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澤下了早朝迴來,不出意外的在餐桌邊瞧見了謝琬,原本就不好看的麵色更加陰沉起來。謝琬本來都做好了被刁難的準備了,誰知等早膳用完也不見蕭明澤發難。


    謝琬低垂著眉眼叫人把東西收拾下去,身後卻驀然響起了蕭明澤低沉的聲音,“琬娘,你留下來替孤研墨。”


    謝琬的身形一僵而後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了琥珀,“奴婢遵旨。”


    殿內便是劉福也頻頻投來了目光,但蕭明澤卻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徑直走到了書桌旁邊,拿起了鎮紙將宣紙撫平。


    謝琬跟著走了過去,將袖口挽起來了一些,以銀勺舀起一點水放到了硯台之中,而後拿起墨條緩緩研磨,手腕上的力度恰好,不致墨汁過於濃稠或過於稀釋。


    蕭明澤選了支狼毫,將筆尖浸入墨汁中,等得筆尖吸飽了墨汁才在硯台邊緣頓了頓,而後就沉默地在宣紙上書寫起來,直至一張紙密密麻麻的寫滿。


    蕭明澤擱了筆,轉頭去看謝琬,“孤記得你是謝家後人,你的父親謝世安可是有一筆好字,隻可惜……你來看看,孤這幅字寫的如何?”


    謝琬的眉頭忍不住就要蹙起,但還是生生忍了下來,隻往那紙上掃了一眼其實連寫的什麽也沒有看清,便低聲應答了,“陛下的字龍飛鳳舞,入木三分,成之流暢自然。”


    蕭明澤嗤笑一聲,“孤倒是不知道琬娘何時也學會睜眼說瞎話了。那你倒是說一說,孤這幅字寫了什麽。”


    謝琬隻道自己是犯了糊塗,腦中飛快的轉了一圈思尋著對策,又嚐試性的抬了抬眸,果然隻能看見蕭明澤腰間佩戴著的玉玨,那副字則被蕭明澤擋了個嚴嚴實實。


    蕭明澤唇邊的笑意更擴大了兩分,“沒看清就說孤的字好,是有意恭維還是意圖欺君,琬娘你好生掂量掂量。”


    “奴婢不敢,隻是陛下天人之姿,自幼便延請各位名師教習,又天資聰慧更是素日勤勉,陛下的字自然不俗。”


    蕭明澤嘖聲,又冷笑一聲,“真是一張伶俐的唇齒,難怪母後會叫你來。”


    劉福一直警醒著聽著,眼見勢頭不對連忙叫殿內伺候的幾個都退出去,自己個兒也守在靠近殿門的地方,不敢湊近了聽。


    謝琬聽著眾人步伐齊整的退了出去,但還是垂著頭頗為恭敬道,“太後娘娘關懷陛下,奴婢不過是運氣好。”


    蕭明澤坐了下來,謝琬也瞧清了那張宣紙上寫滿的韜光養晦。


    “這話你說的倒不錯,即便沒有謝琬也會有張琬、李琬。隻是孤在想,或許母後喜歡你這副伶牙俐齒,隻是孤卻不喜歡。”


    謝琬垂著頭隻當是沒聽見的,蕭明澤卻不肯就此揭過,他抬頭去看謝琬,卻隻見謝琬的半張臉都隱藏在陰影裏,隻能瞧清謝琬紅潤的唇,此刻抿的緊緊的。


    “琬娘,將頭抬起來,讓孤好好瞧瞧。”


    謝琬頓了頓但還是順從的抬頭,一張白淨的臉便盡數落入了蕭明澤的眼中,蕭明澤細細端詳了一番,兀自點了點頭,“芙蓉如麵柳如眉,謝家的女兒的確是一副好容貌。若是將你毒啞了,留在身邊看著也不錯。”


    謝琬心覺不對,隻得跪了下去,“陛下賞賜,奴婢謝恩。”


    蕭明澤的眉蹙了蹙很快又舒展開來,俯下身挑起了謝琬的下顎,迫使她與自己對視,“那若是孤換成一杯鴆酒呢。”


    謝琬第一次看清蕭明澤的臉,劍眉星目五官立體,輪廓分明,尤其睫毛纖長,隻是如今的眉眼間陰沉沉的,叫人無法忽略他周身的氣勢。


    謝琬定定的看著蕭明澤,格外的平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婢多謝陛下賞賜。”


    蕭明澤定定的瞧了謝琬一會兒,指尖掐上謝琬的下顎,頗為用力,“你真的就什麽都不怕?若是謝家還在,你自然也不用為奴為婢,可是如今倒是把一條命全賣給了母後。若是謝相泉下有知……”


    “子不語怪力亂神,父親因罪亡命怨不得人。”


    蕭明澤氣急反笑,眼神自謝琬的臉上向下遊移,在唇瓣處停了目光,指尖也輕輕撫上去碾了碾,謝琬的唇更加紅潤兩分。


    “母後一直想要孤選秀納妃,為皇家開枝散葉,不如就由琬娘來承擔這個重任罷。”


    謝琬的瞳孔有一瞬間的失神,“奴婢微賤之身,怎配誕育皇嗣。”


    蕭明澤將謝琬的神色看在眼裏,唇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你不願意?哦——孤記起來了,當年謝家與武成侯府關係頗近,琬娘這是有意中人了。”


    謝琬的眼神一瞬間清明起來,抬眸對上了蕭明澤打量的眼神,笑得有幾分明豔,“奴婢已入宮中,從前種種已然不記得了,陛下若想要奴婢,奴婢自然跪謝天恩。”


    話音才落,蕭明澤掐著謝琬下顎的手果然鬆懈了力氣。


    “孤最不喜人多生口舌,尤其是在孤身邊伺候的。琬娘孤身一人自然無所畏懼,可是武成侯府上下可是有數十條人命呢,凡事還是該多掂量掂量。”


    蕭明澤掃過謝琬臉上的神色,“縱使孤手中並無實權,但是削爵流放還是做得主的。又或者,福安縣主明年及笄,既能合了母後的心意,也能合了孤的心意。”


    謝琬的指尖掐入掌心,她叩拜下去,“奴婢定然謹言慎行,少說多做。”


    蕭明澤這才坐直了身子,也不再去看謝琬,“孤期待你的表現,出去吧。”


    謝琬退了出去,蕭明澤卻盯著謝琬的背影有些懊惱,隻怨謝琬油鹽不進。


    “真不知道留在身邊是福是禍。”


    蕭明澤的目光落下來,滿紙的韜光養晦映入眼簾,他輕笑一聲。這世上從沒有人是沒有弱點的,隻不過是有的藏得深,有的藏得淺。


    蕭明澤提了筆將紙上字全數劃掉,最後將紙拋在了一邊。坐下來仰頭闔眸,甘泉宮裏算是寂靜下來。


    守在門口的劉福忍不住擦了把額上的冷汗,這差事是越來越難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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