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劉芸這會兒正好和李歡隔空對視了一眼。


    劉芸愣住的瞬間,李歡卻流露出一個很和善的笑容,微微頷首。


    趙雪兒把李歡的動作看在眼底,目中閃過一抹不自然。


    “他看起來似乎很和善?那誰是君侯?他在嗎?”劉芸小聲詢問了起來。


    趙雪兒低聲道:“沒在,君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麽可能坐在外邊和護衛們一起吃飯?”


    李敢這會兒已經迴到了屋內,開始裝了起來,劉芸隻看到一個魁梧的背影在窗前一閃而過,她有些惶恐的抓緊了趙雪兒的手,原本修剪得極好的指甲,雖然並不鋒利,但是卻也死死地紮進趙雪兒手背的皮膚裏,疼得趙雪兒倒吸了好幾口涼氣,劉芸這才迴過神來,慌忙鬆開了手。


    剛剛在木桌子邊上坐下,這個叫做李二的俊朗青年就已經湊了過來。


    “姑娘,別太拘束了,君侯和公主成婚後,我們可不就是一家人了麽?”


    劉芸忙端著碗,有些不知所措的點頭,她惶恐的伸手要找人的時候,卻發現趙雪兒人在遠處盛飯。


    區區一個侍衛,本不應該讓她如此懼怕的。


    “是……是,你說的是……”劉芸像是一隻受驚的小老鼠,在洞口時不時地探出頭小腦袋,打量著外麵的世界。


    李歡給她夾菜,臉上始終帶著宛若和煦春風一樣的笑容:“在侯府裏邊,不管做什麽都不用緊張,都可以很放鬆的生活……嗯?你在怕什麽?這裏有山君會吃人嗎?”


    劉芸居然真的左右看了看,像是確認是否有山君躲在暗處,會跳出來傷人吃人……


    “我隻是膽子小,不是怕。”劉芸或許是想著眼前的李二身份低,不過是安陽侯身邊的一個護衛,所以敢說話。


    “這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一直跟在翁主……嗯,公主身邊?公主難道是一個很嚇人的人?所以你的膽子很小?”


    李歡故意用激將法。


    劉芸果真上當:“哪裏?”她的聲音都尖銳了三分,隨後像是擔心有人往這邊看過來一樣,又立刻低下頭,小聲說道:“公主是一個很隨和的人,嗯,她的膽子很大,所以我的膽子就很小。”


    李歡又給劉芸夾菜:“沒什麽好怕的,你看我們所有的人都在外邊吃飯,有說有笑,嗯……剛剛柳嬤嬤和我說,你是公主身邊的侍女,身份高貴,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會我這樣身份卑微的人呢。”


    劉芸吃著李歡夾的菜,歎了一口氣:“我娘的出身很低,所以我家裏的哥哥姐姐,從小就喜歡欺負我,他們在冬日下雪冰封的時候,讓我赤著腳去水溝裏撈冰給他們玩,我不去他們就掐我的手。”


    劉芸說著,眼圈有些發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雖然沒有留下任何傷疤,她的手背也光嫩如凝脂,但是這些留在心裏的傷痕,卻總會忽然冒出,讓人隱隱作痛。


    李歡又給劉芸夾菜:“沒什麽,都過去了,在侯府裏頭,誰都不能欺負你,誰要是欺負你,我就把他的腿打斷!”


    劉芸看著眼前的侍衛,忽然笑了起來,然而李歡似乎忽略了一點,就算是一個公主身邊的普通侍女,也萬萬是不會接受一個侍衛為她夾菜的。


    漢人吃飯很講究,如果真的是一群人湊一塊兒吃飯,夾菜的時候,都是要先用公筷,把菜夾到自己的碗裏,然後才用自己碗裏的筷子送入口中。


    劉芸嘻嘻的笑了起來,心中暗自想著阿嬌說的話,安陽侯果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笑起來春風拂麵的人。


    在她跟隨柳妍兒和趙雪兒母女兩人追趕李歡隊伍之前,阿嬌曾經把她叫道跟前,語重心長的說了一番。


    這一番話,就是她追上安陽侯的隊伍之後,會遇到一個叫做李二的人,這個李二,其實就是安陽侯本人。


    阿嬌甚至還破天荒的許諾,如果劉芸以公主侍女的身份接觸安陽侯一段時間之後,發現自己並不能接受安陽侯,那阿嬌可以以自己的身份,宣布婚姻終止。


    這樣的話,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相信是假的,可劉芸卻相信了。


    因為阿嬌還和她說,自己膝下無兒無女,認了劉芸做自己的女兒,隻是看她的命苦,也覺得自己命苦,兩個命苦的人,成為母女,是很說得過去的道理。


    劉芸的命也真真是苦,哪怕他是漢帝國王的女兒。


    女人和女人之間,一旦有了屬於她們這個小團體的秘密,那就會變得很不一樣,劉芸哭泣著靠在阿嬌的懷裏,說出來了是一個從小照顧她的老宮娥,告訴她可以用裝瘋的辦法,躲避這一次賜婚。


    在她的認知裏,大漢皇帝敕封的侯爵,都是一些殺人不眨眼的人所榮獲,劉芸不想和一個殺人如麻的人共度餘生,哪怕這個人是為了保護漢帝國,她也不願意……


    阿嬌聽完這番話後,看著靠在自己懷裏,真把自己當作娘親哭訴的劉芸,好幾次都差點沒忍住掐死她的衝動。


    這樣的人,不適合做公主,就應該丟在工地上,讓她吃裹著沙子的粗糧,每天幹又髒又累的活兒,穿著會把嬌嫩肌膚磨破流血的粗麻布衣裳,如同豬狗牛馬一樣的生活一段時間,再問她願不願意重新做一個黃金籠子裏的金絲雀。


    所以,李歡怎麽也沒想到,阿嬌竟然先一步把自己給買了。


    劉芸看著麵前麵孔俊朗,氣質如春風拂麵的君侯,想到這個人是自己的男人,完全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又想到這個男人願意照顧自己的情緒,願意以一個低賤的身份和自己互相接觸……她幾乎有些遏製不住,立刻就要表露自己真實的身份。


    因為,她看過自己的父王劉勝,是怎麽粗暴的斥喝怒罵那些妃子、甚至發怒起來,直接動手毆打妃子……


    劉芸恐懼這個世界上一切的東西,大概是在她很小、剛剛有記憶的時候,就看到過自己的父王劉勝,因為一件小事,失手打死一個妃子的一幕……


    劉勝的妃子太多了,個個花容月貌,以至於劉勝自己有時候都記不清楚自己究竟最愛的是誰,因為他那一個後妃團體的人,一個賽一個漂亮,他看這個也愛,看那個更愛,後邊那個就更更愛了,怎麽可能單獨寵愛一個人?


    所以,這個被他失手打死的美貌妃子,很快就被其他美貌的妃子所取代,以至於他連傷心一下的時間都來不及,就已經被別的妃子口銜珍饈送來溫暖,更不要說為死去的妃子痛哭流淚了……


    於是,劉芸開始恐懼劉勝,再加上哥哥姐姐們,總是欺負這個沒娘的孩子,劉芸對於劉勝的恐懼,就變成了對於所有人的恐懼,變成了對於男人,對於家庭的種種莫名恐懼。


    可現在不一樣,她安然的吃著自己夫君夾來的菜,更為奇怪的是,她不僅不嫌棄這上邊有別人的口水,反而還覺得內心甜蜜無比。


    “你說話可算數,誰要是真欺負了我,你就要打斷他的腿?”


    隻是,劉芸說完這句話後,就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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