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過七十幾雙目光,李動和溫良挺直腰背,從孔雀台走下,直至轉進路邊的拐角,始才暴露出內心深處的窩囊。


    “唿唿唿……唿……”


    二人的喘息都分外急促,倚著斑駁的牆壁癱倒,除了身上的衣裝窟窿很少,與對麵的乞丐簡直沒什麽兩樣。


    好不容易把激動的情緒平複下,溫良扭著腦袋,向李動瞧望,滿眼透著欽佩,道:“你果真有一千兩麽,老大?”


    “當然沒有了!”李動用驚訝的眼光看著他。


    “不可能啊。”溫良身子一撲,就去翻李動的兩側荷包,裏麵空空蕩蕩,連枚銅板都摸不到。


    躊躇了一會兒,伸手就去摸索李動胸前內襟,自是被強硬拍掉。


    “注意一下形象。”李動小聲嘟囔道,隨後向溫良遞眼光。


    溫良稍略轉頭,即可見到乞丐興奮模樣;對方十指繃緊、用力,深深掐在自己的腿根上,期盼著二人之間的好戲。


    溫良趕緊把李動拽起來,灰溜溜地遁逃。


    直到聚寶堂,兩人才緩步停下。


    李動闊了闊胸膛,一臉興奮道:“不過,我真的像是可以往別人臉上甩一千兩的富賈麽?”


    畢竟踩在他的地盤上,溫良還是裝模作樣地想了一下,才腦袋晃晃,道:“不像。”


    李動一腳橫蹬在溫良的屁股上,咧嘴叫罵:“不會說話,就把嘴巴閉上。”


    一肚子都是疑惑的溫良如何閉得了!


    隻靜默了半晌,他便重新開口詢問道:“那你怎還敢答應莊世昌三天後交錢換契?”


    在秋梁鎮活了這麽些年,自然明了莊世昌的手辣,哽了哽喉嚨,為李動感到害怕。


    可李動豈非早在夢中與淡漠男人有過商量,笑了笑:“僅憑我一人,當然拿不出這一千兩;不過若是東拚西湊些,相信應該差不了多少。”


    言語方罷,溫良已把自己的褲兜捂上,撂定了決心,不被李動搜刮自己的五十文私房。


    “丫丫個呸的,”五年來朝夕相對,隻聽放屁聲,都知道是香是臭的李動白了眼眶:“你就一輩子做個窮光蛋吧!”


    ……


    愈漸圓潤的秋月高高掛在葉落木枯的枝頭上。


    李動幽抬起腦袋,仰望天際星河,麵容裏有說不盡的惆悵,繼而唉聲歎氣地感慨道:“哎,這天底下,還是錢財最留不了。”


    與他對坐廳堂的秦柳依聞言,彎眉一笑;有著十數年的風塵曆練,她怎會聽不出這番感慨是刻意說與自己的話!


    將暖手的菊花茶放下,也不同李動拐彎抹角,認真問道:“說說看,你打算讓奴家出多少?”


    憑她的玲瓏心思,其實從李動敲開門的刹那,就猜到來意了。


    她的痛快倒襯得李動有些畏首畏尾了,搔了搔腦袋,道:“你看,出三、三百兩,可好?”


    本以為對方多少要高挑眉頭、躊躇一二,誰料這位秦花魁臉不紅、心不跳,隨意地應了聲“好”,眼眸便往身旁伺候的小菁瞟。


    秦柳依向來就是這樣,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參上一腳,在李動有事央求之際,就絕不會有分毫扭捏,而是全力相幫。


    不一會兒,三張奉天銀號的票子就交到了神色恍惚的李動手上。


    他怎麽也體會不了該如何花出三百兩卻連眼皮都不眨。


    更傷自尊的,豈非還是隨後秦柳依善解人意地詢問道:“確定夠麽?”


    “足夠了。”李動盡量藏起自己的悲傷。


    “很好。”秦柳依修長的睫毛撲簌了幾下,複又開始同他鄭重探討:“既然已能確定西鎮港到手了,咱們也該開始為第二步著想。”


    “第、二步?”


    “你買下西鎮港,不就是為了重榮秋梁的水運麽?現在無甚船隻願意在港口停靠,所以咱們得組建一支自己的船隊才好。”


    “哦!好、好像是這樣。”


    這些話,淡漠男人分明在昨晚的夢境裏與李動說過了,秦柳依居然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秦柳依氣得鼓起一對腮幫:“好像?”


    女人不喜歡模棱兩可的答案,自然就對眼前這個時而機智聰穎、時而楞頭呆腦的李動怨念不少。


    “秦姑娘可有什麽門路、辦法?”


    “那便得看你想買現成船隻,還是差人建造了。”


    而今,滄粟府作為唯一一個既連西海、又通龍蛇江的州府,裏麵實在有紮堆的造船廠;而作為紅樓姑娘,同三教九流的接觸怎會少,各行各業都能結識到。


    秦柳依道:“我們風雅集的畫舫便是親熟人打造,成本可以壓在二、三百兩,時間卻會被拉長;而現成的船隻其實也很好找,不過價格大多都要五百兩,你的錢包扛不扛得了?”


    李動一時無話,抉擇不了,需要今晚再去牢房,與淡漠男人交涉才好,於是讓秦柳依把熟人的名姓、船廠的位置寫下,準備不日動身前往滄粟府,親眼觀瞧。


    從秦柳依的身上薅了三百兩,趁著月色,又奔向聶隱虹的小屋。


    心係李動的父親,聶隱虹一直沒有成親,偌大的府邸難免顯得空落落,所以才在鎮南買了間小屋,養貓狗各一條。


    瞧見李動來到,難掩心花怒放,連忙把他讓入屋裏,按在紅杉木椅下。


    端來蜜餞、甜糕,關切問道:“身體怎樣?”


    “好了不少。”


    “那就好。”聶隱虹一臉慈祥。


    看著她對自己疼惜的模樣,李動突然不希望讓利益籠罩在彼此的頭頂上,一時竟說不出向她討錢的話。


    “沒事,遇上了什麽麻煩,盡管跟聶姨開口就好。”老江湖的聶隱虹自然看得出李動的吞吞吐吐,灑然放話,寬慰他道。


    “欸,其實……我,缺了一筆、銀兩。”李動支支吾吾。


    “多少?”


    “三、三百兩。”


    “嗯,實在不少。”聶隱虹盯凝著李動垂下去的臉龐,倏爾又爽朗一笑:“好在難不住老娘。”


    她霍然起身,絲毫不在李動麵前掩藏,當著他的麵掀開床底,由裏麵取出一隻鐵箱。


    打開箱盒,裏麵光芒璀亮,赫然是許多金銀珠寶;由當中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瑪瑙。


    “找個地方典當,三百兩不在話下。”


    “這,不好吧。”李動不敢接。


    “出了問題找聶姨,我高興都來不及,還能有什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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