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宣本意隻想毒殺夏侯青父女倆,怎知沈紅煙突然掙脫,竟替他二人擋下毒箭,那箭上塗有烏頭酒和金蛇涎,二毒相融,毒性入血即發,中者轉眼斃命,嚴子宣不意闖下大禍,自知今日難逃一死,一想到夏侯青的殘忍手段,不禁全身一顫,膝彎發軟,跪了下來。


    忽見棕影一閃,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背上一人喝道:“上來!”嚴子宣尚未迴神,已被人一把揪住肩頭,提勁拉上馬背,兩人一馬隨即飛奔離去,那前來救人者身法一氣嗬成,宛若行雲流水,正是方才一直未見人影的袁少廷!


    夏侯青見嚴子宣被快馬救走,本欲攔阻,但此時懷裏托著沈紅煙母女倆,那沈紅煙臉上已無血色,全身冰顫,性命猶如螢火,轉眼即逝,此生隻怕再難像眼前這般一家三口團聚,夏侯青猶豫之下,終究未起身出手。


    而嚴子宣死裏逃生,稍稍定神,迴頭一看,正巧與夏侯青對上一眼,兩人相距雖遠,但夏侯青眼神中流露出無限哀、怨、仇、怒、狠,殺氣之盛,便似隨時都能取了自己性命,嚴子宣心頭一寒,全身僵結,差點便要摔下馬來,趕緊往袁少廷肩膀上搭去,不敢再多看半眼。


    夏侯青讓沈紅煙身子側躺,取了止血藥先灑在傷處,見那毒箭深刺透骨,一旦拔出,箭上毒性隨周邊血脈流竄更快,立時便會要了性命,但若將毒箭留於體內,毒性無法解得,也隻不過將性命再吊住一時半刻,徒增痛苦而已,夏侯青生平第一次如此悔恨無助,當下慌了心神,一隻手凝在半空,竟不知該如何處置。


    沈紅煙微睜開眼,見了夏侯青的慌忙神色,微微出聲,夏侯青趕緊為其除去口中塞布,沈紅煙輕咳一下,嘴角立時滲出黑血,顯是體內傷重,髒腑出血,接著虛弱說道:“青哥,你別費心,我是…不成的了,能再見你,像這樣…和冰兒,我已…”


    夏侯青一邊為沈紅煙雙手鬆綁,一邊說道:“你傷得重,先別說話,我這就帶你迴城裏找大夫,一定還有辦法。”


    沈紅煙搖了搖頭,緊抓著夏侯青手臂,皺眉迴道:“你別…我隻要…你和冰兒陪著我,其他人…我不想見…”


    夏侯青聞言,不願違了沈紅煙心意,也知其傷勢之重,縱有仙丹妙藥,隻怕亦難以施為,無助之下,隻得讓冰兒靠在沈紅煙身上,忍淚點頭說道:“好,我聽你的,就我們三人,誰也不見。”


    那冰兒方才嚎啕大哭一場,此刻見得爹娘都在身邊,登時笑逐顏開,一雙純真大眼直盯著沈紅煙瞧,全然不知自己曆經了一場生死劫難,更不知下一刻可能便要和親娘永別,而沈紅煙隻是輕輕摸著冰兒柔軟的細發,嘴角淺淺而笑,什麽也不多說,夏侯青卻是瞧得心酸,終於忍不住問道:“紅煙,我…都怪我不好,當初若是沒有遇見我,或許今日你也不會…你…可有後悔過?”


    沈紅煙輕輕轉過臉來,柔望著夏侯青,淡淡笑道:“青哥…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便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好想念…島上,如果可以…再迴去…”說著喉頭一滿,竟嘔出一大灘黑血來,懷裏的冰兒清楚瞧見,先是一呆,隨即又嚇得大哭起來,似乎也知大事不妙。


    夏侯青連忙替沈紅煙將嘴邊黑血擦拭幹淨,一邊哄著冰兒,但那黑血如泉不斷湧出,卻是怎麽也擦不完,夏侯青不禁越看越是心慌,自己在江湖上征戰殺戮數十年,早已不信外人。


    本打算孤老一生,誰知中年之後,竟能遇見一位真心以對的紅顏知己,原以為能就此在世外小島一家三口歡度餘生,誰知到頭來竟還是落得這般生離死別,雖說那嚴子宣本是罪該萬死,但若非自己為了一報往日私仇,與沈紅煙大吵一架後負氣出走,也不會讓她們母女倆落入惡人之手。


    說到底隻怕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而自己在冰兒出生的那天曾立下重誓,說道從此願退隱江湖,此生再也不向人尋仇,再也不殺一人,否則全憑老天處置,莫非今日之事乃是因自己輕毀誓言,竟無端報應在沈紅煙身上?


    夏侯青越想越是絕望懊悔,悲從中來,終於難忍淚水,數十年來頭一次淚流滿麵,仰頭一啜,將沈紅煙母女倆橫抱胸前,霍地站起,點頭說道:“好,咱們這就迴島上,三個人永不分開。”隨即在小樓旁找了輛車,將沈紅煙母女倆安置好,跟著頭也不迴,駕車揚塵離去,頃刻間消失在大路盡頭。


    何良身子雖動彈不得,但方才自頭至尾均看在眼裏,耳聽得馬蹄聲越離越遠,知道夏侯青已帶著沈紅煙和冰兒遠去。


    迴想自己和沈紅煙於江都大宅初遇,在慈雲庵和海安渡共曆患難,而後連同戚小嬋在鐵山島上終日相伴,草原小屋,天遼海闊,學琴談心,互為知音,此等經曆可謂一生難遇。


    怎料得離開鐵山島至今不過短短數月,再見到麵竟是這般生離死別,隻怕連最後一句訣別也未能說上,想到此處,兩行熱淚再也止不住,又是潸然落下。


    過得一陣,天已全明,何良十指、腳掌已能動彈,脖子亦可慢慢轉動,才一轉頭,便見戚小嬋竟亦趴在身旁,一雙淚眼正朝著自己滾溜瞧來,這才知道原來戚小嬋亦中了移魂刺暗算,並未跟著袁少廷離去,想來其自始至終也都瞧在眼裏,才會哭得淚眼汪汪。


    兩人對望一陣,何良試著張口發聲,咿呀一陣,這才吃力說道:“原來你…也一直在…我還以為…你跟著你大師兄…離開了。”


    戚小嬋仍是無法起身,趴在地上微微點頭,跟著吃力問道:“你說…紅煙姐姐她…會有事嗎?”


    何良心想,那嚴子宣既設下如此毒計要置夏侯青於死地,那毒藥想必非比尋常,見沈紅煙大嘔黑血的模樣,劇毒直入髒腑,即便是有天下醫術第一人之稱的神醫門掌門曹仲遠親自救治,隻怕亦迴天乏術,更何況那神醫門遠在杭州,沈紅煙命在旦夕,又如何能來得及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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