,想起娘親望著自己,堅定道:“青兒,你以後一定是宰相,你信娘。因為給娘看相的人,可是當年和太祖下棋的陳摶。”


    何良想到這裏,喃喃道:娘,我信你,可孩兒非不為,而不能了。


    一聲鍾磬大響,驚醒了何良的數年一夢。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已走到大相國寺前。何良突然心中一動,湧起了入內一觀的念頭。


    大相國寺為大宋皇家寺院,規模極大,金碧輝煌,陽光一耀,讓雲霞失色。


    今日大相國寺有萬姓交易,再加上有天子門生聚會,所以圍觀看新奇的百姓可謂是摩肩擦踵,擁擠非常。


    何良來到京城多年,竟從未入大相國寺一觀,實在是因為他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但今日下意識到了大相國寺前,卻想起幾年前袁少廷所言。


    繞過人群,從大雄寶殿後轉過去,到了重簷鬥拱的天王殿前。


    天王殿內有四大天王,還有彌勒佛主!


    何良腦海中閃過當年袁少廷所說,“彌勒教其實源遠流長,在梁武帝的時候就已創立。連大相國寺都有尊彌勒佛,慈眉善目,坐在蓮花台上。”何良到了京城後才聽說,這彌勒佛本來是太後所建。


    他想起了四大天王,鬼使神差般生出入天王殿一觀的念頭。到了殿中,何良抬頭望過去,見殿中果然有尊彌勒佛,正端坐在蓮花台上,微笑地望著下麵的子民。何良突然想起飛龍坳那彌勒佛的陰險,不由打了個冷顫。


    何良從未見過那麽陰險、狠毒的人,對於當初飛龍坳所發生的一切,他和袁少廷事後商議過幾次,還是不明白彌勒佛主為何要讓信徒自相殘殺。


    這幾年來,葉知秋的足跡從東海踏到大漠,從草原到江南,卻還是不能將彌勒佛主繩之以法。


    彌勒佛主竟然失蹤了。


    何良有種預感,彌勒佛主絕不會就這麽銷聲匿跡。彌勒佛主隱藏得越久,越可能說明他正在策劃圖謀著一個驚天大陰謀。


    半晌,何良的目光又落在彌勒佛像兩旁的四大天王身上,他隻能說,當年在飛龍坳見到的四大天王,無論是裝扮、麵具還是兵刃都與殿中的四大天王極為相似。


    何良望著多聞天王的那把傘,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喃喃道:“你們若真的好,自然有百姓朝拜,可你們如果像那晚一樣邪惡,我還是要出手的。”


    何良呆呆地望著那多聞天王,不知過了多久,這才轉過身來。殿中的人本不多,一人方才站在何良身旁,正在向彌勒佛施禮。


    何良轉身時,那人已離開。在擦肩而過那一刹,何良恍惚中看到那人嘴角好像殘留一絲笑意,但是麵容很冷。


    何良被那人極不協調的表情吸引,不免多瞧了幾眼。不想那人到了殿門前,風一吹,掀開那人的長衫,何良見到那人露出的綠色腰帶,頓覺胸口如同被重重地打了一拳。


    綠色腰帶觸動了何良久埋的記憶。那腰帶的顏色,不就是那多聞天王衣裝的顏色?那嘴角的一絲微笑,不就像殿中多聞天王的微笑,慈悲中帶著無邊的森冷?


    何良飛快地迴頭掃視了一眼佛像,更加確認了這個想法,再次扭過頭去,卻發現那人已蹤影不見。


    何良舉步要追,突然覺得腦海一陣劇痛,晃了兩下,竟無法移動,可思維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人的背後,不是背著個長形包裹麽?


    那裏麵會不會是雨傘?路人背個雨傘,並無什麽出奇之處,但那人背著的傘,卻是讓何良痛苦多年的利器!


    那人就是多聞天王!憑直覺,何良已斷定他就是多聞天王。可多聞天王怎麽會出現在大相國寺?


    何良想到這裏,心中大慟,雙手握拳,指甲深陷入肉。掌心的痛,驅散了何良腦海中的痛,複仇之心一起,他衝出天王殿,嗄聲道:“莫要走!”他那時候全然沒有想到自己不是多聞天王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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