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歡聽到霍去病這話,頓時嚇了一跳,失聲問道:“他不會真的把他娘送過來了?”


    聽聞此言,霍去病原本接下來要說的話,瞬間就堵在嘴裏說不出來了,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李歡。


    這會兒,前去傳令的公孫敖也正好趕了迴來,很湊巧,他也聽到了這句話。


    公孫敖先是一愣,隨後是一驚,然後眼神極度複雜的掙紮了數個唿吸的時間,最後似乎有些釋然地走上前來,拍了拍李歡的肩膀:


    “老李啊,我實在是沒想到,你竟然好這口啊,右賢王年紀也不小了,他娘的牙齒估計都掉光了,你還能有這樣的想法,我除了佩服,還是佩服,你真是我輩楷模,人中翹楚!”


    李歡一臉茫然:“我說了什麽嗎?我做了什麽嗎?”


    “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已經是我輩楷模了。”公孫敖轉過頭,看向霍去病:“學著點,別跟個棒槌一樣,你娘給你安排婚事,你怕什麽,抵觸什麽?女人是老虎?會吃人?你不老虎都弄死了,還怕搞不定女人?”


    聽著公孫敖如此悠閑的語氣,李歡就知道,匈奴是真的退兵了。


    高闕之戰,勝了!


    他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可看一看那些匈奴人丟下的屍體,卻又是那麽真實。


    霍去病搖搖頭,似乎想把什麽不幹淨的想法甩走一樣:“仲父,姑父,斥候軍迴報,右賢王確實是退了,但是他卻把白羊王和婁煩王釘在了刑架子上,那兩人眼看著就要斷氣,我們……”


    “竟有此事?”李歡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公孫敖一臉遺憾:“你說的是這個啊?”


    霍去病無奈的一聳肩,甚至都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姑父,那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麽?右賢王真的把他娘送了過來?”


    “嘿嘿,我還真是以為右賢王真的把他……算了,我們先過去看看,把金骨朵叫上,我方才和老李還在想辦法,怎麽才能讓這三四千的匈奴婁煩部軍卒為我們所用?


    現在看來,隻要他們看到婁煩王的慘狀,完全不用我們再怎麽做他們的思想工作,他們就會願意為我們而戰了。”


    “等等……”李歡依舊保持著冷靜:“有問題,如果是右賢王因為婁煩部的人被小王金骨朵誘降成功,那他殺掉婁煩王泄憤,這事兒合情合理,可是為什麽白羊王也被釘在刑架上?”


    “為什麽?”公孫敖也頓感驚怪,下意識的向著遠處空地上那數千坐在地上,等待命運裁決的匈奴降卒看了過去。


    “隻有一種可能,這些降卒裏邊,除了婁煩部的人之外,還有白羊部的人。”李歡眼角閃過一抹怪笑:“去病,你過去把白羊王和婁煩王的事情告訴金骨朵,讓他帶著所有的人,跟我們一道送一送這兩位匈奴王最後一步。”


    “是,仲父!”霍去病也冷笑一聲,大步走了過去。


    公孫敖麵上流露出一抹沉吟之色:“老李,這樣不會出什麽亂子吧?”


    “能出什麽亂子?”李歡無所謂的一笑:“你點兵跟著我們一道過去,婁煩王和白羊王很清楚,眼下這種情況,他們還想讓部落能夠延續下去,就隻能讓部落中的勇士們為他們報仇,聽從於我的命令。”


    “那如果這兩個老王八蛋腦袋混沌,不知死活……”公孫敖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


    萬一白羊王或者是婁煩王用最後一口氣下令,讓他們部的勇士殺死李歡……


    李歡輕蔑一笑:“老哥,這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們隻不過是多了幾千斬獲罷了,到時候上報斬獲,我會帶著韓嫣數清楚人頭。”


    “也罷,你是主將,你既然都這麽說了,我也就不再堅持,看完之後,我們就立刻打掃戰場,此番究竟斬獲如何,我可是太期待了。”


    看著公孫敖一笑,整個人的嘴巴都會不受控製的往後扯,頗有幾分裂口女的趨勢,李歡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番戰功,足夠公孫敖比原本曆史上拿到關內侯的時間更早!


    “發令書往衛青、李息部,將我軍的情況悉數告知他們,此外再派人到靈州城報信,讓韓嫣來這裏和莪數人頭,一旦衛青他們那裏的戰鬥也徹底結束,便直接送捷報迴長安,朝天闕!”


    李歡的聲音裏,也不由自主地透露著一股輕鬆。


    親衛興奮的領命而去。


    公孫敖能得關內侯的封賞,自己則可以得到食邑的增加。


    按照此前韓嫣悄悄透露的情況來看,此一戰之後,能增加的食邑,恐怕絕對讓人大吃一驚!


    李歡順著山坡走了下去,就聽到了金骨朵唿天搶地悲愴的哭嚎著,他身後跟滿了降卒。


    隻不過,李歡有意讓開道路,金骨朵卻遲疑著不敢超過李歡。


    他擔心自己一旦超過李歡,去到了氣若懸絲的父親身邊,會讓李歡誤以為,婁煩王臨終前,和自己這個婁煩小王,說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現在的他,隻想活下去,他恨漢人,但是更恨右賢王!


    明明自己的父親已經拿出來了足夠的忠誠,可是為什麽一定要讓婁煩部的人死絕呢?


    為什麽啊!


    他清楚無比的知道,自己的父親對於右賢王,本就是絕對的忠誠。


    可這樣的忠誠,最終又換來了什麽?


    自己的族人,隻想活著啊!


    隻想活著啊!


    這有什麽錯?


    這有錯嗎!


    想活著也有錯嗎?


    金骨朵踩踏著成片的死屍走過,他忽然注意到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非常的魁梧高大,但是渾身上下插了至少十餘根箭矢。


    這是白羊王的親衛當戶,也是金骨朵的親叔叔,他遲疑了一下,然後跪下,默不作聲地抱起這具魁梧僵直的屍體,背在背上。


    李歡迴頭看了一眼金骨朵,金骨朵流著淚道:“他是我的親叔叔。”


    李歡吃了一驚,隨後伸手把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了下來,蓋住了這具屍體。


    金骨朵的眼淚流得更快了。


    已經走到了前頭的霍去病對著公孫敖低聲道:“叔父,仲父拉攏人心的樣子又惡心又帥。


    他這事兒做得……怎麽看都讓我覺著惡心,但卻又發自內心佩服的?換成是我,我肯定做不到這一點。”


    公孫敖咳嗽了一聲:“這種感覺是不是像在吃臭豆腐?看著惡心,聞著臭,但是吃著香啊?”


    霍去病用力點頭,這個比喻太形象了。


    “你呀,你可不知道,這些人對於我們將來出塞征戰,能有多大的用處,隻要他們仇視右賢王,痛恨匈奴單於,我們就有了最厲害的向導,永遠都不用擔心自己會在茫茫無際的草原上迷失了。”


    霍去病搖頭:“我還是沒辦法信任匈奴人,如果他們把大軍帶到了絕境中?”


    “你呀,看看張騫和甘夫,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那麽多絕對的仇恨和恩情。”公孫敖看著土壘上推倒土基石頭牆,歡唿著走了下來的漢軍們,心情愉快到了極點。


    河南地一戰,大軍無一人戰死,隻有人受傷;今日高闕一戰,也同樣無人戰死,至少他現在就沒聽到那個土壘、土台上的人運氣那麽差,直接讓匈奴人射死了的。


    這意味著什麽?


    他太清楚了。


    霍去病見公孫敖沒心思繼續聽著自己的懷疑言論,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李歡走過此前開挖陷馬坑的地方,這裏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早就已經被戰馬和匈奴人的屍體填滿,踩踏在上邊的時候,一種驚悚的感覺,穿過鞋子,順著腳底板的神經,直透頭頂。


    戰爭,真的太可怕了;可遺憾的是,他坐到了而今的位置上,隻怕還要與戰爭長廂廝守。


    穿過匈奴人此前軍陣前沿占領的地方之後,李歡看到了被釘在刑架上的白羊王和婁煩王。


    這裏早就已經被漢軍的斥候圍住。


    金骨朵丟下叔叔的屍體,哭嚎著撲向了渾身是血的婁煩王,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嘴裏隻是發出“啊”“啊”“啊”的痛苦聲音,情緒激動到了極點的他,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歡一聲不響地站在邊上,婁煩王的嘴巴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金骨朵立刻湊上前去,強行製止哭聲,渾身上下開始不受控製的發抖。


    婁煩王看到兒子後,原本渙散無光的眼睛,忽然詭異的亮了起來。


    “活……活下去!”


    他掙紮著吐出一口鮮血,眼球突出,麵目猙獰的說出這句話後,雙眼死死地盯著天空,那詭異的光瞬間消散,整個人的眼眸也是徹底暗淡,隻是數個唿吸的時間,便徹底沒了生機。


    金骨朵止不住地放聲大哭,唿嚎了幾聲後,整個人竟無力的癱軟的倒在了地上。


    白羊王這邊,一群降卒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去,跪在刑架邊上。


    李歡看到這一幕,微微歎息了一聲,果真有白羊部的人,也跟著婁煩部的人一起投降了。


    隻是,這究竟是金骨朵也沒有發現,還是他發現了,隻當自己沒看到呢?


    李歡眼角閃過一抹冷意,但此事並不會在這個時候深究什麽,他有了很長遠的打算。


    “行了,給他們點時間,斥候繼續往前邊延伸出去,摸清楚匈奴人到底會不會殺個迴馬槍。”李歡沉穩的下令:“此外,往前邊修烽火台,延伸三十裏足矣!”


    “得令!”


    斥候軍們肅穆的領命離去,但是更多的漢軍們,從土壘上下來了。


    有部分人默不作聲的跟著公孫敖,看著這些俘虜;其餘的人,除了必要的一些人保持著迎戰姿態外,所有的人都參與到了戰場的打掃中去。


    李歡特意挑選了一個下風口的位置,讓軍卒在這裏開挖深坑,準備掩埋匈奴軍的屍體。


    至於被射殺的戰馬,一開始他和霍去病都打算製作成為軍糧,可是伴隨著軍卒把那些殘缺的屍體搬開之後,就已經有人不受控製的嘔吐了起來……


    這個念頭,自然也就隨風消散。


    第二日,衛青和李息從牙縫裏省出來的四千大軍終於趕到,原本憋著一口氣,準備追隨李歡,在關口行悲壯之事,死戰不退的。


    結果趕到了這裏後,卻發現自己成為了打掃戰場的主力……


    李歡軍的人,一邊領著這新來的四千援軍打掃戰場,一邊吹噓著他們在這裏是怎麽殺匈奴人……


    他隨意的往軍中巡視了一圈,所聽到的聲音,無外乎都是怎麽吹噓。


    他確認了一下新修建的烽火台,完全可以在匈奴軍卷土重來的時候起到預警的作用後,便不再理會軍中大小事務,迴到了帳篷裏,安安穩穩的睡了一個痛快。


    這一覺,李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時間,迷迷糊糊醒過來後,他看到一個身材極好的美人兒,坐在燈下書寫著什麽東西。


    李歡喜看這個背影,燈火也把她優美的曲線照耀出一個巨大的影子,投影在大帳內,可尷尬的是,他竟然一下子想不起來,這個美人究竟是誰。


    畢竟,能在自己睡著後,呆在自己帳篷裏的女子,也就那麽幾個……


    忽然,美人察覺到了什麽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李歡。


    李歡瞬間痛苦得閉上眼睛,他寧願自己瞎掉算了,這他麽的居然是韓嫣!


    “李侯,了不得啊,斬殺匈奴一萬兩千零九十二人,加上此前的戰績,堪稱天功!”


    李歡此刻完全沒心思談論什麽戰功,他隻覺得惡心,自己方才還看著背影……啊!李歡感覺自己要瘋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


    韓嫣妖嬈的笑著:“昨天中午就到了,隻是看君侯太累,便沒有打攪你,我和公孫敖去數了好幾遍,確認下來的數字……此外,有件事情要和君侯商議。”


    李歡下意識的一陣惡寒,想到韓嫣昨天就到,那他昨天晚上睡哪裏的?


    “匈奴已經退去,現在還能有什麽大事?我睡了兩天?”


    韓嫣微微一笑,點頭道:“是兩天。”


    “我餓了,你讓蘇武準備一些吃的,我稍後在外邊和你詳談。”


    “我這就去,君侯可是功臣,我親自為你準備吃食,也是理所當然。”


    “那讓蘇武來見我,我要問一下軍中的情況。”


    韓嫣笑道:“我知道,我說給君侯……”


    “你想要我餓死嗎?”李歡有氣無力的吐槽。


    韓嫣嬌羞一笑:“是我考慮不周。”


    很快,蘇武來了。


    “將軍,我軍已經把戰場重新清理幹淨,匈奴軍人馬的屍體,也都深埋後撒上了石灰,隻是匈奴軍的俘虜裏頭,有人說未來十天之內,會下持續好久的暴雨,他們怎麽判斷的,我們也沒弄清楚,你看我們是否要提前準備什麽?”


    “我軍的軍營在高處,但如果是暴雨持續太久的,將士們可不好受,讓金骨朵帶著那些匈奴人,你和去病帶著兩千大軍,一起砍伐樹木,修建木屋,暫時捱過雨天再說。”


    李歡有理由相信,這會兒歸順的匈奴人裏邊,有人會迫不及待的表現自己的價值,所以此言一定是真的。


    長久生活在一個地方的人,對於這個地方的氣候變化,本就可以如同神明一樣預測風雨。


    蘇武立刻抱拳領命,就要退下。


    李歡卻忽然又問道:“韓嫣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我睡了兩天,那昨天晚上怎麽接待他的,他吃的睡的可好?”


    蘇武是個老實人,立刻實話照說:“迴稟將軍,韓大夫昨天是公孫將軍親自設宴招待他的,軍帳也是單獨設置,從他的樣子來看,沒什麽不滿意的。”


    李歡聽完後,整個人驟然放鬆下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立刻和去病去做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暴雨連綿,那我軍在這裏可有的受了。”


    “喏!”


    韓嫣的手藝居然還不錯,李歡很滿意,兩人坐在一起看著星星閑聊起來。


    “此一戰過後,君侯最想做什麽?”韓嫣少有的說話不捏嗓子。


    李歡悠閑的靠在椅子上,看著月亮邊上出現的一圈黃暈:“迴到家中,好好的睡一覺,然後每天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對了,陛下沒想過給我什麽官職吧?”


    爵位是爵位,官職是官職。


    “護軍將軍的官職自然是迴去以後,就要收走。”韓嫣道:“若論說這個,漁陽郡郡守被砍了頭,尚無合適人選,君侯防守戰打得如此漂亮,何不自薦?”


    李歡裝死,沒聽到這句話。


    韓嫣嘿嘿一笑:“那君侯有什麽想法,自然隻能得迴到長安,親自稟明陛下才好。”


    “我還是喜歡坐在後邊搞搞發明啥的,戰場是真的不適合我。”


    李歡這句話是由衷之言。


    韓嫣卻搖頭道:“君侯若是如此說,那豈不是令我漢軍所有的將士們都蒙羞?”


    “隨他們怎麽想吧?這次不用我軍在這裏修築高闕關吧?”


    “不用,朱買臣不日就會抵達此處,他帶來了第一批遷移過來的百姓,修建城防的事情,就交給這些人了。”


    “那駐軍呢?”


    李歡又問道。m


    “車騎將軍會負責這件事情。”韓嫣似笑非笑,似乎又在說,君侯你成為了車騎將軍衛青的墊腳石。


    但讓韓嫣極其意外的是,李歡的防禦戰確實是打得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這樣啊,那我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先一步領著親衛迴去了?”李歡這話不知道是試探韓嫣,還是真有此心。


    韓嫣笑道:“還須等朱買臣到,將軍才能走。”


    “長安如何?丞相出使南越國,有什麽消息了嗎?”


    “南越國安定,閩越國也安分了下去,但丞相在迴來的路上,卻忽然轉道去了淮南國,至於為什麽,便是我也不知道。”


    前半句話,韓嫣說的很輕鬆,可後半句話,他臉上的那種凝重之色,讓李歡嗅到了戰爭的味道。


    “行了,那就等著朱買臣到吧。”李歡喝著茶,吹著山風,看著山下火光閃爍,忽然又想到了什麽:“我聽說,朱買臣以前落魄的時候,就連他的妻子也覺得日子過不下去,離開了他。


    甚至於,朱買臣餓到砍柴火都沒力氣,卻又遇到了他前妻去上墳,前妻見他越發落魄,給他吃食飲水。


    而後來,朱買臣發跡,為陛下所器重,朱買臣將他前妻和現任丈夫接到自己府邸上來居住,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妻子對自己恩情深重,以前都是跟著自己過苦日子,想要讓這個可憐的女人享受幾天好日子,結果她妻子認為這是恥辱,上吊自殺了,這事兒是真的假的?”


    韓嫣眼角微微顫抖了一下,點頭道:“是真的……將軍,你覺得這個女人是聰明,還是愚蠢,又或是剛烈?”


    “都不是。”李歡搖頭道:“這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我以前想過用趙信的妻女,換迴張騫還在匈奴的妻兒,可是現在張騫都不知生死如何……”


    說完這話,李歡忽然想到了什麽,立刻站起身來,大聲喝道:“來人,去找白羊部的人,詢問張騫的下落!”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魁梧的匈奴人被帶到了李歡跟前。


    “將軍,我是負責看守張騫的人,漢軍忽然殺到的時候,我看押張騫要離開河南地,可被張騫趁亂走散了。”


    李歡聽完後,又顯得煩悶的揮了下手,讓這人滾蛋,這等於什麽都沒說。


    “將軍無須過於擔心張騫,他可不是那麽容易死了的人。”韓嫣寬慰道。


    李歡感受著四野裏的平靜,竟發現自己經過了高闕之戰後,有些難以適應這樣的平靜,忍不住搖了搖頭,語氣有些凝重:“希望吧。”


    韓嫣伸手拍了拍李歡的肩膀,留下些許脂粉香氣,便起身去巡夜。


    李歡坐在篝火邊上,一會兒喝茶,一會兒起來走動,他已經感覺自己有些變態了。


    或許,是這些天見到了太多的殺戮,從未想過人的生命會這麽脆弱。


    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屍體堆積在一起,像一座山一樣。


    聽聞古人喜歡斬殺敵人,做成京觀,李歡發現自己腦海中浮現京觀這個念頭後,竟然自己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來。


    因為,他現在就很想讓人把匈奴人的屍體挖出來,做成京觀。


    他發現自己確實是在向著一個變態,然後不可遏製的發展。


    第二日黃昏的時候,聖雪師來了。


    李歡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在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綠洲。


    等到兩人都盡情釋放過後,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鬆。


    李歡終於能夠平靜的坐在點將台上,一如前些時候和匈奴鏖戰的樣子。


    聖雪師聽完他的傾訴後,表情很凝重:“將軍,你這樣的情況,我在草原上行走的時候遇到過。”


    “有人和我一樣?”李歡很吃驚。


    聖雪師點頭:“一樣,這些人會在睡夢中忽然大喊大叫,然後驚醒過來就要拔刀傷人。”


    “戰爭後遺症。”李歡有些愕然地說出一個聖雪師從未聽過的詞語。


    “將軍知道?”


    李歡遲疑著,然後點頭:“我知道,但是我沒想過,我身上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忽然歎息了一聲:“這需要靜養。”


    聖雪師很大方的笑了起來:“將軍或許隻是需要一個女人。”她笑吟吟的看著李歡的臉:“您現在的氣色,比我剛看到你的時候,好了許多。”


    李歡腦子裏開始胡亂地想到了前女友,尤其是那顆讓自己又愛又恨的小虎牙。


    這是他人生第一個真正什麽都不圖,願意和自己在一起的女人。


    他又不是蠢人,自然很清楚自己身邊這些女人,雖然每個人都會毫無保留地迴應著他的熱情和需求,但是真正如同那位富婆一樣愛著自己的人,卻再也找不出一個。


    李歡自己也不清楚,放在這個時代而言,這究竟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還是自己太過於矯情了。


    或許,隻有皇帝劉徹和阿嬌是真的有愛情可言。


    衛青和長公主,肯定是談不上什麽愛情的。


    以前衛青做奴隸的時候,長公主高高在上的主人;誰能想得到,衛青以後還能在上邊?


    估計衛青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一日封侯顯貴,成為了長公主的夫君。


    “將軍的心很亂,這需要故鄉的月光,才能撫慰。”聖雪師能洞察人心。


    李歡幽幽的歎息了一聲:“故鄉,我可能永遠都看不到故鄉的月亮……你去拿紙筆過來。”


    聖雪師立刻去拿來,就像是李歡想的那樣,自己身邊所有的女人,都會竭盡所有來迴應自己的需求。


    他提起筆來,寫下了李白的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聖雪師談不上什麽文化修養,隻是覺得寫得很好,可好在哪裏,大概和李敢的審美一樣,可能是因為順口……


    但有人能順著風,捕捉到風裏吹過去的文采。


    韓嫣似乎就是這樣的人,他拿起紙張,高舉著,大聲誦讀了一番,大為驚歎,但是卻不談故鄉之情,因為要等朱買臣。


    李歡看著像是長了毛的月亮,忽然提筆又寫了一首,還是靜夜思,但卻有些不一樣。


    “舉頭望明月”一句,變成了“舉頭望山月。”


    韓嫣撫掌讚道:“人在異鄉,何處不見山月?山月一句,遠勝於明月一句。”


    怪哉的事情發生了,李歡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韓嫣是披著鎧甲的,這也越發讓他感覺自己身上確實是出了什麽問題。


    而且,韓嫣身長八尺有餘,披上鎧甲之後,頗為雄偉,兵戈的肅殺之氣,衝走了他身上的陰柔之氣。


    李歡不假思索道:“你現在才像個男人。”


    韓嫣愣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起來,他笑著笑著,忽然轉過身去,大步往遠處走去:“多謝君侯,我的巡夜還沒巡完呢!”


    黑夜是最好的掩護,沒人發現韓嫣大笑著豪邁離去的時候,眼角流下了淚水,甚至就連他自己,似乎都被黑夜給蒙蔽了雙眼,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流淚。


    六千多軍卒瘋狂的砍伐樹木修建簡易的房屋,隻是數日時間,整個高闕南部,拔地而起成片的大牌坊。


    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法燒製瓦片,上頭隻是鋪滿了幹草。


    這些幹草,原本是漢軍準備用來混上鬆脂,和匈奴人死戰用的,誰也沒想到,它們最後的歸宿,會在屋頂上遮風擋雨。


    第六日的時候,大雨傾盆而至。


    李歡也住進了新修建的木屋內,寒氣伴隨著霧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在整個軍營內,天空中暴烈的雷聲,讓聖雪師總是跪在火盆邊上,做著一些祈禱的動作。


    李歡一開始還喜歡給她講解雷霆是如何誕生的,但說了幾遍之後發現完全無用,也就由得她去了。


    到了夜間的時候,暴雨竟然還沒有停歇,李歡忽然變得有些憂心忡忡,披上牛皮雨衣,親自巡視了一圈軍營木房和土壘後,確認排水溝都挖得不錯,甚至還鋪了一層小石頭在底部後,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從地形上來說,這邊不會出什麽問題,邊上雖然因為大軍戰鬥的緣故,砍伐了許多的樹木,但是泥石流滑坡這樣的事情,還不可能出現。


    眼下陰山從西到東的生態,可不是兩千年後能比得了的。


    晚些時候,天氣更冷,李歡和聖雪師隻能湊在一起烤火,軍中其他的士兵,也幾乎如此。


    聖雪師盯著燃燒的柴火,忽然和李歡說道:“如此大的雨,草原上一定會發洪水的,這是上天在懲罰匈奴人,將軍,要不我們殺牛羊祭祀天神吧?”


    “殺牛羊祭祀天神?”李歡一時間有點轉不過彎來:“等等,草原上會發洪水?”


    “會的!”聖雪師語氣肯定無比:“我不止一次遇到過,運氣好,騎著馬就能跑走,運氣不好的話,騎著馬都跑不過水,老人們說,騎著馬都跑不過的水,那就是上天在責難。”


    “遠遠的看去,就像是草原上忽然出現了一條白色的絲線,如果不注意,想跑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李歡聽得頭皮發麻,他以前覺得沙漠裏會有洪水,就已經很離譜,很扯淡,但是卻也親眼見到過。


    現在卻還真是第一次聽說,草原上也會暴發洪水。


    “君侯,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祭祀天神,這樣災難會降臨在匈奴那邊,而不會降臨在我們這邊。”


    李歡伸手摸了摸聖雪師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發燒後,便直接挨著火堆靠在床上睡了。


    暴雨持續到第五天的時候,公孫敖和霍去病、韓嫣,一起聚到了李歡的木屋內,他們此來都為了一件事情,殺牛、馬、羊,祭祀天神,祈求大軍平安。


    看著眾人堅定的眼神,李歡也終於意識到情況似乎不像是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軍中將士有些動搖,唯有以牲畜祭祀神明,方才可以穩定軍心。”


    公孫敖語氣凝重。


    李歡忽然想起來,大軍出征那一天,也曾隆重的祭祀過。


    道理沒法講通的時候,那就隻能遵從約定俗成的規矩。


    李歡立刻讓蘇武去準備祭祀所用的牲畜,韓嫣表情凝重,親自撰寫了祭祀禱文。


    冒雨完成祭祀之後,李歡又親自巡視了一遍大軍,發現所有的人果真都得到了情緒上的莫大安撫,這讓他也不得不重新審視鬼神在於漢人心中的地位。


    第六日,雨勢有所減緩,但連綿不絕,朱買臣忽然領著上百個被暴雨淋成落湯雞的人到了。


    與此同時,他還帶來了一個噩耗,暴雨之下,他和隨行的遷移而來的三千民眾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走散了。


    在折損了整整十個手下的情況下,方才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來到了高闕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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