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府邸外,掛滿了喪布,李歡吊唁的車隊在街道上停下,司馬遷率先掀開車簾走下去大聲的通報道:“安陽侯前來吊唁!”


    李廣府邸前身穿素衣的家仆聞言,一個個臉上先是悚然一驚,隨後眾人方才如夢初醒般迎上前去躬身下拜道:“恭迎安陽侯!”


    正門之內,一個麵上滿是悲戚之色的中年男子聽到這響動後,眼睛向外一瞥,看清楚下車的人真是安陽侯李歡後,麵上一驚,腳下也快步地迎了上去,聲音近乎哽咽般:“真是君侯來吊唁我兄長啊!”


    李歡麵色嚴肅道:“李將軍為國死戰,理當吊唁!”他立刻意識到,這人應該是李敢的二兄李椒。


    李椒眼含熱淚,強忍悲痛,躬身一禮:“請君侯隨我入堂吊唁。”


    李歡微微頷首,跟在李椒身後進入正堂,便看到大堂正中擺放著一口朱紅棺木,其正前方擺放著祭祀的香爐等一應器物。鳥鳥升起的青煙遮掩著李當戶的靈位,像是籠罩著生與死的神秘邊界,又像是人死之後,殘留於這世間最後的念想。


    李歡一聲不響的走上前去上香,扶棺而歎:“我大漢的好兒郎啊……”


    此時靈堂內慟哭聲四起,李當戶的妻子,母親、弟妹、子侄、仆從等,都在棺木邊上唿天搶地的哭嚎起來。


    李歡受此悲愁情緒的影響,也不忍想要淚湧,卻無意之間看到靈堂後方光線昏暗的角落裏,有一個身材魁梧、威猛高大、雙臂奇長的老人正默默注視著這一切,他眼中雖然無淚,但是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悲痛氣場,李歡隔著很遠也能感受得到。


    “君侯,我父親請您過去一敘。”李椒抹了一把臉上淚水,聲似歎息。


    李歡輕輕地拍了拍棺木,刺鼻的油漆味令他清醒了幾分:“我漢人每年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好兒郎血灑邊疆……”


    李椒強忍著哽咽,咬牙切齒,恨意滔天的說道:“不滅匈奴,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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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歡歎息著拍了拍李椒的肩膀,眼睛向著人群裏一看,正好和吊唁的司馬遷四目相對,這麽一瞬間,兩人都有心照不宣之感,一前一後地走向後堂站在光線昏暗處的李廣。


    還不等李歡說什麽,李廣便抱拳道:“多謝君侯來吊唁我這苦命的孩兒”。


    李歡歎息一聲:“老將軍節哀!”


    “君侯能在這個時候前來,老夫不勝感激!但老夫此刻隻是一個不祥之人,請恕老夫失禮無法設宴相待君侯,以免那些奸邪小人又在背地裏惡語重傷君侯”。


    聽著李廣說出這樣一番話,李歡大感意外,甚至內心都生出了幾分羞愧之感。


    “將軍在戰場上所流的血,別人沒看到,我李歡看到了”。


    馬車緩緩地行駛在長安寬闊的街道上,李歡一臉茫然的靠在馬車裏,透過車簾子能看到好多人家門楣上掛著的孝布,隻要側耳一聽,就能聽到那隱隱地哭聲。


    他轉頭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司馬遷:“你史書上會怎麽寫呢?”


    “河南地大捷,將軍全甲兵而還!”


    李歡看著像機器人一樣複述功績的司馬遷,抬起腳來就要把他踹下馬車,可就在腿部力量積蓄到零界點的瞬間,他又忽然收迴了腳,惡毒地咒罵著司馬遷:“你們寫曆史的都是王八蛋!”


    原本都已經做好跳車準備的司馬遷,無奈的一攤手:“我寫的都是事實呀,將軍確實是全甲兵而還,攻略河南地,斬匈奴,樓煩、白羊二王。”


    “可是,我們真的死了好多人。”李歡悠悠歎息道:“勝利應該是屬於大漢的,而不是某個人的……”


    司馬遷惶恐地要去捂住李歡的嘴:“你瘋啦!”


    李歡煩悶地打開了司馬遷的手,似乎想說什麽,但卻什麽都沒說。


    原本當心李廣會坑自己一把的,那層想到李廣竟然那麽高的覺悟,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車隊行走在長安的街道上,遠遠看去,忽然顯得有些孤零零。


    “我們去張騫家裏!”


    車夫應了一聲,改道往張騫家裏的方向。但張騫卻沒在家,可李歡要找的人卻是甘夫。


    李歡把自己如何將樓煩部和白羊部兩部人馬分裂的計劃細說給甘夫後,甘夫沉吟了片刻,這才道:“君侯如此看重小人,我理當前往白羊部領兵,但是與樓煩小王金骨朵起衝突這件事情還得看公孫將軍的。”


    李歡笑道:“公孫將軍自有妙策,你隻管表明自己的態度,與白羊部的人榮辱與共,生死相隨便是了。”


    “君侯放心,小人本就出自於樓煩部,雖在漢朝某事多年,但也有樓煩部的親舊,尚且可以相認,當初在河南地被囚禁的時候,他們礙於白羊王的淫威,不敢與我相認,但今時不同往日,隻要我到軍中去,他們必定相認,便是沒什麽關係的也要攀上三分血親關係。”


    “如此,我便放心了。”李歡道,“等張騫迴來,你與他細說一番,若他覺得此事還有什麽疏漏,便讓他來我府裏與我詳談”。


    不管是李歡亦或者甘夫,心裏都跟明鏡似的,這並非此事有什麽疏漏,而是張騫是否願意將自己這位生死與共的老夥計,拱手讓到李歡麾下為將。


    甘夫斷然沒有拒絕的可能,但張騫若是不願意讓甘夫去涉險,李歡還真不好強求。


    迴驪山的路上,司馬遷下了馬車,說許久沒有歸家,需要往家中走一趟。


    李歡對此頗為不屑地冷嘲:“你不是總想記下某家的黑料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足夠你寫安陽侯列傳了”。


    司馬遷義正嚴辭:“謀弱他國,怎麽能算是黑料?此乃豪傑之行徑也。”


    李歡看著司馬遷騎驢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把後麵馬車裏的張安世抱在懷裏,捏了捏他肥都都的小臉:“你看,寫史的人就是這麽無恥,黑白顛倒全在他們的筆杆子,所以''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句話非常有道理”。


    “可師父,您確實是攻略河南地,全甲兵而還的。”張安世歪著腦袋,他人雖然小小的,但心裏卻明白,師父在為漁陽、上郡、遼西郡等追隨李廣防禦,吸引匈奴戰死後的戰士鳴不平。


    就算是長安的民眾,天下的子民,九天之上俯瞰人間的皇帝劉徹都隻能看到河南地輝煌的戰績,卻像是有選擇性的忽略了長城東段那些死戰的將士們。


    世人大抵如此,總會選擇性地過濾掉一些明明發生過,但他們卻選擇性忽視的東西。


    張安世歪著腦袋看著師父:“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狗也要找個好主子嗎?”


    李歡哈哈大小,點頭道:“大抵如此”。


    歸順後的匈奴軍營就在漢軍北大營的東部,這裏地勢較低,進出口剛好在一個葫蘆形的山口,若有必要,漢軍一旦堵住葫蘆口,那裏的四千多匈奴軍便要活活餓死。


    金骨朵是第一個發現這個問題的人,於是他在惶恐中度過了數日,而甘夫的到來對他的意義,無異於在沙漠中遠行的人看到了綠洲,這個同族人血脈相連的感覺,讓他無比信任甘夫這位漢帝國太中大夫的生死之交。


    “有人想叫我們這四千族人困死於此處,也有人想叫我們成為將來進攻匈奴的炮灰”


    金骨朵不太能理解成為炮灰是什麽意思,甘夫解釋道:“就像是高闕之戰中,右賢王讓你樓煩部與白羊部不計生死的進攻土壘、高台一樣,把人命徒徒消耗”。


    金骨朵麵色發白:“君侯呢?他不會坐視我們這樣死掉的!”


    “啊——”甘夫歎息道,“君侯迴到長安後軍權便被皇帝收走,我目前知道的,便是他多方遊走卻不得插手這四千降卒的事,倒是那公孫敖為人殘暴,兇狠嗜殺,擅於殺人為樂,故而得以統帥我軍。”


    “所以你我日後得抱成一團,多長心眼,方才能活得下去。”


    金骨朵煩悶地舉起酒杯和甘夫碰了一下後便一飲而盡,滿腹愁雲地去巡視軍營。


    夜色已深,軍中火光裏漓漓,就在金骨朵打著哈欠準備迴營的時候,卻看到一車車的物質宛若長龍一般運送進了白羊部的軍營內。


    他心中驚怪不已,上前詢問了一番,番才知道,這竟然是白羊部的新鎧甲和新式戰刀,還有那一連十發的安陽連弩。


    金骨朵心存疑惑,“為何白羊部的人能換上新式裝備,我樓煩部卻毫無動靜。”


    對此,運送軍械的校尉不屑地哼道:“老子隻管送東西,哪裏管為什麽?”


    金骨朵見此人言語不善,也不敢多問什麽,便默默地退去,哪曾想迴營的路上,撞到了臉色鐵青不知為什麽含怒難發的公孫敖。


    “將軍,屬下失態,不曾看到將軍,還請將軍贖罪!”金骨朵惶恐地躬身抱拳一禮。


    公孫敖勃然大怒,低吼著,蒲團似的大手就朝金骨朵臉上扇了過去,眼看著就要抽到他臉上的時候卻又猛然的停下,可攜帶而起的勁風依舊吹得金骨朵臉皮刺痛,頭皮一陣發麻,背後身寒。


    “甘夫,這狗東西與你說了什麽!”公孫敖強壓怒火的聲音嚇的金骨朵一個激靈。


    “迴稟將軍,甘夫與下官說忠於大漢,不得生出半點二心!”


    “哼!”公孫敖極其不滿,臉色鐵青道:“這狗日的,剛來軍中就想分走我一半的指揮權,看老子不想辦法整死他!”


    “還有你!”公孫敖臉色鐵青,眼神居高臨下又兇惡地瞪著金骨朵:“長長腦子,有了趙信叛漢這件事情後,皇帝怎麽可能讓一個原本就出自於白羊部的匈奴人統領這四千軍卒?你還想著他是你的依仗?”


    金骨朵不敢觸怒公孫敖,隻是拱手堆笑道:“將軍所言甚是,我等想要活命立功,還得看將軍您的!”


    公孫敖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但那神態依舊是居高臨下,“你知道就好!”


    就在這時候,一個漢軍快步走上前來,就要湊到公孫敖身邊竊竊私語什麽。


    公孫敖一把煩悶地推開了這軍卒,“他娘的!有什麽話就扯開嗓子給老子明說!”士兵不敢再湊上前去,隻是略顯遲疑地稟報道:“將軍,甘夫一到軍營就拉開了十車新式軍械,這叫白羊部的人個個誇他好,都背地裏說甘夫要取代您成為這支大軍的統帥,還說……”


    軍卒忽然看了一眼金骨朵,硬是把後麵的話給噎了下去。


    公孫敖聽到這裏本就鬼火之冒,這士兵又越發扭怩不語,公孫敖頓時粗暴地抓住士兵的衣領,大吼道:“還有什麽!都給老子大聲地講!”


    士兵哆哆嗦嗦,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將軍息怒,此言不可讓金骨朵聽到”。


    金骨朵聽到這話,內心猛地一驚!感覺後背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公孫敖訝然地看了金骨朵一眼,止不住地冷笑道:“說來聽聽,什麽不能讓金骨朵聽的”。


    小兵看了一眼金骨朵,遲疑著,支支吾吾地。


    公孫敖怒道:“你他娘的在考驗老子的耐心!”


    小兵立刻道:“白羊部的人都說,金骨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樓煩部的那些人若是不及早聽命於甘夫,怕是有殺身之禍”。


    公孫敖滿臉冷意地看向了金骨朵,怪笑了一聲後鬆開了這軍卒,大步離開了此處。


    那軍卒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金骨朵,快速走開。


    金骨朵雙眼迷茫的抬頭,看著彎彎的月亮和滿天閃爍的繁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搓著手,內心陣陣寒意席卷而起,若甘夫真想控製樓煩部,那自己這個樓煩小王便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公孫敖似乎也成為甘夫控製這支匈奴降軍的最大阻礙。


    這麽一瞬間,為了生存,金骨朵竟然生出一種荒誕的想法:“不如我去投效公孫敖,表明自己忠誠於他,畢竟若那甘夫當真將自己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這軍中能救下自己的人,也隻有那公孫敖了!”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盟友,相信這個道理公孫敖也很清楚。


    隻是……甘夫真的是那種當麵笑背裏刀的惡徒嗎?一種孤獨感要將金骨朵整個人都吞沒了,他竟不知自己該相信誰。


    懷著這般忐忑的心思,金骨朵小心翼翼地在暗中注視著樓煩部軍卒們的變化。


    當樓煩部的軍卒們吃著粗略不堪的糙米糠皮,穿著破舊鎧甲,看著白羊部的軍卒們穿上了嶄新的鎧甲,手持新式武器,騎著膘肥體的壯戰馬,手持安陽連弩,唿嘯如風的馳騁在訓練場上;夥食裏竟可見馬奶酒,噴香肉食的時候,那些羨慕的目光像一根根刺兒一樣紮進金骨朵的心裏。


    這麽一瞬間,他知道自己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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